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农村长大的孩子,又孔武有力的,本该粗犷,可他的皮肤却白里透润像城里的大姑娘,外加鼻梁上架着一副银边眼镜,浑身都透着一股子仿佛带有书香的书卷气。形象上看,连当红明星也比不过他。
秦桥村的女孩子只要谈起秦山就会脸红,可又忍不住要谈他,就只好悄悄地谈、悄悄地害羞。
成年后的秦山,依然少言寡语,一整天说的话也很难超过十句。偏偏也是那种沉默、那种离群,更赋予了他一种神秘感,他几乎成了秦桥村村民眼里的一本厚书,不识字的想翻开来看插图,识字的更想从文字中读懂他的思想,然而最后结果全都一样,就是谁也没本事看懂他。
老秦和秦江也看不懂秦山,不过不懂就不懂呗,只要他安好、争气就行,老实巴交的一家人,犯得着玩什么深奥?
然而眼看秦山要长大成人,快开始独当一面了,老秦才深切体会到不了解儿子有多么苦恼。
老秦满打满算,等自己躺到棺材板下面后,工艺品厂的厂长大印就要交给秦山。
大儿子有管厂子的经验,又勤劳肯干,做接班人不是不行。可怎么说他的学历也差了一点,和自己是半斤对八两。
打理工厂十几年了,老秦做梦都巴望着在经营上有所突破,将营销范围从玩周边游的游客圈子扩展得更大更广,让秦桥村的手工艺品走出宁市、甚至跨越一条条银龙般盘踞在中国大地上的交通干线,一直卖到北上广深那些大城市去,让那些城里人好好瞧瞧,苏河小村的农民,也能用两只手创造出艺术的奇迹。
老秦此生最大的梦想就是,他的秦桥工艺品厂,能更上一层楼!
而打破旧式经营模式,改革工厂并令其突飞猛进的希望,他全部寄托在了秦山的身上。
所以在秦山刚上初中时,他就乐呵呵给幺儿定好了未来的人生发展方向——大学选择进宁市宁海大学的经济管理学院,为毕业后回村做一名高级经管人才做能量储备。
谁知……难道是过去那么多年来,老秦家的路走得实在太顺畅,家庭实在太和睦,以至于老天爷不服气,要忽然制造一个超级大转折?
赵月记得很清楚,那是2016年三月末的一个下午,本该艳阳高照的阳春三月,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倒春寒又陷入了与去年冬季相似的阴冷,就连村头吐了绿芽的树枝也不敢张扬春意了,在萧瑟的北风中微微发抖。
秦山放学回来,放下书包就要去后院他的“练功房”练习芭蕾舞,但还没出门口,就被老秦笑眯眯叫住了。
“小山,快要填高考志愿了吧?今天爸经过你学校的时候正好碰见你班主任张老师,他说你的模拟考又是第一,数学还是满分呢,今年的高考状元非你莫属。”
回头瞅老爸一眼,秦山无动于衷。啥叫“正好碰见”?老秦弯弯绕绕的那点小心思秦山能看不出来?他根本就是专门去学校找老师打听填报志愿的情况!
秦山嘴里不说什么,却内心压抑,眼神也极其暗淡。他面无表情地还想离开前厅,老秦却像喝了酒似的话特别多:“宁海大学经管学院的院长老吴啊,我熟,年前还来苏河边民居里住过两天呢,我正好拿了些新款的工艺品送给他当年货。”
“爸!”秦山终于嚷了出来。他最看不惯老秦生意场上和人点头哈腰那一套,人和人之间何必做得表面亲如兄弟,其实各有算盘呢?
老秦手里把玩着一个用来打磨玻璃配件的平口压砣,照旧乐乐呵呵,“儿子,你别以为爸这么做不应该。和领导搞好关系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成的功夫,你想想,编个竹器还得先给篾条用双氧水泡泡,还得做色呢。让学院领导对你有印象,将来让你的大学学习顺风顺水,那得费多大的事儿?”
“可是爸……”秦山欲言又止,一米八的个头快顶到门框上了,下意识就时常低着脑袋,看上去挺可怜,但他还是鼓足勇气说了出来:“我不想考宁海大学,我今天参加了京华艺校的艺考,评委反应不错,我想高中毕业后去北京继续学跳芭蕾舞。”
“什……什么?你,你再给老子说一遍?”老秦紧紧捏着压砣,“腾”一下就从堂屋里的八仙椅上跳了起来,如一头受惊吓的老豹子似的死死盯着秦山。
父亲转瞬变脸,秦山的胆子反而大了。长久以来,他始终不敢明明白白向家人说出自己的理想,他不是怕他们,而是不愿意伤害他们。
秦山知道,父亲指望有一天由他来接管工艺品厂很多年了,就连大哥大嫂也是支持的,尽管他们嘴里不明说,实际也是将自己看成了秦家最大的希望。肩负着亲人们的重托,他矛盾、苦闷、进退两难,始终不知该如何抉择,今天老秦和他翻脸,不正好就是说出心里话最后的机会了吗?
“我要考艺术大学,我要继续跳芭蕾舞!我想一直跳去芭蕾舞故乡意大利!爸爸,总有一天,我会登上米兰拉斯卡拉歌剧院辉煌的大舞台,还有莫斯科的俄罗斯国家芭蕾剧院,还有……”
“够了!”
秦山越说越憧憬,仿佛他结实的背脊上正展开两片洁白的天使翅膀,带着他飞出老旧的秦家小楼,又飞离苏河边房屋低矮的小村庄,一直飞向他熟悉的世界之外的青山绿水,他将在那广阔的天地间开始动情的表演……
谁知,老秦一声断喝就打断了他美丽的梦幻。
赵月还记得,那一天,老秦扔掉手里的压砣,一语不发地冲去后院秦山的练功房,举起一把铁锹将那间房里的镜子、扶手栏杆以及后来铺的地毯,全砸了个稀烂。m.χIùmЬ.CǒM
家里再也不存在练功房了,年少的秦山沉默地注视着父亲毁掉他延续了十二年的梦想。他没有抱怨、没有反抗、令赵月完全想不到的是,那孩子连眼泪也没掉一颗。
他只是望着母亲的遗像枯坐一晚,最终依照老秦的意愿,考入了宁海大学的经管学院,从此再也没碰过任何与芭蕾舞有关的东西。
再后来,老秦去市里看望儿子。那一天,父子二人乘坐的出租车遭遇了严重车祸,老秦当场死亡,秦山经急救后双目失明,秦家的幸福生活,似乎不复存在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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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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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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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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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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