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生活很有规律,如果没有其他安排,上午练琴下午写歌,中间抽空看上一会儿书。
不过今天,顾渊和往常一样在琴房弹琴,指尖敲击琴键,一串流畅的音符自然而然地淌出来。
他的心思却没放在旋律上。
小鱼大概晚上就回来了吧。
踩着踏板,顾渊想。
说来也奇怪,明明在国外的那几年,两个人不见面的时间更长。短则数月,多则一年半载。他已经很习惯想念她,却很少像现在这样,连几个小时都等不了。m.xiumb.com
弹完最后一首曲子,顾渊合上琴谱,准备在午饭前把昨晚没看完的书看完。
刚走出琴房,手机就响了。
顾渊拿出手机,原本微微皱起的眉峰在看见联系人之后瞬间松开,嘴角也不自觉上扬。
他点开池萤发来的链接。
以凛冬中的玫瑰为主题,拍摄地点自然选在了室外。
生长数百年的冷杉林格外茂密,枝头压着积雪,远处是连绵不绝的雪山。万物被冰雪覆盖,整个世界都是一片苍茫的白。
凛冽风雪间,池萤只着一条红裙。
用料轻盈,裁剪简单,那条红裙看似单薄,颜色却极为热烈。像是一团正在燃烧的火,坠进皑皑冰雪中,天地失色,唯独留下那一抹张扬骄纵的明艳。
她稍稍侧过身,高清镜头里,白皙如玉的肩头下一对蝴蝶骨纤细美丽,落了晶莹如珠的雪粒,仿佛随时要振翅欲飞,飞出这片没有尽头的白。
而池萤并不在意,只是眼尾微挑,露出一个极其妩媚,却又透着十足狡黠的笑容。似乎下一刻,就要提着裙摆从镜头前溜走,只留下这匆匆的惊鸿一瞥。
顾渊眸色一深。
他下意识伸手,想要去捉住她,直到指尖触到冰凉的手机屏幕,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闹了什么笑话。
这真是......
顾渊一边觉得自己好笑,一边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他点开大图,认认真真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把这几张成片全部保存下来。
还没来得及打开相册再看一遍,走廊里就响起了重重的脚步声。
顾渊收起手机,眉峰一紧。
王晋小时候不太聪明,长大后跟在他身边,慢慢练出了一副察言观色的本事。知道他不喜欢吵闹,在别墅里走动时就几乎不发出一点儿声音。
很少像现在这样失去分寸。
下意识以为是池萤那边有事,顾渊皱着眉,看着王晋咚咚咚跑过来。
“老板。”王晋的脸上充满了迷惑和不解,对上他探询的目光,还是直接道,“市......市公安局找你。”
*
自家老板能和市公安局有什么过节?
守在市局门口,王晋想不明白。
这么些年他跟在顾渊身边做助理,接过的诈骗电话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因此,听到对面声称这里是市局,就直接挂断了电话。
压根没想到对方会再打过来。
好在王晋不是个脾气火爆的人,不然早对着手机开骂。仔细听对面说了半天,居然还真的是市局。
他们请顾渊现在过来一趟。
而听到王晋这么说,顾渊居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
他甚至都没问市局找他有什么事,平淡地应了一声,也不要王晋送,自己开车走了。
王晋哪儿敢让顾渊一个人去。
自家老板前脚出门,他就后脚跟了出来,然后隔着一条马路,小心翼翼地张望着。
万一到时候人没出来,他也能给池萤报个信,让她想想办法。
王晋就这么在马路对面等着,足足等了两三个小时,眼看着天已经渐渐黑了下来,却始终没见顾渊出来。
等到最后,他几乎都要上网搜索闯进公安局会被判几年。
正在焦灼之际,目光一转,却看见了一辆宾利缓缓停在市局门口。
接着,王晋瞪起眼,直勾勾地看着顾江学从车里下来。
市公安局。
局长办公室。
顾渊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盯着茶杯里漂浮着的茶叶。
其实在来之前,听到王晋说市局找他,他心里大概已经猜到了七八分,等到进了局长办公室,事情果然和想象中一样。
他听着局长神情严肃地说完,然后又转过头来,语气真挚地劝他节哀。
局长人不错,这么多年从支队升到局长,都没有染上那种官场上的傲慢习气。但顾渊沉默地盯着他,总会走神去想对方二十年前的模样。
那时的支队长还没开始掉头发,身材比现在健壮得多。他带着许多警察冲进来,立刻冲到他身边,替他解开绳子的同时,伸手去捂他的眼睛。
可太晚了。
他什么都看见了。
顾渊曾经想过自己听见这个消息时的反应,可或许是因为时间实在太长,所有的感情都在这二十年里被磨平,再尖锐激烈的情绪,到现在都被折去了棱角。
所以他面无表情地听着。
到最后,局长也说不出更多。
无话可说,两个人面对面坐着,最后只能一起盯着逐渐冷掉的茶水发呆。
直到顾江学踉跄敲开门。
听见敲门的声音,顾渊抬眼,漠然地打量着对方。
显然比他感情充沛得多,局长还没开口,顾江学的眼眶就红了:“真的吗!人真的抓到了?!”
“是的,顾先生。”
局长站起身,把顾江学引到一旁坐下,“在江北那边发现了犯罪嫌疑人的踪迹,立刻就让当地警方出动了,两个人一个都没跑掉,全被抓了回来。”
“好好好!”
顾江学紧紧握着局长的手,一改在商海沉浮时的镇定模样,“太感谢你们了!实在太感谢你们了!”
一旁,顾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他看着顾江学一边擦泪一边道谢,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皱在一起,热泪纵横,看上去仿佛的确真情实意。
他却无端有一种反胃的感觉,不得不端起那杯冷掉的茶,喝了几口,才能勉强压下去。
顾渊冷眼看着顾江学又哭又笑,在局长办公室里前后折腾了数个小时,直到天色彻底暗下来,街边路灯亮起,这才转头看向他。
“顾渊。”顾江学颤抖着喊他,“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
顾渊的情绪一直没有丝毫波澜。
从接到电话到踏入市局,从白昼到入夜,坐在办公室里这几个小时,他的心情始终非常平静,脸上的神情也没有丝毫变化。
此刻,听见顾江学这么说,顾渊微微抬眼。
顾江学眼里还有没擦干的泪水,视线模糊得厉害,却不妨碍他对上顾渊的眼神后,下意识打了个寒战。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顾江学就看不透这个儿子了。
明明是平静无波的眼神,却深如幽潭。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失足坠下去,就会被野蛮生长的藤蔓缠住,溺毙在沼泽最深处。
顾渊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盯着顾江学。
直到对方不自在地别开视线,他才轻轻勾了下唇角。
“父亲。”
二十年没有这么叫过顾江学,顾渊开口时,只觉得这个称呼实在是过于陌生,吐字都有些困难。
顾江学也是一个激灵。
他下意识抬头看过去,对上顾渊深邃的眼眸,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一个字。
于是顾渊就笑了。
唇角微弯,那个笑很浅,却极锋利,凌厉得像是一把刀。
“妈妈死在我面前。”他轻声说,“你凭什么让我原谅你?”
*
飞机准点落地。
池萤拿出手机,关闭飞行模式,然后就收到了数个王晋的未接来电和微信。
当即吓了一跳,她顾不上让韩知意送自己回公寓,直接把车开去了市局。
“怎么回事?”
坐在车里,池萤跟王晋打电话,“到现在还没出来?你说他父亲过来又是什么情况?”
然而王晋说不出更多。
顾渊当初只交代他去查顾江学的把柄,并没有让他去查顾家的阴私,王晋又不是个八卦的人,于是半点儿没多打探。
池萤就有些着急。
顾渊从没和她提起过任何有关顾家的事,但她很清楚,就像她不和他提起池家一样,越是不能提的事情,往往越复杂难搞。
她当然不会觉得顾渊真的没有父母,全靠顾奶奶和顾爷爷抚养长大——即使在桃花镇这么多年,她没见过其他的顾家人。
韩知意坐在前排开车,见池萤脸色不对,顾不上问为什么自家老板又和那个狗男人扯到了一起,用力踩下油门。
但机场离市区有一段距离,又是晚高峰,紧赶慢赶,等到快要到达市局,已经是近两个小时之后。
晚高峰时段,申城中心分外拥堵,车辆拥挤,卡死在街道上。
不管韩知意再怎么按喇叭,也无法挪动半分。
池萤看了眼地图,索性直接推开车门:“你慢慢来,我先走了。”
“喂!”留下韩知意在车里瞠目结舌,“老板!”
主干道彻底堵死,池萤查过地图,选择从弄堂里穿过去,抄近路到市局。
夜渐深,华灯璀璨的申城。
不远处林立的摩天大楼霓虹闪烁,明晃晃映亮头顶的天空。五光十色间,衣着妆容精致的男女穿行其中,将浮华声色衬得绚烂十分。
靡丽夜色下。
池萤裹紧外套,匆匆走在狭小的弄堂里。
建筑时间久,弄堂里的公共设施老旧不堪。一根坠着数个灯泡的电线从弄堂口拉到弄堂尾,灯光时明时暗,被寒风一吹,满地飘摇零碎的昏黄。
池萤顾不上这些。
冷风从领口钻进来,她伸手紧了下衣领,继续向前走去。
这个时间,弄堂里走动的人不多,池萤走过一条又一条弄堂,也只和寥寥数人擦肩而过。
她走得很快,再穿过最后一条弄堂,就能到达市局。
池萤转过弄堂角。
目光一抬,她的脚步随即一顿。
夜风继续吹着。
风势似乎比先前大了些,坠着灯泡的电线摇摇欲坠,却还勉强支撑着,在寒夜里散发出最后一点昏黄的光。
朦胧的光线下。
顾渊独自站在那里。
他低着头,池萤就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一道被拉得细长的影子,孤零零的,随着晚风,和灯光一起飘忽摇摆。
池萤心口一紧。
来不及去想顾渊怎么会从市局跑到了这里,站在几步开外,她愣了一会儿,最后迟疑地喊他:“顾渊。”
并不像想象中那样毫无反应。
听见她喊他,顾渊就抬头了。
和往常一样,他的表情从容而淡漠,如果忽略杂乱狭小的弄堂,简直像是站在剧院彩排的舞台上。
那双漆黑的眼眸也同从前一样,没有半分波澜,被昏黄的灯光浸着,平静地看向她。
竟然看不出任何情绪。
明明一切似乎都和平日没有区别,池萤对上顾渊的视线,心跳却短暂地停了一下。
她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最后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只能打消了这个念头。
还是先带他回家吧。
池萤想。
打定主意,她想要去抓顾渊的手。
还没来得及动作,腰间一紧,整个人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和上一次那个又轻又快的拥抱完全不一样。
极其用力,顾渊仿佛想要把她揉进骨血中,他狠狠揽着她的腰,又不管不顾的,直接把她脑袋摁进胸膛。
池萤的脸埋在他胸口上。
能听见一声又一声沉重的心跳。
她下意识伸手想要回抱过去,然而顾渊力气太大,简直像是怕她逃跑一般,死死抱着人不撒手。
池萤很快就喘不上气。
她只能拼命推了他几下,实在推不开,又去拍他的肩膀:“松、松手!”
一连拍了好几下,男人的力道才松了些。
池萤从他的怀里挣扎出来,头发都散了,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抬头就想骂人。
有他这么抱人的吗?
气得不行,池萤一抬头,训斥的话却又瞬间吞了回去。
昏黄灯光下,顾渊正静静地看着她。
尽管弄堂里的灯光昏暗,可两个人距离太近,池萤还是轻而易举地看见了他泛红的眼眶。
在她的记忆中,顾渊从来没有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池萤甚至找不到词汇去形容他眼中此刻的情绪,只能呆呆地仰脸,看着他眼眶先是泛出一点微红,然后渐渐通红成一片,到最后,连她在他眼里的身影都蒙上一层水汽。
不再像方才那个让人透不过气的拥抱。
似乎怕惊扰到池萤,顾渊小心翼翼地伸手。
“别丢下我,”他的手颤抖着,却不敢真的抱住她,“我跟你走。”
池萤就是一怔。
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只能凭借本能,下意识搂住顾渊的腰:“我在这儿,我不会走的。”
她怎么可能会丢下他。
顾渊的手虚虚搭在池萤腰间,始终不敢用力,听见她这么说,才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个轻到快要破碎的笑容。
然后,他一头栽了下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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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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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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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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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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