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几个不是低头在整理即将拍摄的旗袍,就是在操控摄像机和手机。
没有一个注意到后方的男人。
迟焰脚踩石子路,走了几步,停住不动,迎着光,一瞬不瞬地远观蒋温予。
正红旗袍,复古大波浪,朱色唇瓣,明媚得不可方物。
特别是瞧见她推开木窗,露出精致妆造的刹那,“惊鸿艳影”一词,都不足以形容。
园子有其他游客,时不时传来说笑声,林妙妙他们也不算安静,小声地交谈。
还有风过树梢,沙沙作响,鸟儿欢鸣,溪水潺流。
迟焰站在这一方喧哗中,清楚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脏,沉重地跳了一下。
对于本该远在千里之外的迟焰,陡然现身在这里,还穿着自己设计的衣服,蒋温予的怀疑大于惊喜。
脑子里面有一个声音提醒她,是她拍照拍到头晕眼花,又深陷在昨天晚上的美妙梦境中,出现了幻觉。
一窗间距的袁峰放下摄像机,提醒:“好了蒋姐。”
蒋温予似梦初觉,微微颔首,转身走出屋子。
这期间,迟焰也抬步,朝她走来。
袁峰他们总算是关注到了迟焰,短暂的吃惊过后,八卦地挤眉弄眼,相互递眼色。
林妙妙搞明白了,为什么昨天迟焰不在电话里面,问蒋温予什么时候回北城。
敢情是直接追了过来。
山间气温偏低,今日更是凉风不绝。
蒋温予身上的旗袍虽然是长摆长袖的秋款,但在这个地方,依旧不抗事。
负责蒋温予日常的林妙妙抱来一件白色的毛衣开衫,念叨:“蒋姐快把衣服穿上,你的感冒才好没两天,这一趟要是又生病了,回北城后,宋姐会兴师问罪的。”
“好的,谢谢。”
蒋温予的注意力从前方的迟焰身上移开,准备去拿。
大步站近的迟焰抢先一步,接过了林妙妙手上的开衫:“给我吧。”
他把开衫展开,挥臂往后一扬,搭在蒋温予薄纸一般的肩膀上。
迟焰拉住衣服的门襟,在她的身前拢了拢。
蒋温予怔忡,迟焰给她披衣服的刹那,像是要把她圈入怀中。
林妙妙他们四个可会见机行事,说:“蒋姐,你和迟总先聊着,我们去看看后面有没有适合拍照的地儿。”
尾音没散,几个人就鞋底抹油,溜得无影无踪了。
迟焰白净的双手还停在蒋温予身前的衣服上,见她杏眼圆睁,呆呆的,勾唇:“吓傻了还是乐傻了?”
蒋温予慌忙地活动手臂,把毛衣穿好。
她垂下视线回:“有点震惊,你怎么在这里。”
迟焰适时收回手,盯着她追问:“只是有点震惊?”
蒋温予的红唇抿了抿,改口:“特别震惊。”
迟焰浅弯眉眼:“你忘了我关注了你的微博,是你的粉丝之一。”
蒋温予想起来,她昨晚确实在微博上,发了一张这边的图片。
虽然没定位,但回复了一个询问地点的粉丝。
可这只能算作他来云水古镇的原因,他为什么要来锦城?
蒋温予受强烈的好奇心催促,问了出来:“我的意思是,你怎么来锦城了?”
迟焰维持低眸看她的姿势,挑起眼尾,拖长声调问:“你觉得呢?”
蒋温予默然,她觉得?
要这样问她的话,她会自恋地觉得,他是来找她的。
迟焰似是窥破了她的思绪,笑声放肆:“嗯,我赶早班机,再在山路上颠簸了三个多小时,辗转来到这儿,肯定不是为了看风景。”
他有意停顿,说完最后半句:“只是为了来找你。”
“只是”“找你”几个字眼被他咬得重,震得蒋温予双耳嗡鸣。
一幅风尘仆仆,千里奔赴的画卷,徐徐在她的脑海中展开。
蒋温予眼神乱飘,裹紧了毛衣开衫,试图用这微不足道的面料,掩盖怦然大震的心跳声。
她艰难地吞咽,缓了两秒,壮着胆子问:“你找我是为了?”
迟焰瞧她不自然,快要脸红了的模样就禁不住乐:“来问你点儿事。”
蒋温予仰头问:“什么事?”
迟焰伸开修长的手臂,展示自己身上的风衣:“设计师看看,我穿着还合身吗?”
自他从天而降般的出现,蒋温予最先关注到的便是他的穿着。
她以前就动过心思,迟焰万中挑一的身材,出众的比例,决定他是天生的衣架子。
是服装设计师钟爱的模特类型。
只是当时的蒋温予没想到,他真的会穿上她做的衣服。
蒋温予微笑颔首:“很合身。”
迟焰垂下手,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尺码?我似乎没和你说过吧。”
蒋温予措手不及:“啊,我目测。”
她做衣服这么多年,这点能力还是有的。
“目测啊,”迟焰扯起一边唇角,痞气又生,“万一不太准确呢,应该找我量量。”
蒋温予被噎住,量量……
量什么?
三围吗?
她情不自禁地想出,她拿着软尺,在迟焰的胸膛,腰腹,屁股上测量的场景。
光是胡思乱想,蒋温予的耳根都上升了热度。
她快速地眨眨眼,强力摧毁脑中的画面。
迟焰妖冶的眼眸盯紧她,颇有兴味地问:“你在想什么?”
蒋温予的脑袋摇得比拨浪鼓还快:“没什么。”
迟焰意味深长地“哦”了声,隐约含着笑。
蒋温予的耳垂更烫,像是已经被他猜中,适才的不良心思。
山风流动,斜打的日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到快要重叠。
蒋温予低眸瞟一眼,拘谨地拂动耳发,说:“你问完了?”
迟焰:“没。”
蒋温予期待又忐忑地看向他。
迟焰抬手正正风衣的领口,说:“你还没有告诉我,这件衣服的名字。”
蒋温予抿起唇,半晌没吭声。
迟焰发觉不对劲,眉心微动:“你没有取名字?”
蒋温予当然取了,她设计的任何一件衣服都有姓名。
只不过,这一件的名字有点多。
每一个,都羞于启齿。
蒋温予想叫它“朝思暮想”,想叫它“耿耿于怀”,想叫它“心向往之”。
想叫它“迟焰”。
它的设计灵感,来源于蒋温予心心念念迟焰的八年有余。
来源于让她在懵懵懂懂的十五六岁,初晓心动的存在——
那个永远逐日追风,眼盛星河,肩担山海的惊艳少年。
所以蒋温予才会选择风衣。
用了最显洒脱风流的长款,摆量可观的A字版型。
清风无形,但少年有形,烈日暮逝,但少年长存。
譬如穿上这件风衣,立于蒋温予面前的迟焰,一如当年的招摇璀璨。
他不动声色,她已心驰神往。
迟焰耐心地等了好长一段时间,确定蒋温予不会回答后,燥得用舌尖顶了顶左腮。
他低叹口气,说:“没名字也挺好的,你设计的衣服都有名字,我这件没有,岂不是最特别。”
蒋温予耷拉下眼,鸦羽黑睫扑闪,格外不好意思。
迟焰瞧她安静乖巧,手心泛痒,使劲儿地揉了揉她的脑袋。
无奈却纵容地喃喃:“我为什么总是在给你找理由?”
蒋温予被他摸过几次头,但对于这种超出普通社交,怪亲昵的举动,仍然不太自在。
心跳容易造反。
尤其是迟焰的那句低语,说得她七荤八素,六神无主。
倏忽,蒋温予记起重要的一点,抬手阻止:“我还要拍照片,发型不能乱了。”
迟焰覆在她头顶的大手顿住,赶在她自己上手前,使坏地又揉了两下。
蒋温予觉察到他的力道,双手停在半空,张大眼睛瞪他。
小猫急了会挠人,奶凶奶凶的。
迟焰恶劣地觉得,这个时候的她,更加可爱。
他不羁地笑起来,哄着说:“我的错,我给你整理好。”
“我自己……”
蒋温予的话音方起,迟焰强势地打断:“别动。”
他一半警告一半调侃地说:“不然给你揉成烂鸡窝。”
蒋温予咬牙,色厉内荏:“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迟焰一边散懒地回,一边轻柔地拨弄蒋温予的长发。
他细致把她头顶上,被自己揉乱的发丝梳理回原位,顺便沿着她的长发,往下拂。
在她冰凉软滑的发尾,握了握。
一触即放。
恰逢林妙妙和袁峰他们回来,见到这一幕,愣过一秒后嘿嘿直乐。
几个人你推我赶地说:“走走走,我们再去转转。”
蒋温予的脸皮比纸更薄,双颊嗖地红透了,仓促说完一句“我去工作了”,就去喊林妙妙他们。
后面两天,迟焰都留在云水古镇,订了蒋温予他们的民宿,跟着他们四下辗转,找人少的地方拍摄。
他看似百无聊赖,好游天地,但蒋温予发现他其实很忙。
迟焰手机的消息不断,偶尔会抱上笔记本电脑,找一个地方坐下,啪啪地敲键盘。
这日拍照中途,蒋温予走向坐在石桌上的迟焰,问:“你公司的事情是不是很多?你不回去吗?”
迟焰从电脑屏幕上抬起眼,反问:“你们什么时候走?”
蒋温予说:“明天回市区,后天回北城。”
迟焰:“好巧,我的行程也是这样的。”
蒋温予目光疑惑,一眨不眨地瞧着他。
迟焰对上她明澈的眸子,又盯盯她做好的发型,指节收了收:“再这样看我,我的手痒。”
蒋温予想起他昨天给自己整理头发,心慌脸热。
她懒得再管他,快步走回拍摄地。
次日,蒋温予一行人的拍摄任务圆满完成,准备吃过早饭就赶回锦城市区。
迟焰起得比较早,下楼站到民宿的屋檐下,望水光山色,青砖黛瓦。
袁峰也下来了,走到他身边。
这两天都混熟了,他喊:“迟哥早啊。”
迟焰:“早。”
他们看着青石街上为数不多的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有三五个来人引得迟焰和袁峰关注,他们应该是打算进这家民宿吃早饭的。
可其中一个上了年纪,头发花白的男人定睛瞧了他们好半晌,啐了一口:“真他妈晦气。”
说完,他掉头就走,喊上朋友们一起。
袁峰一脸懵逼:“他是在骂我们吗?”
迟焰同样茫然:“好像是。”
“我们招他惹他了?又不认识。”
袁峰吐槽完发现不对,问:“迟哥,你认识?”
奇怪男人的嗓门老大,隔开十多米,还能听到他的骂骂咧咧:“他妈的,就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把老子的铁饭碗弄没的,他就算是化成灰,老子都认得,还有一个丫头片子,妈的……”
迟焰双眸半眯,盯着那个佝偻的背影,回顾他的话:铁饭碗?弄没?琇書蛧
迟焰自认脾气暴归暴,教训过一些不识好歹的人,但好像没有把谁的工作搅黄过吧。
晨间无所适从,他深入记忆,抽丝剥茧。
忽地闪过一件事。
过于久远,又是举手之劳,他早没放在心上。
迟焰收回视线,嗤啧:“还真是认识。”
袁峰:“啊?”
迟焰不咸不淡地说:“我高中的一个老师,人品有问题,我把他告给了校长,学校把他开了。”
袁峰好奇:“什么事情啊?”
迟焰仔细地回想一番:“他骂一个女同学,带脏字的,我好像是逃自习吧,路过……”
两人聊到这儿,蒋温予从楼上下来。
隔着七八米的距离,她唤了一声:“早。”
迟焰的话暂时收住,与袁峰一同回头望。
今天的蒋温予不需要工作,装扮轻松舒适。
鹅黄色卫衣加浅色牛仔裤,长发高扎成马尾,不施粉黛,清纯自然。
袁峰说笑:“蒋姐,给你套一件校服,你就可以回学校,当学生了。”
“哪有那么夸张。”蒋温予回完,随口问:“你们在聊什么?”
“聊一个老师。”
迟焰瞅着如此简单素净的她,脑子像是被猛地刺激了一下。
他借着刚刚和袁峰的话题深思,以及那个无德老师最后那句“还有一个丫头片子”。
某些积压在意识区以下的记忆片段,如决堤之水,势不可挡地冲出尘封。
迟焰不由自主地把眼前的清丽女人和当年的某个胆怯女生,拉到了对比区。
面部轮廓,一眉一眼,身高体形……一寸寸地重叠。
迟焰低低地笑出了声。
他总算是知道了,早前在酒吧见到蒋温予,为什么会生出一股子熟悉感。
原来那确实不是他们的初次相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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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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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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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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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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