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天气渐晴,路上却找不到一个行人。
靠近城门口,地价极为便宜的某座宅子里。
一位即使粗布荆钗却依旧风韵不减的妇人,攥着手帕在正屋里来回走动,不时看向屋外。
“都到这个时候了,伯安怎么还没有回来啊?可急死我了。”
旁边今日没有上值的朱风宪,倒是不疾不徐,坐在官帽椅上白了自己的妻子一眼。
“急什么?先生已经知会过我,伯安早就被救出来了。
现在全城戒严,无论是昨夜还是今晨,伯安就算是顺利回城也根本进不了城门。
这个时候,说不定城外比被无数眼睛盯着的城中还要安全。”
“嗯?外面好像有动静?”
朱风宪听到院门之外忽然传来一阵不太清晰的歌谣,猛地站起身来,疾走几步来到门边向着外面看去。
透过门缝却只看到一個不过八九岁的总角小儿,正从自家门前飞速跑过,一路又蹦又跳,嘴里还在唱着一首童谣。
于是,他想也没想便推开院门,对那孩子叫道:
“孩子,外面危险!快回家,别乱跑!”
但开门之后,也让他完全听清楚了那小儿嘴里唱的是什么,顿时脸色大变。
“冲风冒雨去还归,役役劳身似燕儿;衔得泥来成垒后,到头垒坏复成泥!”
作为正儿八经的读书人,朱风宪瞬间就听出了这唱的童谣,实则是一支求卦时的下下签!
燕子衔泥筑巢,巢穴又重新化作泥土,比喻:白忙一场,徒劳无功。
暗指何事?
今日整个大炎最紧要的事情,自然非眼前正在进行的【社稷之术·五谷丰登】莫属!
这个时候唱这种童谣,就好像旁人喜气洋洋地过八十大寿,他却专门跑进去“送钟”一样。
晦气,大大的晦气!
“那小孩,是谁教你唱的这首歌谣?”
然而,那孩子却理也不理,飞一般地跑掉了。
随即。
朱风宪便发现那首童谣,正在他的脑袋里反复回放,好像黄钟大吕震动心神。
直到一路冲出了他的嘴巴,让他也情不自禁地唱出声来:Χiυmъ.cοΜ
“冲风冒雨去还归...”
当以城门为起点,全城东西南北都情不自禁唱起这首童谣来的时候。
洛阳城上空的那道金色光柱也随之猛地一抖。
不,不仅仅是洛阳城,而是大炎王朝境内所有的龙气光柱全都渐渐开始颤抖。
只是有先有后。
好像整体后劲不足,根本难以完成“以人心代天心”这种改易天地的伟力,马上就要被重新打回原形。
简直一语成谶。
正是衔得泥来成垒后,到头垒坏复成泥!
就连洛阳上空的阴云也开始重新汇聚,阴雨复归。
站在山头上的王远,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
虽然他对这次【社稷之术】可能不会顺利,早有心理准备。
但在一时之间,竟也有些难以判断,这首童瑶到底是一个精准的预言,还是一个恐怖的...诅咒?
“法主,并非只有仙娘出身的教门才知道【唱谣小儿】。
实则历朝历代的朝廷都有对这个【诡异】的各种记载,却严厉禁绝传播扩散。
只因每逢乱世,这些【唱谣小儿】都会出现,然后造成一场大乱...”
旁边桃仙娘已经以最快的速度,为王远解释了这【诡异】的来龙去脉。
【唱谣小儿】从不会直接杀人,但是多年以来因它们而死的人,又何止亿万?
因为它们唱的童谣所涉及知识之事,小到一人一家,大到一城一国,无一例外都会变成现实!
谁也无法确定它唱的到底是一个预言,还是一个诅咒。
更重要的是这【诡异】根本无解,也不存在任何【戒律禁忌】,能用来阻止大事的发生。
据说史料中最早的记录来自大周。
“月将升,日将浸,檿弧箕服,实亡周国。”
当初在听到民间传播的童谣之后,周王大恐。
随即下令,在全国范围内捕杀贩卖箕和弧的百姓,而其中的箕指的是用竹草编的各种竹筐和草袋子,而弧指的则是弓箭。
然而,最后贩卖箕的后代终于还是亡了大周王朝,这便是幽王和宠姬褒姒的故事。
大汉末年也有一支童谣:“燕燕尾涎涎,张公子,时相见。木门仓琅根,燕飞来,啄皇孙,皇孙死,燕啄矢。”
说的便是那位掌中可舞的飞燕皇后谋害了众多皇子,造成国家剧烈动荡。
就连本朝大炎太宗文皇帝,从侄儿手中抢来皇位之前,坊间也同样流传着一首童谣:
“莫逐燕,逐燕日高飞,高飞上帝畿。”
其他各种童谣更是或多或少每个朝代都有。
“谐不谐,在赤眉。得不得,在冀州。”
“唐中弱,有女武代王。”
“......”
而且每一支童谣背后都必定隐藏着一片腥风血雨,甚至是王朝更迭。
常人甚至是乱世中被预言的那些草莽都难辨童谣来源,实际上最初的源头都是来自这【诡异·唱谣小儿】!
不仅如此。
只要听过它们所唱歌谣的人,都会情不自禁地将童谣继续传播开去,就算朝廷严厉禁绝也根本没有办法。
“谁也不知道它们是何等级别的诡异。
只知每逢大事必然出现,无法交流,打不倒,杀不死。
唯一的好消息,大概就是它从不会主动去杀死某个特定的人了。”
王远默然,这玩意儿确实不会杀人,却会像是传染一样,让许多人都发自内心地深信不疑。
当“三人成虎”之后,本身就是另一种形式的“以人心代天心”。
在悄无声息之间就改变了人间大势。
特别是对“龙气法禁”这种依存于人心愿力的力量而言,更是有着恐怖的破坏力。
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人道克星!
洛阳城或许已经不是这一群【唱谣小儿】的第一站,此刻整个赤县神州中许许多多个角落中,恐怕都在传唱着这首童谣。
臭名昭著的“无生道”,虽然没有出一兵一卒,但这一招“招诡”所造成的破坏力,却堪比千军万马。
当然,这造反神器【唱谣小儿】哪怕再强,干完这一票之后,应该也不太可能毫发无伤。
别人以为它没有【戒律禁忌】,完全不可战胜。
但王远却觉得,一个朝代中对方出现的次数应该就是对它无形的限制。
王朝越强盛,它能够现身出来的难度就越大。
不过...
“现在洛阳城需要面对的已经不再是【唱谣小儿】的问题了!”
王远抬头看向天空,瞳孔之中风云突变。
以【地阙金书】遥遥感知,随着赤县神州上空的龙气开始散乱,覆盖整个王朝的“龙气法禁”也随之出现了数不清的漏洞。
让许多王朝重镇,都在开国之后第一次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了妖邪诡异的面前。
其中就包括了...洛阳城!
更重要的是,来到洛阳城的教门,可是远远不止“无生道”这一家。
北邙山某个杂草丛生,枯骨遍地的山坳中。
一座三丈高的黄土法坛已经被人高高磊起,上面端端正正摆放着一口巨大的黑色棺材。
棺木一般有红、黑、白、黄、金五色。
除了被“养老阁”传统荼毒过的北邙山附近,红棺材通常是用在八十岁以上寿终正寝的老人身上,一般也叫做喜丧。
白棺材,只有未婚男女才会使用。
黄棺材最为常见,实则就是没有上漆的棺木,甚至只是一张草席,大多为贫苦人家所用。
金棺材,一般只有帝王和各路皇亲国戚才有资格使用。
最后的黑棺材,因自杀、夭折、横死、或者是死于战争刀兵之人才用此棺。
这具起码能放进四五个人的巨大黑棺里面装着的,正是一具遭受破家、灭门、目瞎、耳聋、行乞、宫刑...受尽折磨才暴毙横死之人的尸体。
不仅仅饱含着彻骨的怨气,而且在夏日里存放良久,已经呈现出巨人观的恐怖样貌。
一圈身穿寿衣,面色惨白像尸体多过像活人的邪门道士,紧紧围绕在黑棺旁边。
他们出身自供奉着天官“肪胀尸王”的“九相尸神道”。
即使在十几家教门中,这支道脉也属于最邪门的那一列。
在感知到“龙气天柱”短暂崩坍之后。
他们纷纷取出匕首,毫不犹豫地剖开自己的肚腹,将热气腾腾的心、肝、脾、肺、胆抛洒进了棺材里。
随即有人若无其事地敲响木鱼声,有人凄厉哭嚎,有人像疯子一样低声呓语,共同组成了一篇颠三倒四的经文:
“肪胀尸王,下摄百六;访老目四,齿绿舌苍;风饮身横,鬼食魔吞...”
“有死立者,有死坐者,有死卧者,有死病者,有死药者;有新死相、肪胀相、血涂相...等死,无甲乙之殊...”
正是当初王远参与“尸祭”时,那一本《人皮尸账经》中所载的经文。
若非有《小生死簿》苏醒,王远定然已经无幸。
随着这催人欲吐的经文声越来越响。
一道色呈黑黄的流光忽然从天而降,直直落入黑棺之中。
随即,黑棺中的那具腐尸,忽然张开恶臭的嘴巴,开始大口喘气。
身体四周有黑黄红三色的污浊灵炁不断吞吐。
眨眼之间便将棺木里的心、肝、脾、肺、胆吞吃一空。
下一刻。
呼—吸——
洛阳城北毗邻的这一段数十里山脉,似乎都在跟着它一起喘气。
不,一起喘气的不是山。
而是...
噗嗤!
王远脚下,一只只剩下枯骨的手掌,猛地抓住了他的脚踝。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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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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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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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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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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