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是头一次意识到,一个人的心可以跳动那么快。我尽量想要说出声,但又总怕一开口心脏就会从嘴巴里面跳出来。
她以为我犹豫了,就凶巴巴的拧着我的耳朵,问我要不要娶她。
“要啊,要啊。”
我一直点着头,点的脖子都有些酸痛。
她笑了,很干净很好看。
我也笑了,脸很黑,但牙挺白的。
我们订了婚约,只有我和她知道。我想娶她,然后就离开这个村子。
她答应了,但是说要结亲之后再走。她的爹爹会在那天回来,她很想见他一面,已经等了很多年了。
我沉默了很久,没有问如果她爹爹没有回来会怎么样。
因为我很清楚,她会笑着说继续等下去。
她应该是喜欢我的,但并不会像是我喜欢她那样毫无顾忌。她会等在村子里面,一直等着,一直等着。
可我,真的很累很累了。这泥潭越来越深,慢慢的浸到了我的脖颈,有些喘不过气啊。
……
我最终没能娶小小。
因为那人也很喜欢小小,他为此在我的面前和家里的人大吵了一架,以性命相逼,演的……很像。
而彼时的我相信了。
他说的信誓旦旦,愿意舍弃一切和小小在一起。
我独自一人缩在院子里的阴影中,有些茫然的思考了很久。
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或许是如果我真的娶了小小,要怎么置办婚礼?
或许是我究其一生都会挣扎在这泥潭之中,甚至将那抹心头的月亮都拉了下来?
或许……我其实配不上这一切。
小小其实……没那么喜欢我呢?
他也很爱小小,至少看起来不比我少。他生的很漂亮,小小也很漂亮。他有一切美好的东西,小小值得一切美好的东西。
像私塾先生所说的,人最终还是要直视自己的命运,放弃那些求而不得的幻想。
而我,就和自己的名字一样,“王二狗”不应该把头抬得太高。
……
村子里没人知道我和小小的婚约,他们只知道那位年轻的官人要明媒正娶箫小小。
我躲了很久,躲着小小,也躲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忧。
我想离开了,离开这个村子,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
于是在那个晚上,我收拾好了行李,去到了小小的院子里。
然而院子里面不只有我,屋子里面也不止小小一人……我落荒而逃了,那也是我……一辈子都没办法原谅自己的事。
——
小小离开了,去了很远的地方。
在那个晚上,她在门口的枯树上挂了一抹红纱,然后离开了。
我该死啊,真的该死的。
泥潭这一辈子都在唉声叹气,寻死觅活。可离开的,却是自己的月亮。
我怯懦自卑,可悲可恨到了极点,我永远都没办法原谅自己。
那人成婚了,在正月十八,是一场冥婚。
我失魂落魄的跟在婚轿之后,跌跌撞撞,弄丢了自己的最后一只鞋。
待到我跟着婚轿,赶到了坟头的时候,所有的人都离开了。
只剩下我,和孤零零的黄土。
我哆哆嗦嗦,将自己记得的小小喜欢吃的所有点心捧了出来,然后弄翻了一地。
我依稀好像看到了小小嗔怒的笑颜,还有委屈的哭声。
哭的很开心,笑的很难过。
……
我离开了村子,背着杂七杂八的东西,走的越来越远。
私塾先生说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但等我出来了之后却发现也没什么不同。
外面,不过是大一点的村子罢了。
我想走一走,跟着月光踩着泥土,走到了边界的城池。
国家好像在打仗,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跟谁。
我觉得自己已经走了很远了,也有些累了,便想要歇一歇。于是我报名进入了边境的军队,然后开始了漫无目的,不知死活的闯荡。
从南到北,从日暮到凌晨,军队里面的日子和在村子里面也没什么不同。
我习惯了枯燥和麻木,想着就这样了却一生也不错。没有人认识我,就这样默默无闻的倒在尸山血海之中。
泥潭和尘土应该是我最后的归属。
不能鲜衣怒马,但也能马革裹尸。只不过我没有什么认识的人,那样就算我死了的话,尸体也不知道会被送到哪里。
不能落叶归根,却对我来说也是不错。我有些想念爷爷,想念小小,但又怎么有脸面回去呢?
我不配葬的和小小那么近的。
可意料之外的是,我没有死,经历了数不清的战斗,无数次的从尸山血海中爬了出来。
最想死的人却最终活了下来。
那像是一场漫长而血腥的梦,朦朦胧胧,一眨眼的功夫便过去了。
……
等到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变成了一个将军。
古铠黑马,万军沉寂,我一人立于阵前,左手持戟,右手是敌将染血的头颅。
战争结束了,我却没死成。
祀月国国主论功行赏,我拒绝了回京封爵的赏赐,留在了祀月国的边境,等在着一场又一场的战争。
我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等待一个杀了我的人。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我所在的城池城墙越来厚重,也染上了数不尽的血迹。
那里渐渐从一个小关,变成了祀月国最稳固的防线。而我,好像离死亡越来越远。
但有一天,这道防线被撕碎了。
一个沉默寡言的壮汉,登上了墙头。他带着唐国黑压压的铁骑,面无表情的碾压了过去。
祀月国降了,归于大唐属国。
而那个沉默寡言的壮汉,从酆都绕了一圈,便在我的城池中驻扎了下来。m.χIùmЬ.CǒM
城里的老兵和将领们对那个唐国的壮汉将军多有畏惧,极少敢上前搭话,甚至避如凶神。
但我却发现并不是如此,他在驻扎下来的第二天,便跑到了我的府中,然后厚颜无耻的讨要了许多的……土特产。
是的,只是土特产而已。他不好钱色,只是每日在城池中闲逛。遇到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就一定要买下来,然后打包好准备带回长安。
而且他没钱,所以总是拉上我买账。他不是什么凶神,只是寒酸的土匪而已。
我也会好奇他为什么会收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沉默了很久,然后说在遥远的长安城里,有一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小乞丐。小乞丐很好奇外面的世界,但因为某些原因不能离开那里。
他觉得小乞丐整天苦兮兮的很可怜,所以想多走些地方,多买些东西,然后带回去给小乞丐看看。
他最后一次回长安的时候,装了两大马车的物件,还特意从我的府中要了一面新的凉席。
当时秋意渐深,气温骤降,我也不知道他要避暑的凉席做什么。
不过我也没有问,因为他在来年初春就返回了城池。
再然后,唐国势大,祀月国在盛唐的庇佑下,自然无人敢触霉头。而我就在城池之中,和壮汉看过了一场场冬雪。
在这个安宁的国家,我似乎越来越安逸,逐渐的模糊了那个小村庄的记忆。只不过每当夜深人静,月上枝头,我还是很想安静的死去。
去见一个人,去道一个歉。
幸运的是,我最终还是死了。死在了那个壮汉的手里。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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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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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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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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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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