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他四十几岁,要说全然不懂法律,也不是,可他就是血性足、胆子大,认准一件事,不干成就誓不罢休。
如今年纪大了,快七十了,一个人守着成堆的垃圾磋磨十几年,再尖锐的棱角也差不多磨平打圆了,又哪里还有“意气用事”的想法?他时常回想过去,越想越后悔,渐渐地就明白了,秦福兆赶他走不是对他无情,从某种意义上说,甚至可以理解成是在保护他。
事过境迁,如今人死的死,老的老,再说什么都是多余,不如就朝前看吧,真正帮秦家解决难题,也算是报答秦福兆。
谭伯有话要说,秦山当然会留时间给他。这个老人和父亲之间的恩怨,他了解了,却也没生出恨意。谭伯的做法是挺鲁莽的,可他也是为了工厂着想,不希望绣染工艺从此失传,并且如果不是他今天阴差阳错地坐在了这儿,黄强又怎么能知道世上还有一种刺绣叫绣染?那就更不用提什么“非遗”,什么“招商引资”了。
“谭伯,您请讲。”秦山冲谭伯坐的方向点头,口气还是那样亲热,和以前没有任何区别。
谭伯不知该怎样感谢他,蠕动两下嘴唇说:“大概四十年前,我从府川来到宁市,没文化、没手艺,城市里呆不下去,就跑来秦桥乡落脚。这儿的人,都以为我孤苦无依,是个孤老,其实呀,我在府川的家大着呢,我有一个哥哥,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
“啥?谭伯,您,您原来是有家的?”这样一听,秦山又吃惊不小,村里的“垃圾王”竟然在府川有家庭?
谭伯擦了擦被眼泪润湿的眼眶,“我之所以从家里跑走了,是因为打小家里给定的一门娃娃亲。那姑娘生出来时还好,可长了几岁后就成了个傻子。我家和她家交好,她家坚决不退亲,我爹妈就也咬紧牙把这大亏吃进了肚子里。毕竟我不是长子嘛。可他们乐意,我不乐意,就这样,我跑了,多少年了,再也没回去过。想一想吧,我就那样走了,对不起爹妈,其实也对不起那个傻姑娘。所以我一直就单身着,就这么一个人过吧。”
原来谭伯有着这样一段不为人知的身世。秦山和黄强听得很感慨,却也没觉着有多意外。像他这样的老人,有几个不是带着可以写成书的故事的?
但足以让他们惊掉下巴的话,还在后面。
谭伯又说:“我家在府川可不穷,属于是非常有钱的大户人家,祖上传下来的金银财宝不少,为怕惹麻烦,都埋在地里呢。逃出来时,我随身带了几样玉器,到了宁市,就把那些东西卖掉了。哪怕是在那个年代,也卖了有小十万块钱。”
“啥?三四十年前,谭伯您手上就有十万块钱啦?”秦山出生晚,对年代没有深刻的概念,黄强是中年人,四十年前的事他没经历过也能从父母嘴里听说。那时一个家庭要有一千块钱存款,就能给看作是有钱人了,十万块?那就是人人仰慕的万元户啊!
不过……黄强嘿嘿一乐,不等谭伯再开口就又说:“上世纪80年代的十万块,您要一直存在银行里呀,现在基本也掉值没了。四十年时间,咱们的社会经历了好几次通货膨胀,这年代拿五十块买的东西,那时候一块钱就能买着吧?”
黄强这么一说,谭伯眼眶还在发热也乐了,露出仅剩的几颗残牙咧嘴大笑:“黄主任,你也太小瞧我老汉啦!银行的学问我不懂,通货膨胀我能不知道呀?当年我一颗心上全是伤,万念俱灰了,开始时抓着钱当安慰,后来就连钱也觉着没意思了,甚至打算撒大街上去给人家抢光算了。我在宁市混了十年,一事无成,不过等我绝望得想死时,说是开始发行股票了,我一气之下,把身上所有的钱掏出来全买了股票,就一只。”
“啊?!”
秦山还傻坐着不动,黄强却已像个蚱蜢似的蹦得老高,用看外星人的眼神瞪着谭伯,不知该说什么好。
中国股票从1990年底深交所挂牌时开始发行,到现在一共走过了二十八个年头。假如谭伯是在1990年买的股票,那可是原始得不能再原始的……原始股啊!
并且谭伯往股市里投的,是整整十万块!
秦桥村为村民们清运垃圾的垃圾王,才是不折不扣的富人,是个亿万富翁?!
“谭……谭谭谭老伯,您……您90年买的股票,到现在,真的,真的是,一股也没有,动过?”黄强的舌头不是一般的打结,而是结得快解不开了。
他几步冲到老人身边,一把握住老人的手,居然热泪盈眶了。
谭伯料不到黄强的反应能这么大,给吓到了,张口结舌地说:“是,是啊?我啥地方都能住,啥东西都能吃,一点也不讲究,所以从来不缺钱,我跑去动那玩意儿干嘛?要不是老秦家出事,我可还记不起有那笔钱哪。”
“我的天!”黄强松开谭伯,是为了两只手都能用来捶胸。
秦山家守着绣染不知道拿出来推广,谭伯抱着来自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十万块钱原始股捡垃圾,这这这……这些奇葩至极的事该如何解释?最奇怪的是,在同一天、在同一时刻,全叫他黄强给撞上了!www.xiumb.com
逼得黄强捶胸顿足的,不止是他今日的奇遇,他还在感叹,这样的好事,他自己家怎么一件也没摊上呢?
秦山还是弄不明白黄强在干嘛,好奇地问:“黄主任,您还好吧?要不要再给您拿瓶饮料?”
黄强满头大汗,这时恨不得能钻进冰箱里给头脑降温。他不知该怎么回答秦山,冰箱就在不远处,制冷电机正轰轰响着,他索性连招呼也不打了,点点头自己走过去,拉开门拿出一大瓶冰矿泉水,拧开瓶盖就狂灌一气。
喝了几口冰水,他总算能冷静下来了,立即就想到一件事,忙又跑回来问谭伯:“如果你是在1990年年底买的股票,用的肯定是股票凭证。那东西还在不?要是不在了你可就相当于把几个亿全当垃圾焚烧光啦!”
“几,几个亿?”不听则已,这样一听,秦山也坐不住了,伸手去抓谭伯,一把抓住了老人骨瘦如柴的胳膊。
就只有谭伯不惊不咋,始终对于数字惊人的钱财无动于衷:“凭证啊?在吧?我有宝贝东西就喜欢揣口袋里,生怕给人偷走。就像这块我自己做的绣品,放裤兜里跟着洗,绸布都脆了。
“什么?您……您说什么?塞裤兜里,用水洗?”黄强热汗瞬间变冷汗,听说昨天秦高明是中风死的,今天怕不是又要轮到他?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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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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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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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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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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