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转过头去,正对上一双黑沉沉的冰凉眼眸。
那些尖酸刻薄的辱骂于是一下堵在喉咙里。
*
这么多年过去,池如星依旧记得第一次见到池萤的那天。
碍于面子,池广业不肯给宋清如名分,也不愿意让她搬进池家,于是不免对池如星这个小女儿多存了几分愧疚。
池如星从小养在池广业身边,娇生惯养长大,吃穿用度样样不缺,生活很是优渥。
可她也知道自己和宋清如在外人眼里究竟是什么身份。
佣人们私下也会提及住在外面的夫人和大小姐。说池萤随了林申晚的容貌,出落得精致而美丽。
但池如星是不屑的。
宋清如教导过她,他人的评价并不重要,只有抓在手中的实际利益才是真的。一个并不讨池广业喜欢的女儿,成不了什么气候。
直到后来林申晚去世,池广业迫于世俗压力和周围人的眼光,把池萤接回家。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池如星依旧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
一个一直长在外面的野丫头,母亲又死了,就算如今回到池家,又能掀出什么风浪?
怀着这样的心态,池如星缠着池广业撒娇卖痴,说自己想见一见这个素未谋面的姐姐。
她自然是抱着看笑话的想法去的。
却没想到自己成为了笑话。
扎着马尾,容貌精致如瓷娃娃的少女安静坐在沙发上。棉布白裙简单素净,和客厅里富丽堂皇的装饰格格不入。
然而,池萤会慢吞吞地回答池广业略显尴尬硬挤出来的问题,却始终不看池如星一眼,仿佛她是个看不见的透明人。
从头到尾,池萤不骂她、不打她,不曾流露出任何一个鄙夷的眼神,也没有张口指责她是小三生下来的私生女。
可池如星莫名就感受到了一种说不出的轻蔑。
凭什么?
明明她才是最受爸爸宠爱的女儿!
池萤凭什么瞧不起她?!
从那个时候开始,池如星铆足了一口气,在心里暗下决心,一定要和池萤分个高下。
可这么多年来,她眼睁睁地看着池萤越来越好。
池萤进入了池如星凭成绩根本考不上的大学,轻轻松松凭着一张脸就和娱乐公司签约,然后一路顺风顺水的红起来。虽然有黑粉、有恶评,有讨厌她的路人,可依旧有更多的人追捧迷恋她。
池如星想不明白。
池萤到底有哪里好?
难道仅仅只是因为那张漂亮的脸吗?
她甚至听见池烈的秘书跟池烈报备顾渊会来参加生日宴。
作为老牌家族,在申城圈子里,顾家的影响力不容小觑。很自然的,大家都知道顾家唯一的继承人性格冷淡,个性骄矜,向来不会出席任何他不耐烦的交际场合。
可他竟然因为池萤一句话就会来。
池如星想破了头也想不通这是为什么,所以偷偷在顾渊的饮料上动了手脚。
就像她最终还是进入了池萤就读的大学一样。
不管手段如何,她都不愿意被池萤比下去。
*
但池如星现在后悔了。
她并没有见过顾渊几次,只是在聚会上偶然听别人说起过顾家的八卦。上次生日宴也没能凑到顾渊身边,因此错过了得手的最佳时机。
不过在池如星的想象里,这些出身名门的二代不管私下如何,在人前总是要给池家几分面子的。
就像别人永远亲亲热热喊她池小姐,并不会像池萤那样连一个眼神都不屑留给她。
可捏住池如星手腕的力道实在是太重了。
顾渊一点儿不顾忌这是在池家,也不管她终究是个女孩子,甚至不在意就站在一旁的池广业。即使已经制止了池如星想要对池萤不利的举动,却没有立即松开手。
仿佛是《S.T.A.R》舞台上那个厮杀到最后、满手鲜血的恶鬼。
男人冷着脸,素来幽微的眸色一片深沉。黑漆漆的,透不出一点儿光。在琴键上流连的苍白指尖攥住带血匕首时游刃有余,捏住池如星的手腕更是轻轻松松。
过于安静的客厅里,甚至能听见骨头咯吱作响的声音。
直到池萤出声,打破这种诡异的寂静。
“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
微微扬起下颌,池萤冷笑一声,根本不拿正眼看歪倒在沙发上的宋清如,“一个被养在外头进不了家门的小三,也配提我母亲?”
平素根本没把宋清如和池广业放在眼中,她自然乐得看这两个人发起疯来互相狗咬狗。
但当对方攀扯到林申晚,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方才那一巴掌过于用力。池萤手难免有些疼,揉了揉手心,而后眼风一抬,扫过站在旁边面色青白的池广业。
对于这个所谓的父亲,池萤一向看不上眼,平时还勉强能和平相处,如今也没了那份心情。
“一大把年纪了就管好自己,顺便管好你那点钱。”
旁人只以为池家做主的还是池广业,池萤却清楚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到时候钱都被骗光了,可就没小姑娘跟在你后面池董池董的喊了。”
即使身边有宋清如,池广业这么些年也没少在外面拈花惹草。
神情嘲讽,池萤根本没掩饰语气里的轻蔑之意。
池广业平生最爱面子,如今被自己的亲生女儿毫不留情地奚落,当即又惊又怒:“你......你!”
池萤甩宋清如那一耳光只让他感到惊骇,而面子里子一起被拆穿,却是池广业无法接受的。
池广业面色由青白渐渐涨红,顾不上一旁哀哀哭泣的宋清如和池如星,准备摆出父亲的谱来教训池萤:“你这个不孝......”
他的话还没说完,站在玄关处,池烈微微一笑。
“你带阿萤先回去。”
方才在一旁作壁上观,此刻,他示意顾渊松开池如星,而后看向池广业,从容道,“父亲这里的琐事,还是我来处理吧。”
一直没开口,顾渊冷着眉眼,听见池烈这么说,这才缓缓松开手,然后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池如星。
池如星顾不上去揉自己几乎快要断掉的手腕,对上顾渊的眼神,就是一个激灵。
幽微深潭下,潜藏杀机的暗潮冰冷涌起。
那是真正属于恶鬼的眼神。
*
池萤觉得她最近运气大概不太好。
在自己家也能受凉感冒不说,瞒着池烈偷偷回池家却被抓个正着。更要命的是,顾渊居然也莫名其妙的跟着来了,说不定还直接目睹了她抬手扇宋清如巴掌的精彩现场。
虽说她从来就不是那种柔柔弱弱的性格,而顾渊上次在珠溪镇还帮她坑过一次姜瑜。
但毕竟甩人耳光算不上什么好事,动作也不美观,就这么被撞见,池萤还是挺尴尬的。
坐在副驾驶上,池萤尴尬了一会儿,决定先发制人:“你和我哥怎么一块儿来了?”
池烈作为足以被写进言情小说里当主角的标准霸总,事业忙碌,这个时候明明应该正在工作才对。
而向来不是爱凑热闹的性格,顾渊不管出现在哪儿,大概都不会出现在乌烟瘴气场面混乱的池家。
池萤问得疑惑。
顾渊开着车,没说话,只是借着等红灯的当口,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m.xiumb.com
素来喜静,他确实不是一个爱凑热闹的人。
不通人情世故,顾渊也常常不明白自己又做了什么惹得池萤气得要命。
然而,他或许的确每次都不知道为什么她会生气,却总是能分辨出池萤试图逃避掩饰的模样。
她从小就是这样的。
越是在心虚的时候表现就越强硬。
明明平时是那么娇气的一个人,小时候生了病恨不得天天黏在床上不动弹,还总爱借着身体不适的理由支使他做这做那。见他忙得脚不沾地,就窝在被子里一脸狡黠地笑。
如今没理由突然转了性,不肯让他继续留下。
顾渊还记得,上一次她这样强硬地把他赶走,是近十年前,去参加林申晚葬礼的时候。
池萤似乎很不愿意让他知道池家的那些事,尽管在申城圈子里已经不是秘密,但她依旧极为固执,想要让他了解的越少越好。
顾渊难得能理解池萤的这种心态。
就像他从来不会在她面前提到和任何顾家有关的事情。
然而十年前的那个雨天,顾渊至今记忆犹新。
夜深人静,难以入眠的时候,他有时会忍不住去想,如果那天他听了池萤的话,没有去葬礼现场,没有一个个翻开库房里的箱子,没有在所有人都放弃她的时候继续寻找,一切会变成什么样。
不过他往往很快就不敢想了。
有些东西,尽管只是假设,都足以让人感到心脏被利刃狠狠破开的痛楚。
所以今天,顾渊一出公寓,就在微信上联系了池烈。两边一交流,果然又是因为池家的事。
于是池烈推了手上的工作,和顾渊一同前往池家。
他们是按着点去的,甚至还早到了几分钟,却没想到池萤来得更早,已经和宋清如直接翻了脸。
还好到得也不算太晚。
正好撞上想要对池萤动手的池如星。
一想到池如星,顾渊的脸色不由阴沉几分。
他还没忘记生日宴那晚的荒唐究竟是什么原因。
稍稍垂眸,顾渊克制住眼里那点儿骤然涌起的暗潮。再抬眼时,神色已然波澜不惊。
看不出半分情绪。
绿灯亮起,他踩下油门,平稳行驶过十字路口。
“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池萤等了半天没等到回答,破罐子破摔,她索性也就不再惦记,而是问了下一个问题。
上帝保佑!
貌似随意地问完,池萤把头偏向一边,装作对窗外风景很感兴趣的样子。
虽然从小一起长大,她什么样子顾渊没见过,但终究还是要一点儿脸面。
就算她一直不是柔柔弱弱的性格,小时候也没少当着他的面拿石头砸那帮坏小子,不过像今天收拾宋清如时那种场景,还是不要被看见的好。
心里有几分忐忑,池萤禁不住又偏过头,试图偷偷观察顾渊的表情。
正好对上男人的目光。
再次遇到了一个红灯。
顾渊趁着等候的间隙,看了池萤好一会儿,直把池萤看得背后开始慢慢发凉。
几乎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她从包包里拿出化妆镜,然而看了半天也没看到,于是愈发疑惑:“看我干嘛?”
难道这男人终于觉得她好看了?
绿灯亮起。
踩下油门的前一秒,顾渊瞥了池萤一眼,而后收回视线。
“看你今天挺凶的。”
踩下油门,他认真评价道。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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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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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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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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