天地顿时失色,只剩黑白。
蜀都在阴阳气息坠下后快速变幻,建筑溃散宛如尘埃,点点黑斑徐徐飘落,大地上仿佛也立刻笼罩着一层灰云雾霭。
庞大的城池很快消失,王鲤站在一望无际的平地上,周边没有任何物质存在,连同原本蹲在肩头上的小猫也不见了踪影。
他俯下身子,轻轻捞起一团气息。
阴阳之气被掌心承托而起,与整体分离之后,很快便又自成体系。
在王鲤的注视之下,这一小团气息中突然窜出一条黑鱼,王鲤不由得被这一幕画面冲击得愣了一下。
紧随其后,气流再次轻盈摇晃,接着生出一条白鱼。
黑白小鱼儿在他手中彼此嬉戏,互相追逐,不多时,它们就变成了一张完整的太极图。
与天穹之上的景象一般无二,且运行的速度也完全相同。
王鲤此时膝盖以下的部位几乎全部被阴阳气息笼罩,他的身体感受不到任何危机之类的异常,所以他的神态看起来十分沉静,似乎只是带有一些因为天地陡然转变而引发的震动和讶异。琇書蛧
可实际上。
从他突兀地被两仪微尘阵纳入其中之后,他的剑意乃至剑心都没有任何反应,唯独剑灵一直在疯狂示警。
若非王鲤自行压制,那围绕剑灵而独立存在的诛仙四剑剑影早就冲出来了。
感谢通天师父。
此外,对于尹喜,王鲤只能称其为太师祖。
虽然他是通天的弟子,按理来说和尹喜同辈,但他拜师通天的时候目前只有两个当事人知道,甚至现在的通天知不知道还是未知数,所以他只能把这段关系和因果埋在心底。对外而言,他仍然是李含真的弟子,李灵虚的徒孙。
不过,就算这般去论,王鲤发现自己的辈分也绝对不低了。
太清弟子尹喜,尹喜传李灵虚,李灵虚传李含真和王阔,李含真收徒王鲤。
这般说来,他还真是跑不脱的太清嫡传,四代弟子。
现在三清之中唯一没能被他抱上大腿的就只剩下玉清元始天尊了。
说来也奇,此地还是玉清清微界,“清微”之名,显然是参考了三十六重天上三天三清境之一的清微天,此外的大赤界和禹余界也是如此。
两仪微尘阵,以太极之道为根基推演而生,具体有哪些效果王鲤不知道,但从剑灵示警就能看出它的可怕。
而且,这座大阵也许早就已经完全将蜀都笼罩其中,但王鲤此前毫无所觉,乃至蜀都内更强大的修士,蜀王朝的气运,以及蜀山仙宗内的仙长们也没有任何感应。
又或许,这座大阵真的宛若微尘,飘飘游离于尘世之间,细而不显,敏而不察,直到它的主人突然起心动念,将王鲤拉入阵中之际,微尘突然便幻化一方完整而又独立的天地。
此两种揣测之间,王鲤更倾向于后者。
毕竟尹喜师祖是太清祖师的记名弟子,不至于真的把整个蜀都化为虚无。
可要说方才所见皆是幻象似乎也不对,那仿佛是蜀都的另一面。
若绚烂在世的一面为阳,那么刚刚被化为虚无的一面就是阴。
迈开步伐,王鲤行于其间,脚边阴阳气息轻盈波动,如流水轻盈,似雾气涌动,忽聚忽散,无有定式。
状似闲逛,但王鲤已经暗暗地将诛仙四剑剑影初步激活,但凡他感觉自身性命有遭受损害的嫌疑,便会义无反顾地将它们释放。
毕竟,他心底里还是拿不准对方到底想要做什么。
片刻后,他来到那条宛如瀑布般从天上流淌下白色气息的区域前。
这里除了坠落的白芒之外,一切都是阴暗晦涩的,天空中的这一半边也是黑中蕴含着一個白色圆点。
当一滴白光溅落在王鲤的脚面上时,大阵突然转动起来。
王鲤倏地转眼看向远方。
那里大部分是白色,中央却有一道黑色瀑布。
瀑布之下,雾气凝聚,迅速汇成一个人影。
王鲤顿时微微眯起眼睛。
那是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
长相、身形、穿着、表情、境界、气息等完全相同,这远比双胞胎或者一体双生更加可怕,因为王鲤根本找不出任何差异。
倏地,他眼瞳中那个人影突然消失。
下一刻,空气中突然便有尖锐刺耳的炸裂声响起。
一点十分细腻微小的光芒迅猛地刺向他的眉心,那是几乎已经凝聚到了极致的剑气!
王鲤足底莲花盛放,身影顷刻转移。
而那一点剑气竟然也非常灵动地转向,并且敏锐地发现了王鲤转移之后的方向。
于是,便见这黑白宛如水墨般的天地中,一条极细的线段毫无规则地以不同角度快速转向延伸,与此同时切换俯视角度,就能看到每一次转向后的朝向前方,总有一朵与黑白画卷相异的青莲蓦然绽放。
步入元神境之后,王鲤的灵力大涨,而最大的变化确实因为修出元神从而爆发的神识念力,这是能够让所有神通道法威能大涨的根基。
因此,此刻王鲤的步步生莲看起来已经如同瞬移一般。
可相应的,他拥有什么,对面的自己也能拥有什么。
他的步步生莲很快,对面的神念捕捉和御剑攻击也很快。
二者似乎达成了某种平衡,以至于双方的距离始终没有被真正拉开。
接续不断的数十次跳跃,往往上一朵青莲刚刚盛开,王鲤便已经转向他处,以至于,一朵朵青莲看起来好像同时盛开,蔚为美观。
此时,王鲤大抵知道尹喜太师祖想做什么了。
这应当是一场试炼。
可能是因为之前陈无咎提及天庭之试,所以让这位太师祖想要掂量一下他的实力,或者给他制造一些历练来培养和成长实力。
只是,这般稍稍一想,王鲤突然感觉,也许他之前能碰上解语,背后兴许就有太师祖的推动。
想来也是,叶云深好歹也是雷殛仙山山主的徒弟,从位别来看和王鲤等同。尹喜又是蜀山背后的大能,对后代徒孙不可能毫无关注。
王鲤:我成工具人了?
这的确很有可能,毕竟这些活得久的人心都……比较灵泛活跃,什么都有可能去做。
闪避片刻之后,眼看那剑光毫无迟滞,王鲤目光一定,不再躲避,当即显出身形。
霎时,青霜在手,向前直刺。
叮!
锐利的金铁交击声荡开,无形的剑气汹涌迸发,切入地面灰蒙蒙的气息当中,反而被勾勒出一道道锋芒毕露的剑光轮廓。
青霜剑剑尖前抵之处,显出一柄完全相同的长剑,背后之人露面,持剑与站立的姿势都和王鲤一模一样。
这种感觉十分奇怪,甚至有些诡异。
对方脚下一点,莲花涌现,先行撤离。
王鲤手上一动,向外挽剑,换作倒持。
四目相对。
更怪了。
王鲤眉峰一动,伸出左手朝对手勾了勾。
此刻他内心的第一想法并非击败对方,而是想亲身体验一下自己的攻击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水准。
如果对方的战斗能力也和自己一样,那他就能从敌人的视角中尝试发现漏洞和问题并加以改善;如果对方做得比自己更好,那么这就是一场十分难得的实战教学。
比他自己更差?
想来两仪微尘阵也不至于这么拉胯。
对方没有表情与眼神的变化,所以王鲤也不知道他是否了解自己的想法。
但对方还是先动了。
飞身而起,衣袂翻飞,长发飘扬。
青霜倏地凌空跃上头顶,霎时间,王鲤耳畔便听到了滔滔的巨浪之声,紧随其后,他的整个视野完全被海浪吞没,感觉好似此前深入东海,四面八方皆是海水。
惊涛怒浪!
狂涌奔腾的浪头看似尚远,可下一瞬便直接来到王鲤身前,须臾便将其淹没。
你看那翻滚起来的是海啸,可实际上每一滴海水,每一朵浪花中隐匿着剑气。
若能让整座海洋变成剑气汪洋,那么惊涛怒浪所至之处,便连一地狼藉的废墟也剩不下,所有物质都要被彻底绞碎,直至湮灭!
在海浪覆体的前一刻,王鲤身融剑光,御剑而起。
御剑术总是用来远程杀敌、飞行拦路,可实际上谁有规定了它只能当上述两种作用呢?
好比当下,水流无孔不入,剑气无处不在,以人族之身,若求护体不伤,不如融汇剑光,以剑为体,以剑气对剑气,自然更加轻松,甚至还能逃跑。
王鲤没跑。
剑体完全沉溺在海浪中,随波逐流,起伏无定,同时也聚精会神的感悟着惊涛怒浪的攻击。
对方控制着海浪翻飞不定,时而腾空,时而坠地,时而弥散,时而凝聚。
海浪所呈现出来的每一种不同的状态,都让王鲤收获了不同的体悟。并且,对方的惊涛怒浪中,怒之情绪显然融会贯通,加持于每一滴海水,使得每一缕剑气都十分狂躁凶猛。
青霜剑表面光芒大作,那是一重重剑气激烈碰撞、凶残对攻所致。
随着海浪一重重反复堆叠,王鲤感受到的压力越来越大。
剑体几乎变成了一个灿烂的光团。
片刻,正当王鲤准备御剑脱身时,对方突然收手。
海浪消弭,剑体轻轻摇晃,化出人身。
王鲤的表情看起来颇有些意犹未尽,同时看着对方的眼神也显出几分凝重。
他以为对方的惊涛怒浪能叠到更高,但实际上对方能够掌握的层次和他也是一样的。
唯一不同,在于对方能够把怒之情绪化用得十分通彻顺畅,而且对方控制叠浪的时机和速度也比他快了那么一丝。
落入下风,这是好事!
王鲤朝对方拱了拱手:“多谢了,请继续!”
于是,无有休息,对方眼瞳中立刻迸出两道剑芒。
它们不再是倏地飞出来之后便直接断了联系,而是十分悠长的两道剑气光柱,持续不断地从眼中飙射。
王鲤剑指一挑,青霜挡在身前,但一刹那便被击退。
对方凌空飞身向前,王鲤步步后退。
随后,两人换着花样的不停交战,御剑对攻、执剑近战、神通交手、元神碰撞……
多重手段,技艺不停,王鲤有时被压制,有时占优势,但无论如何,他都有了许多体会,这些领悟都能让他将自己改善和提升得更好!
当然,其中似乎也有些问题。
王鲤所掌握的天罡地煞神通、大品天仙决和筋斗云都没有在对方身上出现。
他不知道这是太师祖尹喜刻意为之,还是因为某些特殊原因使得两仪微尘阵没能探知到这些神通。
当然,他自己也不会傻愣愣地施展出来,如果两仪微尘阵真的感应不到,那他也真不知该如何与尹喜解释此时。
几个时辰后。
王鲤凌空而立,身周环绕着一层又一层的长剑,数量过万,密密麻麻,剑气萦绕,彼此交缠,氤氲如霞,锋芒逼人。
剑指倏地向下,顷刻间,天空下起了一波骇人的凌厉剑雨!
御剑术第三重,万剑诀!
与之相对,站在地面上的那个假东西也同样施展万剑诀,只不过他身边的万剑调转剑尖,迎空上行!
两波剑雨相对,每一柄剑似乎都找到了与其相匹配的另一半,两两相撞,剑体同时裂开,崩开的碎片继续化作剑气互相缠绕,仿佛不将对方绞杀誓不罢休。
只见,半空一个个撞击点荡开波纹,一道道剑气纠缠后互相消泯。
声势浩大,但却势均力敌。
片刻,天宁地静。
王鲤眼看着地上的自己突然如雾一般下坠融入地表阴阳二气,他不禁仰头望天。
天上的太极图不知何时已经消失,视野之至蔚蓝澄净。
目光再转,却见一个中年人站在自己身边。
这是非常突兀的情形,可看到对方的时候王鲤却又感觉极其自然。
好似本该如此,或者……一直如此。
一身素底黑边的道袍,布料上有若隐若现的云纹,胸前、袖口皆有太极图案,一柄莲花拂尘丝丝随风,而他颌下修长的黑须也根根分明地飘扬起来。
面孔四方,大眼卧蚕,眸中洋溢着仙灵之光,神态蕴含着和蔼慈祥。
王鲤仅一眼观之,心中便顿有所感:动若水流,静如悬镜,清虚无为,抱朴守真。
其性至真,其情至纯。
动静由心,内外合一。
他正要稽首,对方却突然嘘了一声,继而指向地面,微笑着说:“看。”
王鲤转眼望去。
只见,那两道黑与白的瀑布骤然间加速坠落,恍惚间突然变化成一黑一白两柄仙剑。
阴阳二气分流汇聚,却仍然彼此相依;黑白双剑各行其道,可依旧剑意勾连。
蓦然,大地上的气息在流转运行之间,汇成一幅巨大的图案。
太极。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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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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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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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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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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