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辞心存期待,小心翼翼地相信着,两眼紧盯着温瑾昀,想判断他那话的真伪。
可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看不清。
眼下,她只想要阿月奶奶活着,活着……就好。
可那具和阿月奶奶极其相似的尸体,让她心慌意乱。
她转头看向那无头死尸,眼泪随之掉落。
温瑾昀神情清正,且充满真诚。
“公主,这种事,臣不会骗你。
“人,臣已经救下,尸体是假的,为了迷惑别人,让一个本就要被问斩的死囚换了衣裳。
“公主若是不信,臣现在就带你去见阿月奶奶……”
听到他这些话,慕辞这才有了些许真实感。
她茫然点头,“要去,现在就要去!”
生怕温瑾昀食言,她抬手揪住他的衣袖,带着哭腔恳求。
“太傅哥哥,我要见阿月奶奶,你带我去吧……”
温瑾昀见她如此心急,便立即应下。
“好,臣这就带公主过去。”
说着,他伸出胳膊,动作自然地扶她起来。
慕辞没有表现出抗拒,又或是心系阿月奶奶,便任由他扶着了。
裴护眼看着公主被温瑾昀带上马车,也没有横加阻拦。
因为他深知,眼下只有见到活生生的阿月奶奶,公主的心里才会好受些。
将公主扶上自己的马车后,温瑾昀站在马车旁,对裴护说道。
“皇后娘娘在城中亦布有不少眼线。
“阿月奶奶的行踪万不可再泄露,此行需谨慎。
“本官先带公主出城,你则驾着公主府的马车直接返回府中,瞒过皇后的耳目。
“切莫轻举妄动。”
裴护不放心将公主的安危交给任何人。
但眼下的情况由不得他。
温瑾昀说完后,马车里,少女那夹杂鼻音的话语响起。
“阿护,你回去后查清楚,阿月奶奶为何会入城,又是谁告诉她,阿月已经死了的事。”
“是。”裴护拱手领命,转而又面向温瑾昀。
温瑾昀则什么都没说,径自踏上步梯,弯腰进马车里。
楚安收起步梯,还不忘对裴护说了句。
“放心吧,我家大人会保护好公主的。”
说完,他便坐上车辕,驾着马车离开乱葬岗,也不管留在原地的裴护是何反应。
……
马车里。
温瑾昀尽可能将距离隔开,但车厢就这么大,容着两个人,气氛总有些促狭。
一路上,慕辞都没有开口说话。
她目视前方,仿佛将什么都看进去了,却又好似什么都入不了她的眼,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抗拒与人交流。
温瑾昀看到她手上的血污,瞳孔缩了缩,内含担忧与自责之色。
方才只顾着安抚她的情绪,竟没看到她的手受伤了。
“公主,臣的马车上有药,你的手……”
“不是我的血。”慕辞喉咙微哑地打断他,对此无甚在意。
温瑾昀稍稍放下心来,默默找出一块干净棉布,递给她。
慕辞接过后,也只是随意擦了擦,心事重重,就没同他说别的。
温瑾昀没再去打扰她,也控制着不再去看她。
两人就这么一路无话……
马车出城后,在官道上行驶了一盏茶,又绕上崎岖的山路,抵达半山腰。
隐没在山林间的,是一处静谧的山庄。
山庄大门外,黑木的牌匾上,写着几个笔锋磅礴的烫金大字——乐安山庄。
慕辞看到这山庄名,莫名觉得在何处听说过。
但现在,她也没心思去想这些,唯一所念,就是阿月奶奶。
山庄和城中大户人家的宅院差不多。
院落设景雅致,大多是自然景观,没有假山,亦没有人工开凿的灌水湖,尽可能保留山林原貌。
也因此,才能隐于山林间。
慕辞只顾着去见阿月奶奶,此时并未想到,为何温瑾昀来这儿,不让人传报主家,而是直接带着她从正门进了。
经过几段游廊,便入了一清雅的竹苑小居。
温瑾昀领她来到一间屋子前,侧身让路,声音清越朗润,“公主请,阿月奶奶就在此处。”
慕辞一听这话,眼睛骤然亮了。
她自是急着想进去,但,脚刚跨出一步,又立马收了回来。
旋即,她转头看着温瑾昀,软声软气地说道。
“我想你和我一起进去。”
温瑾昀轻抬眼皮。
随即便猜到公主的顾虑。
于是,他点了下头。
“嗯。公主先请。”
即将要面对那已经知晓真相的阿月奶奶,慕辞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有点踟蹰。
屋内。
阿月奶奶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两眼对着房梁,其内空洞无光,如同平静死寂的深海……
“咳咳咳……”老人家突然猛烈咳嗽起来。
慕辞身子一惊,赶忙环顾四周,快走至桌边,倒了杯水。
她的动作有些慌,甚至略显笨拙,茶水溅到手上也不自知。
阿月奶奶听到动静,想问是谁,却因着咳嗽,没法说出一句完整清楚的话。
少女两手端着茶杯,好像捧着稀世珍宝,小心翼翼的送到阿月奶奶身边。
“奶奶,水……喝水。”
她的声音沙沙的,眼睛也残留哭过的红肿,却别有一番脆弱美,让人忍不住想要呵护。
温瑾昀配合着她,亲自上前,将阿月奶奶扶起。
但。
阿月奶奶不喝水。
她听到慕辞的声音,激动得一把抓住后者的胳膊。
“小五姑娘,是小五姑娘吗?”
老人家受情绪影响,没有控制住力度,抓得慕辞胳膊生疼。
慕辞只是微微吃痛地皱了下眉头,却没有半分埋怨和不满。
她看着眼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眼眶再一次湿润了。
“奶奶……是我,我是小五。”
阿月奶奶倏然一愣,像是被点了穴似的。
紧接着,她的嘴唇不住颤抖。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哽咽着再度开口。
“小五姑娘,他们说……他们说……”
她的话哽最后那三个字上。
只因,直到现在,她也不愿相信,自己的孙女已经死了。
慕辞抿着唇,对于一直隐瞒告知阿月奶奶真相的决定,第一次产生了动摇。
温瑾昀见阿月奶奶还抓着慕辞的手,便温声提醒。
“此事并非三言两语能够说清,让小五姑娘坐下说吧。”
阿月奶奶松手后,头转向别处,神情哀痛。
“他们说阿月死了……我不信。
“可我刚才躺在这儿,想了很久。
“如果阿月真的还活着,就不会这么多年不回家。
“一直都是你们这些朋友来看我,她却什么消息都没有……
“小五姑娘,奶奶年纪大了,又得了重病,我就想知道阿月到底是生是死,我就想弄得明白些,我死后,还要去地府找阿月啊……”
慕辞睫毛轻颤,抖落一滴泪珠。
她甚是悲伤地阖上眼,几息后,复又睁开。
“奶奶……对不起,我不想骗你的……”
只是一声“对不起”,就足以表明答案。
随即,屋内爆发出一声凄惨的哭号。
当真相血淋淋地被剖开,那些小心翼翼的期盼,那些亲手打造的期望,顷刻间化为灰烬。
压抑着的悲伤,在这一刻再也抑制不住,仿佛洪涝,席卷村庄,淹没那代表着丰收和希望的庄稼,将所有的辛勤耕耘、努力栽培,尽数摧毁。
阿月奶奶哭得无法自抑,身体还伴随着阵阵抽搐。
“阿月……我的阿月啊——”
慕辞看着她哭,也不由得跟着一块儿落泪,如带雨梨花,压抑着悲痛,轻声抽泣。
温瑾昀也站在床边,与她们二人的悲痛不同,他脸上的,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无可奈何。
……
阿月奶奶足足为死去的孙女哭了半个时辰,嗓子都有些哑了,眼泪也哭干了,好几次近乎昏厥。
等到她的情绪稍稍好转些,又问慕辞。
“他们还说,阿月是因为偷了主人家的东西,才会被处死,小五姑娘,这其中一定有冤情哪,我家阿月性子实诚,我们家就没有偷鸡摸狗的,她一定是冤枉的……”
慕辞一听这话,立时怒不可遏。
“谁说阿月偷东西!阿月不会做那种事的!她没有!”
“是昭阳公主的侍卫,他说阿月手脚不干净,他……”
一想到干干净净的阿月被这样污蔑,慕辞又气又恨。
她握着拳头,愤然道。
“不对!他说得不对!阿月没有偷东西,阿月是最好的阿月,我不许别人污蔑她!”
“小五姑娘,我晓得,你和阿月关系好,你能相信她,我真的很高兴,可他们都这么说……”
慕辞也感到了极大的委屈。
阿月已经很可怜了。
为什么还要冤枉她,让她死了都没个好名声。
她看着眼前这孤苦无依的老人,美眸中透着丝丝愧疚不安,而后便转为坚决。她上前一步,沉痛绝然地开口。
“奶奶,你不要听他们胡说,我比他们任何人都要了解阿月,因为……因为我就是安阳公主……”
“安阳公主?!”阿月奶奶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就要起身叩拜。
慕辞立马去扶她,同时,温瑾昀也扶住了她的另一边。
阿月奶奶惶恐又激动,万万没想到,安阳公主就是小五姑娘,公主还纡尊降贵,多次去看望她这个老太婆……
“公主……您真的是公主吗……那您说的,必然都是真实可信的,阿月她……”
慕辞不禁哽咽,抬手抹去潸然泪痕。
“奶奶,阿月救了我,她勇敢,聪明,她是英雄,当年我被抓到北凉军营,阿月为了保护我,才丢了性命,她不是小偷……”
不得已要回顾那段残忍的记忆,慕辞强忍着本能的不适,字句清晰、耐心且真挚地向阿月奶奶坦白了当年发生的事情。
但在她的叙述中,掠过了那些残忍的过程,并且将阿月的人生终结于北凉军营,终结于保护自己的瞬间。m.χIùmЬ.CǒM
而非回到皇宫,死于那些人的杖下。
她不想阿月奶奶像她一样,久久难以放下,每回想起,都是深入骨髓的痛和恨。
她不知道温瑾昀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只知道,等她说完,再转头一看,已经看不到他的人影。
屋子里只剩下她和阿月奶奶。
她们都在为了阿月而哭。
“我就知道,阿月不会偷东西,我就知道……谢谢你,公主,多亏您告诉我这些,我就是死,也没什么遗憾了。”
慕辞甚感悲凉,同时也怀有自责。
如果那时她能早点醒过来,说不定,还能救下阿月。
“奶奶,你不怪我吗,阿月是为了保护我才……”
阿月奶奶笑中含泪地摇摇头。
“不怪,我不怪公主,阿月救公主,本就是应当的,而且这说明,阿月很喜欢公主。
“公主能好好活着,就好像阿月也还活着一样。
“我的阿月是英雄,这就足够了。
“有公主站出来维护她,足够了……
老太太连说两个足够,面上的悲痛,化为自豪。
就在慕辞的情绪也渐渐平复时,阿月奶奶突然吐出一口暗红的鲜血。
慕辞见此,急得大喊,“温瑾昀!”
温瑾昀就在门外,听到声音,立即赶到。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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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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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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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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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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