僻静淡雅茶室内的包厢,同样有阳光穿透木窗竹帘,落在竹席处,规矩端坐的俊朗男人身上,天然修饰他非同凡响的面貌。
迟焰和蒋中州约的三点钟,他提前了一个小时抵达,点了上等的生普洱,等蒋中州到时再上。
蒋中州也早到了二十分钟,拉开木门,瞧见迟焰已经到了,和蔼地笑了笑。
“叔叔。”迟焰忙不迭起身,礼貌地打过招呼后,递上去新年贺礼。
“你太客气了。”蒋中州接过放一边,“坐吧。”
茶室的服务生随即入内,为他们现场冲泡普洱。
迟焰和蒋中州对面落座,静默地等候。
待服务生把黄绿透亮的茶汤送到他们面前,起身退出包厢后,蒋中州开口问:“小迟懂茶吗?”
迟焰端起茶盏,如实说:“不太懂,我爷爷生前很喜欢,我的兴趣不大,只知道一些皮毛。”
蒋中州呷一口茶:“温予也不怎么喜欢,但她每次回家,都会陪我品上一段时间。”
迟焰浅笑:“她更喜欢喝旺仔和白开水。”
蒋中州放下茶盏:“小迟,我既然专门叫你出来一趟,就不和你绕弯子。”
迟焰也让茶盏归置于茶桌,正襟危坐:“叔叔请讲。”
蒋中州语速缓慢:“我对你和温予之间有很大的顾虑,现实因素,温予暂时放一边,我们做父母的,不可能不为她斟酌,‘门当户对’这个成语有它一定的道理。”
来之前,迟焰琢磨了不少,能猜中大半。
他率先表示:“是我高攀。”
蒋中州的眼色变暗,显然只当他这句话是客套。
“叔叔,我是真心话。”迟焰对上蒋中州的打量,诚恳地说:
“我上回去叔叔家,能感受到您和阿姨对阿予的疼爱,她是在你们的呵护下长大的,纯粹干净得像一块自然孕育的宝石,而我不是。
“我家里面的情况比较复杂,爸妈在我几岁大的时候,就开始各玩各的,我和他们关系都不好,是爷爷奶奶把我养大的。
“我内心深处,一直认为我的背景烦乱不堪,很羡慕简简单单的小家庭。”
豪门世家向来不缺恩怨纠葛,蒋中州毫不意外,他对迟焰的坦诚点了点头。
“小迟,你的家庭出生,是你无法左右的。”
蒋中州一语双关,有安慰,更有对女儿可能掺和一个复杂家族的忧心如焚。
“我确实不能左右先天,但可以改变以后。”迟焰郑重且有信心地说:“只要阿予愿意,我会和她组成一个单纯的小家,我近期有在着手解决背后的阻力,我可以向叔叔保证,那些麻烦事,再也不会牵扯到她,还请叔叔放心。”
蒋中州瞧着面前这个年岁正盛,意气风发的青年,不质疑他说的每一个字。
他在迟氏旗下的厂房工作半辈子,知道迟焰作为迟家最优秀拔尖的小辈,是已故的迟董事长最大的引以为傲。
蒋中州也曾耳闻,这个小少爷性格乖张轻狂,但说得出的话,便是舍掉全部身家,也会做到。
但是……
“我不可能放心,我是一个父亲,从温予出生那天起,就注定要为她操心一辈子。”蒋中州喝口茶水,叹息道。
“我理解。”迟焰掩藏在桌面下的双手收成拳,手背凸出根根青筋。
商业谈判桌上从未处于过下风的他,头一遭体会到需要绞尽脑汁琢磨措辞的滋味。
蒋中州低声说:“温予牙牙学语,第一次叫我爸爸的时候,我就想过,以后会牵着她的手,把她交给一个怎样的男孩子,我自私地希望他各方面都恰当,能喜欢温予更多一些。”
迟焰握紧的拳头松开半分,有一句话不需要思索考量,便能出口。
是他先中意,追求的蒋温予,他肯定会更深更沉地喜欢她,爱护她。
然而,蒋中州接下来的一段话,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温予和我们讲,她喜欢了你很长时间,为你考去北城,留在北城,我不想看到她多年的执着落空,我怕她再也走不出来。”
所以才有了当下的这场小聚。
迟焰在舌尖打转,眼看着就要脱口的话,蓦地往回吞。
他脑子一懵,险些以为是因为过度紧张,听岔了。
怔了几秒钟,迟焰恢复言语表达的能力,难以置信地问:“叔叔,您说阿予喜欢了我很久?”
“对啊,她说读高中就喜欢你,上初中以后,她没有在我们面前哭过,可是她说到你的时候,眼眶都红了。”蒋中州见迟焰的反应奇怪,“你不知道?”
迟焰摇头:“她没和我说过。”
蒋中州神色莫名地看了看他,轻叹:“我这个女儿,喜欢把事情憋在心里,这次要不是我和她妈妈反对你们,她一定也不会和我们讲。”
迟焰无法将全部的精力用于和蒋中州交谈,他的脑子像是退化到盘古开天辟地之前,混沌迟缓。
突然有成百上千根思绪蜂拥而上,太多过往,逐一呈现。
他第一次知道蒋温予有一个喜欢了很多年的人,是通过张豪的口。
冯景安曾经问他,知不知道蒋温予为什么喜欢喝旺仔,她的店铺名称为什么叫“寻尔”。
以及她当初有一束没能送出去的蓝色满天星。
高中毕业这么多年,她再在锦城一中,看到别人送满天星都哭得那样伤心。
她日记本上写的:我又见到迟焰了……
还有她的老同学,曾经说过她痴心妄想。
碎片化的记忆如同漩涡,卷起难以抵抗的威力,带着迟焰不停往下落,沉如幽深的海底。
他天昏地暗,心被猛地揪了一次又一次,生痛发涩。
他还暗骂过那个害蒋温予流眼泪的王八蛋。
如何知道应该姓王名八蛋是他本人。
迟焰的右手伸进了外套的荷包里,摸到一个小巧的硬物。
那是他从北城带来的,蒋温予送给他的木雕小猫。
两人在酒吧重逢后,蒋温予面对他,一而再的拘谨局促,慌乱惶恐,似乎都能寻到根源了。
蒋中州如何瞧不出来迟焰的异样,品着有了凉意的普洱,等他消化一段时间,再出声:“小迟,晚上有空吧?我叫温予和她妈妈出来,咱们一起吃顿饭。”
迟焰收回千头万绪,忙道:“有,我来安排。”
蒋中州和善笑着颔首,在微信上知会田英一声。
城市的另一端,蒋温予坐立难安,来回在卧室里面走动。
她握着手机,眼睁睁地看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超级想和迟焰发消息,打电话,又担心会打扰。
直至田英敲响她房间的门,在外面喊:“温予,收拾一下,你爸叫我们出去吃,和小迟一块。”
蒋温予踱着的步子骤停,眼睛一亮,这么说,迟焰是过了她爸爸那关。
她打开门,带着笑回:“哦,马上。”
田英瞧着愁眉苦脸几天的女儿重新绽放了笑颜,舒心地拍了拍她的胳膊:“换衣服吧。”
“嗯,好。”
蒋中州发来餐厅的定位,蒋温予和田英穿戴齐整,打车过去。
蒋温予几日的惶惶消失不见,挽着田英的胳膊,扬着笑迈入餐厅包厢。
可她看见面对面坐好的蒋中州和迟焰的脸色,一个比一个复杂时,心里顿时没底。
她唇角的笑有些僵,喊了声:“爸。”
蒋中州冲她笑笑,让她们母女快坐。
长方形的桌子,刚好四个人的位置,田英坐到蒋中州旁边,蒋温予则靠着迟焰。
蒋中州和田英点菜时,蒋温予看向迟焰,眼神询问他没事吧。
他笑着摇了摇头。
蒋温予感觉他笑得有古怪,少了往日的张扬与漫不经心。
迟焰好像瞧出了她的担心,放在桌下的左手勾住她的右手,偷偷地捏了一下,呢喃:“真的没事。”
蒋温予有一半的心还是悬着,但顾忌对面就是老爸老妈,不方便细问。
迟焰和蒋中州闲聊,话题很随意,蒋温予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可是总认为哪里不对。
一顿饭,田英逐渐取代蒋中州,成为说话的主力军。
她犹如第一次见到迟焰一样热情,没话找话。
迟焰也会抛出一些梗,逗二老开心。
餐桌上的氛围融洽热络,在某种程度上,比迟焰上次去家里吃饭,还要自在一些。
好像他们已然是亲密无间的一家人。
可越是如此,蒋温予越没底。
她看他们,有种隔着一层薄纱的朦胧感,不真实。
尤其是她在无意间,偏头对上迟焰深不见底的黑眸时,没来由地觉得,其中藏有千言万语,繁杂情绪。
一餐结束,四人走上人行道,蒋中州对两个年轻人说:“你们逛逛吧,我们先回家了。”
蒋中州开车出来的,蒋温予和迟焰把他们送上车,望着车子开远,才十指相扣,压着马路散步。
蒋温予晃晃迟焰的胳膊,问:“我爸是不是和你聊了很多?”
迟焰:“嗯。”
蒋温予心里打鼓,急切地追问:“都说了些什么啊?”
“不是你担心的那些。”迟焰握紧她的手,摸出了一个小玩意。
夜色深沉,他们步至人烟乏乏的路灯处,蒋温予借着灯光,清晰地认出,那是她送给他的木雕猫。
她惊奇:“你怎么把它带来了?”
迟焰解疑:“你送我的第一件东西,离开北城时就想随身带着。”
蒋温予弯唇,用指腹摸小猫圆溜溜的脑袋。
她现学现卖的雕工不可能和专业人士相提并论,小猫脑袋有点凹凸不平,微微膈手。
迟焰轻缓的询问自头顶飘下:“这是你亲手做的吗?”
蒋温予白里透粉的指尖定在木雕猫的脑袋上。
她僵硬地仰头,困惑:“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迟焰探究的目光凝于她的指尖,在她瞬间的无意识反应中,了解到答案。
他牵高她的左手,五指葱白漂亮,竹节般的纤细。
但迟焰记忆犹新,去年有一段时间,她的食指和中指,都缠绕上了创口贴。
蒋温予当时说是不小心弄伤的,现在细想,那些伤口,怕不是和这只木雕猫有关。
和他有关。
“以后不许做了。”迟焰心疼地吻了吻她的两根手指。
蒋温予耷拉的指尖轻轻蜷缩,诧异不解间,一个猜测隐约探头。
她不自然地盯向影影绰绰的街对面,试着问:“我爸是不是和你说了……”
她没说完,迟焰已回了“嗯”。
蒋温予黑翘的羽睫垂下,喉咙发干,讲不出来话。
迟焰胸口涩闷难受,在晚夜的凉风中,把她拥进怀里,用尽全力搂住。
两人顷时密不可分。m.χIùmЬ.CǒM
迟焰蹭蹭蒋温予细滑的脖颈,呼吸粗沉,嗓音沙哑地问:“阿予,我是不是让你伤心难过了很长时间?”
蒋温予的眼眶添了热度,细声回:“不是。”
她嗅着他身上,十年如一日的浅淡青柠香,笃定地说:“喜欢你的每一天我都很开心。”
是那一天天的痴念,促成一步步的追赶。
最终,让今天,微有光亮的我走到你面前。
迟焰抱紧她,揉着她的后脑勺,喃喃:“你之前不是问我有没有想要穿越回去的时间吗,现在我有了,我特别想回一次高中,去认识那个时候的你。”
和蒋中州坐在餐厅包厢,等待蒋温予和田英来的时间里,迟焰详尽搜刮高中的记忆。
他失落自责地发现,只对高一上半学期,那个薄凉冬夜的羞怯女孩有印象。
迟焰和蒋温予同窗同校三年,一点都记不起来,十六七岁,处于青涩岁华的她,是何种模样。
是不是高扎马尾,露出稚气未脱的脸蛋,身穿锦城一中的蓝白校服,双手抱书,安静地与他擦肩而过?
她对他是怀有怎样炙热深沉的心思,才会因为他考去北城的大学,毕业后,不顾父母反对,一意孤行地留在北城。
寻尔寻尔,她一直在浮沉人世,苦苦寻觅他啊。
他却一无所知。
蒋温予的眼中含上热泪,咕哝:“高中的我不起眼,丢在人堆里就找不到了,现在的我好一些了,身上有一点点光了吧。”
迟焰堵得厉害,使劲儿地摇了两下头,松开她一些。
他站在星月装点的苍穹下,站在这座无声记录他们初遇的城市中,抵住她的额头。
迟焰近距离的眸光深情款款,嗓音磁哑迷离:
“我的阿予是太阳,有万丈光芒。”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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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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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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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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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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