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迟焰迅速地取走药瓶,指尖早已脱离了蒋温予的肌肤。
她一双虎口处的残余触觉仍然强烈。
酥痒,微凉。
继而是如遇火灼,热意飙升。
迟焰悠然自得地看着发愣的她,问:“怎么了?”
“没。”蒋温予速速收回双手,背到身后。
迟焰默不作声,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勾起一边唇角。
他握着药瓶的两只手的食指,一下下地,有意无意地敲在瓶身上。
轻至无声,却震耳欲聋。
蒋温予总感觉是那两根手指,划过的自己的虎口。
她的双手在身后绞着,一秒钟也不能待了,说:“再见。”
迟焰回:“再见,晚安。”
蒋温予怔了怔,赶忙补充:“晚安。”
她快步往小区入口走,走出去一段又回头看。
迟焰还在原地,携一身光亮,稍稍昂头望着她。
蒋温予迟疑片刻,喊出声:“迟焰。”
鲜少听她叫自己的名字,迟焰僵了下:“嗯?”
蒋温予淡笑说:“上个周你点的奶茶,我第二天去工作室喝了的,很好喝,谢谢。”
迟焰没料想她会再提起这个,一时没反应过来:“……哦。”
蒋温予的脸颊愈发烫了,速步跑进了小区。
迟焰瞧见那抹粉色身影消失在转角,掂掂手里面的两瓶药,垂睫弯唇。
他转身开车回家,车上放着激昂的旋律,他时不时地跟着哼上一段。
直到路过市中心的一栋地标大厦。
占据几层楼的广告大屏上正在播放一段财经采访。
画面中的一对中年夫妇五官不俗,穿着华贵。
经过岁月的洗礼,他们举手投足间的风采与气质,比青年更富有底韵。
妇人全程挽着丈夫的胳膊,言笑晏晏,琴瑟和鸣。
记者一个劲儿地夸:“夫唱妇随,羡煞旁人。”
迟焰瞥了眼就收回目光,一声嗤啧从喉间溢出。
在悦耳的歌曲声中,尤为突兀。
唇角染上的笑意,消散小半。
他目不斜视地操控方向盘,快开到小区门口时,路牙上的两个人引起了他的关注。
一男一女,男人年轻,约莫二十来岁。
女人上了年纪,打扮却像个青春期的小姑娘,穿着粉白碎花连衣裙。
两人搂在一起,不顾旁边有没有人,肆意妄为地亲吻。
迟焰收起了仅有的笑意,打算径直把车开进小区。
男人却注意到了他的车,推了推怀中的女人,两人一并望过来。
女人确定是谁以后,惊喜地跑到公路中央,张开双臂,用肉身拦车。
电光火石之间,迟焰极速刹车,眉头紧锁,心中燃起一团烈火。
女人跑到车窗前,拍打车窗,男人替代她,拦在了车前。
迟焰降下小半车窗,听到她欢喜地唤:“儿子。”
迟焰目色深深,盯着前方那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人,回女人:“曹萍,我有名字。”
曹萍噘嘴训导:“小焰!你怎么可以直呼妈妈的名字?没大没小的。”
迟焰摸出一根烟,叼进嘴里,猜出他们堵在这里的原因:“又是为了叶总的事情来的?”
曹萍回:“可不是嘛,我听说你和叶总的合同签了,项目马上就要启动了,这可是块肥肉,你必须帮扶着你的小李哥啊。”
迟焰拿出打火机,低头点上烟,猛吸了一口,取下,吐出烟圈:“回去做梦吧,梦里面无奇不有。”
曹萍薄怒。
那个姓李的男人见他们谈不妥,走近劝:“小焰,再怎么说,你们都是母子,是一家人。”
“一家人?呵,从我记事起,你就在外面鬼混,你管过我吗?”
迟焰终于给了曹萍一个正眼,面对她这张和经过的广告大屏上,一模一样的出众面庞,就嗤之以鼻。
他轻蔑的目光刺激到了曹萍,她来气了:“我变成这样是因为什么?还不都是你爸。”
迟焰打断她,生人勿近的薄凉口吻:“你们两个都不是好东西。”
曹萍气结,眼眶发红,呼呼地喘着粗气。
那个姓李的男人把她搂进怀里,软声哄:“别生气,气坏了我心痛。”
曹萍把脑袋埋进他的怀里,整个人背对迟焰。
迟焰才注意到她的头发半扎半披,绾起来的部分,插了一支细小的木簪。
迟焰把烟头掐灭,扔车载垃圾桶,重新启动车子前,冷嗖嗖地说:“别戴桃木簪了,你不配。”
话尽,油门一轰,甩了两个人一脸车尾气。
曹萍恼得在后面嚷嚷:“迟焰,你不答应我,我会找去你公司的!”
迟焰有如东风射马耳,黑着一张脸,把车开进地下停车场,拿着两瓶药进电梯,上了顶层。
好心情经过他们一搅合,荡然无存。
迟焰用指纹开锁,换好鞋,经过玄关时,看到了上面的一个米白色小方盒。
之前蒋温予送给他,他带回家,一直放在这儿。
迟焰拿起方盒,走到客厅沙发,打开盒子,取出里面的木雕猫。
猫身不足他的巴掌大,猫头就更迷你了。
他用食指的指腹摸了摸猫脑袋,烦闷似是缓了几分,心也安稳下来。
迟焰莫名联想到这只猫的来源。
他摸出手机,进入微信,编辑消息。
——
彼方,蒋温予赶回家,宋颖乐开了花,高唱流行曲,端着一壶新烧开的水,从厨房走来客厅。
“回来啦?”宋颖看向蒋温予,定了两秒,惊奇地问:“温予,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是吗?”蒋温予自己有感觉,脸颊在发烧,“有点热。”
宋颖把热水壶放到茶几上,哒哒地跑到她面前:“和张豪有关系?”
“不是。”蒋温予否认,“我和他说开了,不合适,大小姐别再开我俩的玩笑了。”
宋颖虽然认为张豪个顶个的好,家世样貌人品一样不差。
但是感情这件事吧,玄之又玄。
外人眼中再合适般配的两个人,互相看不对眼就是白搭。
“行,你不喜欢就算了,反正我永远是站在你这边的。”宋颖搭上她的肩膀说。
蒋温予弯唇,先进卫生间洗手。
她出来后,宋颖拉她到沙发坐,雀跃地分享今天晚上的喜悦:“我牵到宁成泽的手了!”
蒋温予闻此一僵,今晚在梧桐树后的某个画面在她眼前闪过。
当时的热度,味道,心跳,仍能震颤此时此刻。
宋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注意到蒋温予的异样。
她自顾自地说:“我们晚上不是看的恐怖片吗,我吓得啊,伸手就去拉宁成泽,他被我惊了一跳,但是没有甩开我。”
蒋温予记起先前,她在慌乱间抓上迟焰的手腕,贴近迟焰,他也没有挣脱开她。
宋颖源源不断:“后面我问宁成泽为什么没甩开我,他说我是女生,公共场合,给我一个面子。
“虽然我觉得他说得对,这不能代表他对我有意思,但这已经是跨世纪的进步了!
“真的,温予,你不知道他之前对我有多冷漠,不说牵他手了,我碰到他的衣角,他都要往旁边迈一大步。”
她竹筒倒豆子,讲了一大堆,蒋温予只听进去了一句话。
“这不能代表他对我有意思。”
蒋温予心想,这确实不足以代表,迟焰对她有异样心思。
她轻微地摆了摆头,自嘲地笑,瞎琢磨什么呢。
蒋温予陪宋颖聊了半晌,起身回卧室的卫生间洗漱。
等她整理完,看手机,微信躺着两条,来自十分钟前的消息。
是没有备注的“C”:
【到家了。】
【晚安。】
蒋温予的唇角不由自主地翘起来,寻常的几个字,似是比漫谷山花,还要绚烂。
她回复:【晚安。】
蒋温予瞅了两人如此简洁的聊天界面好一会儿,完全没有困意。
她坐到书桌前,写完日记后,开始画设计稿。
在心理学上,以弗洛伊德为代表的精神分析学派认为,口误,笔误都是一个人潜意识的表现。
是隐藏在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蒋温予的右手不自觉地在速写本上画,等她回味过来,上面又是一件男式外套的粗线条。
回顾一晚上的事情,回顾欠他的那些人情,回顾适才的两条消息。
这一次,蒋温予没再把稿纸撕下来,喂垃圾桶。
后面,蒋温予除了忙工作室的日常工作,还要盯新工作室那边。
迟焰租给他们的那套办公区的硬装简单大方,蒋温予和宋颖都很喜欢,不必费钱费时地整改。
需要上心的主要是软装。
改几个房间的布置,设计区,打板区、样衣间、直播间、摄影室等等。
有四年的实战经验,捣鼓起来,不算太复杂。
这期间,蒋温予没和迟焰见过面。
偶尔听宋颖说起宁成泽的时候,会涉及他。
听说他们和一位姓叶的老总达成了合作,近期都在国外飞,忙得不可开交。
但蒋温予和迟焰在微信上有联系。
开始是她出于礼貌,关心他的手腕。
后续发展奇异。
蒋温予为了遵从那天晚上,在法餐厅说出去的话,在当晚把饭钱转账给迟焰,迟焰没有收后,等了二十四小时,她又给他转。
迟焰还是没收,也没回应。
蒋温予坚持了三天,迟焰回:【你棒棒的,天天转。】
蒋温予当真天天转。
她也不知道迟焰看到没有。
一直到九月,蒋温予和宋颖挑选良辰吉日,定下了搬工作室的日期。
前一天,蒋温予在工作室内,收拾物品,盯员工打包。
搬地方总是复杂的,各种琐事。
蒋温予在工作室走来绕去,晕头转向,一天都没时间看手机。
下午已过六点,她坐回办公室,打完搬家公司的电话,确定好第二天的时间,顺手点进微信。
发现迟焰在半个小时前,发来一条:【?】
没头没尾,还是一个问号,蒋温予一脸迷惑,怀疑他按错了。
打了个同样的:【?】
迟焰回得快:【今天怎么不给我转账了?差点要以为你被外星人绑走了。】
蒋温予往上划拉两人的聊天界面,近期大部分是她的转账和对方拒绝转账的消息。
每天都是在上午。
今天她忙忘了,到这个点还没有转。
蒋温予:【才有空,马上转。】
她操作手机,发完转账,自己都觉得好笑。
这件事怎么像是成了她和迟焰,每日问候的方式。
她迟了,他就来问。
迟焰发来一条语音。
只有四秒钟。
蒋温予头一回收到他的语音,按下播放键前,指尖稍微停顿。ωωω.χΙυΜЬ.Cǒm
听筒里率先响起迟焰一声漫不经心的笑,紧接着他一字一顿地说:“蒋温予,你真是厉害。”
极沉,极磁的声线,比金属相碰还要有质感。
一段时间没听到,几个字就引得蒋温予心悸。
她正在思索怎么回,迟焰发来一条文字:【在忙什么?上新款?】
蒋温予打字回复:【不是,是搬工作室。】
C:【哦,什么时候?】
蒋温予:【明天。】
迟焰又传来一条语音。
窗外黄昏正好,室内空调鼓风,吹得蒋温予手脚冰凉,内心却是滚烫。
她点开,迟焰带着笑的动人嗓音回荡在耳畔:
“真巧,我今天回国。”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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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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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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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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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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