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荼荼嘿嘿笑:“也没有白干,学到了不少呢。”
“学到什么了?”华琼眉尖挑起,一脸的不信,从隔壁摊子拉过张椅子坐下。
唐荼荼掰着指头一样一样给她数:“秤要高高挑起,客人一看你的秤斜了,就知道你给的份量多,客人就高兴。”
“错了!”华琼凉凉戳穿这傻妞。
“高高挑起”是生意人的一个小花招时下用的都是杆秤,细细一根杆子,一头挂个铁钩,一头系块秤砣,两边平了就是重量等了,“高高挑起”代表秤砣那头被商品压得翘起来了。
而店家多数会使个小花招,称量时,小指微不可察地在秤砣那根杆子上轻轻一拨,杆子就翘起来了,动作极细微,一般人注意不到。
小商小贩靠诚信立足,那种摆两天就换地方的流摊儿说不准,可在西市有固定摊位的店家,尤其重视诚信二字,份量一般会给足,但也不会让客人白白占走便宜。
所以“高高挑起”成了小商贩约定俗成的一个小花招,专门哄客人开心,实际没多给出你一厘来。
可华琼再看唐荼荼,这实心眼孩子,说是“高高挑起”,就一定是高高挑起了。
竟还有客人要把鱼去头去尾再称的,张嘴要添头的……难怪鱼掌柜跑铺子里边去了,要是在外边看着,怕是得气得肉疼。
唐荼荼忙道:“这添头可不是我自作主张!掌柜的说了,没巴掌大的小鱼本就没什么人买,也不值钱,就是为了送给客人做添头的,开铺子要大气,不差这点东西。”
华琼乐道:“高高挑起算是一条,还有呢?”
唐荼荼:“跟客人说话要客气。”
“没了?”
唐荼荼又想了想:“勤收拾台面,台面上别留杂碎,再有……打包的荷叶要洗干净?”
华琼笑脸一收,张嘴就训:“你摆一天摊儿,就学会一个高高挑起!学会个杀鱼!”
唐荼荼便知道是自己进展慢了,乖乖站直等着老师指教。
她娘训这一嗓子动静大,掌柜的立马从铺子里钻出来,张嘴就是一连串夸。
“三当家,你新收的这小徒了不得啊,杀鱼学得快不说,刀工也好!先头儿,我看她握刀稳,还当是孩子胆大心细,在家做饭时学会使刀了。可我越看,越觉得她刀工比我都不差。”
“晌午有个老丈来买鱼,问能不能给他片成鱼片儿,越薄越剔透得越好,他家女婿回门,回去要做道鱼片粥。我刚想张嘴说片薄点儿行,剔透不了,还没说呢,丫头上手就给片了好家伙,薄泠泠一片是一片的,片出来薄得能透光啊!我捻起来放手里,掌心纹都映得清清楚楚的!”
唐荼荼谦虚道:“瞧您说得,哪有那么薄?只是普通的薄。”
华琼敏锐,听完立刻问:“你怎么学会使刀的?家里让你下厨?”
她怕闺女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受了苛待。
唐荼荼却立马把后脖子绷紧了。她近些日子被二殿下磋磨惯了,一紧张就下意识垂眼皮儿。
刀工,那自然是上辈子练出来的……摸爬滚打那么多年,大家几乎都会做饭,末世十年里再不会做饭的,都得是大人物了。而这半年,每回半夜饿了就得摸去厨房,给自己添补一顿夜宵,刀工也就没落下。
唐荼荼只说了后半截这夜宵的事儿,得了她娘一声训:“出息。”
华琼跟掌柜的知会了声,叫荼荼把围裙脱下来,带她去对街一个小摊儿喝冰镇糖水了。
东西市里各有一座冰窖,供百姓采用,有些大户人家自家里没建冰窖的,买冰也都是要来市场上的。
这冰镇糖水是用冰块捶打成碎末,再放入水果与甜浆,吃一口,从口腔一路凉到胃,除了贵没别的毛病。
唐荼荼不想吃那花花绿绿的甜浆,点了碗莲子百合糖水,滋味没她想得好,莲子没煮软,不过是半碗粥,另搅合了半碗甜到发腻的冰茬子而已。
对她来说不算是什么新奇口味,唐荼荼却还是从周围一圈小孩儿感受到了点欢愉。
这一碗冰茬她吃得并不愉快,只吃着了两口碎冰,剩下的冰茬全在沉默中化成凉水了。
华琼一问接一问地“审”她:“今天卖了多少条鱼,鲤鱼鳞鱼草鱼什么鱼卖得最好,一天总下来毛利多少?”
唐荼荼:“大概四五十条,鲤鱼卖得最好。毛利……”
她支吾半天。华琼似笑非笑:“你姥爷还夸你术算好呢,怎么干了半天,连利润多少都算不出来呀?”
唐荼荼:“我只跟掌柜问了鱼的卖价,没问成本。”
她自知理亏,默默闭上嘴。
华琼:“鱼是从哪儿来的,谁家鱼塘里捞出来的?是掌柜自己早上去进货,还是渔家给送过来?”
这个听掌柜说过,唐荼荼忙说:“渔家送过来的!”
华琼:“每天约定送多少筐鱼?渔家是挑担送来的,还是推车送来的?是赊账还是现收现结?”
唐荼荼:“……”
华琼连珠炮一般,停也不停:“一天什么时辰客人最多?客人都是什么身份,哪里口音?买鱼回家怎么做着吃?”
唐荼荼弱弱发声:“我一个卖鱼的,还要了解这么多么……”
华琼微微一笑:“判断客人身份,主要是判断哪些客人是大户人家的采买管事、哪些是酒楼食肆的厨子,要是能跟这些地方搭上头,就有了稳定的销路,每天只供货就行了。”
“……那听客人口音有嘛用?”
“临近万寿宴,京城外地人多,靠口音就能听出客人是京城本地人,还是外地来的。本地人会在西市买鱼的,说明家住在附近,给这样的客人加添头,让人家高兴了,就会变成你以后的常客。”
“外地客人借住在这儿,偶尔买一次鱼吃个稀罕,是一锤子买卖,吃得好了,也记不住你家铺子,加不加添头意思不大。”
唐荼荼眼睛瞠大,打心里给她娘跪下了。
华琼又道:“多嘴问人家一句回家打算怎么做着吃,是为了解各家家常做法。将来你要是不想开鱼铺了,想开个食肆卖家常菜了,就知道一道鱼菜该用什么做法最容易揽客了。”
唐荼荼点着点着头,慢慢不再点了。
华琼神色里的得意太明显,她明摆着,有卖弄自己本事的成分在。
唐荼荼慢慢想清楚了:娘说这些,只是在让她知道,做再小的生意也要多思考,不能走哪儿算哪儿。
要把生意做大做好,就要观察这些细微之处,不停地收集身边一切信息,多看,多思考,商机都是琢磨出来的。
她俩两碗甜水吃到了黄昏,看到鱼铺掌柜走出来,把他家门外的火炉子点起来了,围布棚子下的两排桌椅条凳也摆放整齐,又从铺子里端出来一口大大的扁铁锅,摆在火上,朝左右吆喝道。
“鱼铺夕食今儿是鱼丸汤、炸小鱼干、鱼香面、凉拌鱼皮!”
唐荼荼头唰一下扭过去。
她看到周围不少正赶路回家的行人,还有左近生意不忙的各家铺面伙计,听到这声吆喝,都从四向聚了过去,去鱼家棚子里坐下了。
华琼笑道:“过去看看吧,这个该学。”
唐荼荼放下糖水碗,大步走过去。
几样夕食全都是现做。一整天都没卖完的鱼是半篓子鲤鱼,鲤鱼刺少,鱼皮剔下来切成丝,下锅烫熟,糖、醋、盐、香油,几样调料拌一拌就是一道爽口的凉菜。
鱼肉以刀背剁成泥,等锅里的水冒泡时,就开始汆鱼肉丸子。
鱼香面是以这锅鱼汤和的面,面里带了鱼香,再浇一勺鱼丸汤,配上炒过的花生、芝麻、腌笋丝,就很香了。一碗三文钱,一棚子客人这个一碗,那个两碗,转眼一锅就下去了一半。
唐荼荼:!!
她还以为没卖完的鱼关门前都得清理了,隔夜肯定会臭的,居然还能做成饭,再卖一波夕食!赶着路人回家的点儿,这波夕食比白天卖鱼生意还红火。
而白天时,她不知道做什么用的那一篓子小鱼,个头没小拇指长、放了一天无人问津的小鱼,全下油煎成了喷香酥脆的小鱼干,大瓷盆装了满满一盆,成了最受小孩青睐的零嘴。
客人们吃完了,扔下两个铜板,给家里孩子装上一包带走,没一会儿也卖出去半盆了。
唐荼荼被炉里的火光照着,眼里跃起两串小火苗:“妙啊!”
掌柜娘子经不住夸,抄起个油纸袋,给她也装了一大包,“姑娘回去尝尝,拿虾油炒的,味儿不错的。”
“谢谢嫂嫂!”
华琼带着她回家,看荼荼捧着包小鱼干高兴的那个劲儿,心说:傻闺女,白给人家干一天活儿,一包两文钱的小鱼干就打发了。
这种华琼平时从不吃的低劣零嘴,成了当天晚上华宅最受欢迎的菜。
账房老先生们都知道这是她今天卖了一天鱼,得来的劳动成果,都赏脸地分了一把鱼干吃,华姥爷更乐:“咱家荼荼出息了,能赚着自己的口粮了。”
华琼简直没眼看。
唐荼荼谦虚道:“没有没有,我还没赚着自己口粮呢,这一包可不够我吃。”
“赚一口也是赚!”华姥爷瞪她:“我十来岁时候给人家做学徒,学手艺就是纯粹的学,给主家干一年的活,主家也不给工钱,管住不管吃,过节时候才喊你上桌凑个热闹!平时,自己买俩烧饼坐院子里啃!荼荼这才干了一天,就挣回来一包鱼干呢。”
唐荼荼被他安慰到了,从她娘那儿受到的打击也立马抚平了。
她这一天饿坏了,光鞠躬说声“慢走再来”,就起码鞠了三五十个躬,坐下拿起筷子就扒饭,吃完一碗饭填了填肚子,才能力气说话。
“累不累?”华琼问她。
老母亲正想接下一句“吃得苦中苦,方能赚到钱”,以此苦口婆心地引出勤劳致富的道理。华琼连措辞都提前想好了,只等荼荼说一声“累”,再软硬兼施地敲打她一番。
唐荼荼:“不累!卖鱼挺有意思的,各种知识往我脑子里钻,都顾不上累的。”
“再说,世上没有轻松的事,各行都有各行的难处。像爹爹,每天四更天就出门了,像哥哥,也是四更起来念书的。就连娘这样银子不愁花的,还得天天东跑西跑谈生意呢我这算什么累啊。”琇書網
得,觉悟比她高。
华琼扯扯嘴角,溢出一声假笑:“不累就好,快吃吧。”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啦啦啦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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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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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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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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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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