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里却并没有看上去那么波澜不惊。
习惯这种东西总是很难改。
就像方才在车上,拿起手机时下意识点开微信去寻找置顶一样。顾渊出现在视线中的瞬间，她的心确实同从前一样难以自抑地颤抖了一下。
可习惯终究是要改的。
没有机位，没有镜头。但无需偏头去看车窗里的倒影,池萤也知道自己摆出了怎样的姿态。
仿佛行走在聚光灯下，她脊背挺直，天鹅颈纤长美丽,下颌微微扬起,语调客气而疏离：“顾先生。”
“希望以后你注意一下分寸。”
再一次叫过顾渊，她抬头，唇角微弯，露出面对镜头也无可挑剔的标准笑容,“这样不会被别人误会，对我们大家都好。”
说完,池萤看向顾渊。
从前，她总是不太敢直视顾渊。眸色幽微，男人眼瞳漆黑深沉,每当对上视线,就像是坠入深邃不见底的幽潭。
她看不透他在想什么,却很容易在里面看到自己难以掩藏住情绪的倒影。
她生怕被他察觉那种藏不住的喜欢，所以往往很快错开视线。
但这一次。
池萤平静地同顾渊对视。
背着光，没有光线落进眼中，他的眸子比往常还要深邃。黑沉沉的，没有一丝波动，从中看不出任何一点儿情绪。
谁都没有再开口,两个人就这么在沉默中对视。
片刻后,顾渊喉结重重滚动了下,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然而。
一个字也没有说,他只是又看了池萤一眼，面无表情地收回僵在半空中的手。
然后，转身，一言不发地掉头就走。
“？？？”再次不幸目睹全程，韩知意不由瞪大了眼。
如果她没猜错，这男人是来道歉的吧？现在这样一句话不说，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是几个意思？
看不得自家老板被这么个狗男人欺负，韩知意登时就要去把顾渊拽回来理论清楚。
结果被池萤伸手拉住：“算了。”
站在原地，池萤稍稍偏头，注视着顾渊离开的方向。
停车场灯光一贯是冷白色调，光线冷淡，衬得男人瘦削的背影愈发孤傲，像把初初开刃的刀。
他走得很快，没有一丝一毫想要回头的预兆。
今天顾渊能追来停车场，已经很让池萤惊讶。
以往都是她被气到之后又凑上去，才能得到一个连对不起都没有的道歉。这一次她终于理智一回，却没想到他会主动找上门来。
可顾渊的妥协也就到此为止了。
他不会认认真真地对她解释，也不会认认真真的表达歉意。
因为他已经习惯了。
这么想着，池萤心底最后一点儿波澜也消失不见，淡淡收回视线。
不再去看那个渐渐走远的背影，她转身，朝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
顾渊开车回到南郊。
别墅虽然大，平时却也只住着他一个人。王晋只有在事情忙到脚不沾地的时候才会留下，其余时间都回市里的公寓。第二天再赶过来。
不过今天，顾渊回去时，王晋还没有离开。
“怎么样啊？”
顾渊一进门，王晋就紧张发问，“阿萤还在不高兴吗？”
昨天他以为他们两个人之间只是寻常的拌嘴，毕竟顾渊说错话又不是头一回，这次顶多是气得狠了点儿。
按以往的经验判断，过不了几天，池萤就不会再生顾渊的气了。
但气到把他这个无关人员也拉黑，就显然不是什么能轻易解决的普通情况。
王晋实在不明白这两个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夹在中间，惴惴不安。
没有作答，顾渊只是看了王晋一眼：“怎么没回家？”
不似往常，他的声音有些哑。
“才忙完，现在就回。”不好意思说自己其实是在忧心老板的感情问题，王晋挠挠头，又干巴巴地补充道，“你也别太担心，阿萤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等她气消了就好了。”
顾渊闻言，沉默着，没有作声。
王晋离开后，别墅里又只剩下顾渊一个人。
没有开灯，他独自坐在空荡荡的黑暗里。
月亮一点一点爬上树梢，清朗的白色月光穿过落地窗，静静洒在地板上。
盯着那片月色看了一会儿，顾渊想起王晋最后补充的那两句。
一些与之无关却又似乎有联系的场景就从脑海里跳出来。
*
在伦敦读书的最后一年，顾渊非常忙。
严进严出，RCM的毕业考试没有半点放水。考试现场不但有资历极深的考官，还坐满了慕名前来的观众。几乎相当于一场正式的大型音乐会，每个学生都绷紧了弦准备应试。
与此同时。
和伦敦西区最知名的剧院有合约，顾渊每周都要按时出演一定场次的剧目。再加上正式演出前的彩排，一周下来，基本上没有什么属于自己的时间。
某个周六，上午和晚上在剧院都有演出，顾渊一整天下来忙得连看手机的时间都没有。待到晚场演出结束，在回学校的路上，他才发现手机里有几个未接来电，还有一条短信。
池萤：【我来伦敦玩啦！你有没有时间见我呀？】
语气十分活泼。
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她雀跃兴奋的心情。
想了想明天的演出和已经约好的琴房，顾渊回复：【嗯。】
那条短信是几个小时前还在演出时收到的，但他才发出消息，新短信几乎立刻就弹了出来。
池萤：【我现在刚好在你们学校这边，你出不出来呀？】
坐在电车上，顾渊愣了一下，然后迅速回复：【好。】
电车停靠的地方离学校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下了车，他快步走了一小会儿，始终觉得速度太慢，然后干脆直接开始奔跑。
直到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才重新放慢脚步。
少女站在红砖尖顶的建筑下。
穿着一条白裙，头发松松束在脑后，她的皮肤白皙得似乎会发光。伦敦晚风柔和，吹动缀了花边的裙摆，仿佛花苞徐徐绽开。
“顾渊！”
抬眼看见他，池萤冲他招手，“这边！”
跑了不短的一段路，顾渊气息还有些不稳。压了压心神，他走过去。
“给你看个东西！”
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池萤冲他眨眨眼，眼眸中是藏不住的狡黠，“怎么样，我好看吗？”
她拿出手机，屏幕上是一张定妆照。
五官生得精致美丽，池萤从小就好看，现在又是十八九岁的年纪，怎么打扮都漂亮。但一眼看过去，顾渊首先注意到的，却是定妆照下方属于浮光娱乐的水印。
他不由皱了下眉：“你和他们签约了？”
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池萤双眼微弯，依旧笑得开心：“对呀。”
似乎是真的很高兴，松开他的手臂，她拎着裙摆，在原地转了一圈：“我跟你说，我以后一定会很红很红的。”
这个动作其实显得有点傻里傻气。
然而少女的语气充满了期望和希冀，愣了下，顾渊只能轻声道：“嗯。”
他应得有几分敷衍，可池萤却一下抬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真的吗？”
顾渊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追问，但眼下显然不是泼凉水的时候，难得没有犹豫，他点头：“当然。”
话音刚落。
他就看见她的眼睛一下亮了。
伦敦温柔的夜色下，星辉和月光一同落进眼中。一动不动盯着他，少女眸子亮晶晶的，脸颊却带上了几分薄薄的绯色。
“我会的。”
似乎很不好意思，她的声音压得很轻，却又透出一种格外的坚定，“顾渊，我一定会的。”
池萤没有食言，她现在确实很红。
然而。
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黑暗中，顾渊盯着那片逐渐远离的月色，耳畔响起那句礼貌而矜持的顾先生。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很少再看见池萤露出那种害羞又期待的表情。每次当他看过去，她总是像在逃避什么一样，匆匆躲开他的视线。
现在，她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叫了。
月光下的白裙少女慢慢长大。
而他也终于失去了她。
*
很快，池萤收到了郑山河寄来的合同。
合同被韩知意拿去让法务细细过目，确定里面没有什么不利于池萤的条条款款，反复检查几遍，这才放心签下。
“池小姐尽管放一百个心。”
郑山河恢复吊儿郎当的模样，在微信上表忠心，“我这节目可就全靠你了，捧你都来不及，不会给你挖坑的。”wＷＷ.ΧìǔΜЬ.ＣǒΜ
池萤只是笑着看过。
她才不会信郑山河满嘴跑火车的鬼话，到时候对方不利用她恶意剪辑就已经谢天谢地，至于捧不捧，那得看几个嘉宾里面她是不是最有价值的那一个。
所以签下合同后，池萤就询问了郑山河最终确定的嘉宾都有谁。
目前来看，她和裴秋里肯定不会有行程变动。至于其他嘉宾，不到最后一刻其实都不能作数。
于是郑山河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出个一二三，只能拼命跟她保证一定会好好捧她。
几周后。
正式定档名《奇遇小镇》，官微开通的第一天，郑山河首先圈了池萤。
微博上就是一阵轰动。
【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我的阿萤居然要去参加综艺了我真的不是在做梦么快来人掐我人中让我清醒一点儿！！！】
【天呐拜托导演多给阿萤一点镜头[亲亲][亲亲][亲亲]我们要看漂亮姐姐！】
【裴秋里是不是也去了？这是要组cp的节奏嘛！我爱了尽管组！我敲碗等太太产粮吃！】
除开出道第一年，池萤没有参加过任何综艺节目，消息一曝出，评论区立刻炸开了锅。
当然，其中不乏一些黑粉奇奇怪怪的评论。无非是说她前些年没资源上不了综艺，这几年怕自己不红了才上赶着跑来蹭热度。
对这些恶意评论见怪不怪，池萤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多给。
她迅速划过，然后用大号转发比心，顺便给原博点了个赞。
很快的，余下几位嘉宾也被郑山河一一圈出。
的确同先前他告诉池萤的名单有些区别，不过总体来说出入不大。参加录制的常驻嘉宾保持了之前挑选时的名气地位标准，只是换了几个新的面孔。
大概是赞助商在其中斡旋的功劳。
目光扫过嘉宾名单，池萤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人，于是招手把韩知意叫过来。
“郑导果然是没安什么好心啊。”
她把郑山河那条微博指给韩知意看，“你看看，节目还没开始录制，现在就给我挖坑跳呢。”
郑山河圈出的是一个名叫姜瑜的艺人。
池萤和圈内人往来不多，没有什么圈内好友，却还是偶尔听过一两声姜瑜的名字。
姜瑜打着清纯校花的名头出道，饰演的大多是弱柳扶风的正面角色，又唱过几首没什么调子的甜味情歌，在公众视野里的形象一向是清纯柔弱美人那一挂。
和池萤正好截然相反。
“我就知道那傻.逼不会做人事！”
看到郑山河圈了姜瑜，韩知意哪还会不明白池萤的意思。
综艺节目讲究一个爆点，不管是真实发生还是恶意剪辑，总之，当观众看到成片时，必须要有激烈的矛盾冲突把他们吸引住。
比如恶毒狠心女配欺负娇娇弱弱的小白花。
“你还高兴呢！”
恨不得现在就冲过去把郑山河生撕了，韩知意一抬头，却看见池萤正微微抿唇，“到时候他们随便几刀剪下去，你就又得挨观众的骂了！”
想都不用想，节目组肯定会把池萤剪成典型的恶毒角色。要么天天不干活指使姜瑜跑来跑去，要么骄纵蛮横冲姜瑜发脾气。
到时候再拍几个小白花默默隐忍流泪的镜头，等节目播出，观众的怜爱心疼肯定一股脑全给了姜瑜，池萤就等着被路人谩骂吧。
韩知意气得不行，池萤却并没有那么紧张。
“我以前不就被人这么骂吗？”她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我就是有点好奇，想看看郑导到底会怎么剪。”
邀请姜瑜，郑山河肯定是故意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池萤总觉得他不像是那种会按常理出牌的人。从来找她时的表现看，郑山河显然有很多稀奇古怪不能被常人理解的想法。
池萤很是淡定。
一旁，韩知意已经准备立刻动手把姜瑜底朝天扒个遍。总之，不管节目组怎么想，她断然不会容许别人威胁到自家老板。
《奇遇小镇》的常驻嘉宾并不多，郑山河很快就圈完了。
按着名声和资历排，裴秋里自然在最后一位。
池萤和他关系不错，接下来还要一同宣传《过风》，于是给裴秋里也点了赞。
然后收获大男孩的比心三连。
自觉身为嘉宾已经做到了所有能替节目宣传的事，池萤正要退出微博，一刷新，官微却又多了一条新微博。
【@奇遇小镇：除了以上几位常驻嘉宾外，还有一位神秘嘉宾将于稍后同大家见面！评论区互动告诉我们你想见到谁来到小镇，答对的网友有机会获得嘉宾亲笔签名哦[比心][比心][比心]】
池萤：“......”
这是在搞什么。
哪有第一天宣传就搞什么神秘嘉宾的，这种半遮半掩的东西不该放到后面的飞行嘉宾才用吗？
而且居然一点儿提示也没有，让人凭空去猜。不客气的说，娱乐圈大大小小的明星排队能绕地球好几周，除非误打误撞，不然谁能猜得出这位神秘嘉宾的身份。
池萤再度觉得郑山河非常不靠谱。
退出大号，她切换到平时上网冲浪用的小号上。
然后就是一怔。
删除了顾渊所有的联系方式，她的微博小号却没来得及移除对顾渊微博的特别关注。
此刻。
首页显示，@顾渊一分钟前转发了@奇遇小镇的最新微博。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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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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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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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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