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很痛苦。
可他还要替长安做这个决定。
黑暗漫长岁月里孤独坚守,为的不就是中原吗?
若是长安站在这里,会义无反顾接下军令吧。
“刘尚,三军将士阵亡无数,我等雪恨而来,无论是谁都可以战死沙场,只为给后代子孙一个安定的中原。”
徐霆默默走了过来,声音低沉而落寞。
他不知道顾长安经受的苦难吗?
他不知道那一场大雪已经挽救中原百万雄师吗?
他都知道。
他更清楚一人搅乱蛮军是什么惨烈下场。
可这些都是胜利的代价。
此战不能败,中原不能亡族灭种。
“长安已经够苦了,别把他推向死亡深渊……”刘尚呢喃自语,明明做了那么多事,还是永无尽头。
“抱歉。”徐霆又说了一遍,随即走回到广场中央,冷硬地注视女帝:
“派遣两人,其中一個成道者负责掩护,另外高朝恩的徒弟负责前往孤城。”
全场死寂。
高朝恩生前以逃跑身法冠绝当世,他的义子高忠贯虽然只是大宗师境界,但习得身法精髓。
而做掩护的成道者,就是牺牲的弃子。
女帝眼底的一丝黯淡一闪而过,想说什么心口堵得慌。
“长安疯了。”兵部尚书李德裕替陛下开口,他感觉到陛下逐渐崩溃的情绪。
一心想接大唐英雄回家,可现在却要让英雄送死,怕是最后连第一面都见不到。
“是啊,他疯了。”徐霆轻轻闭上眼,蓦然睁眼时态度强硬:
“欺骗!”
一个骗字,彻底让全场毛骨悚然,顿觉无地自容。
连率先提议的折兰肃都虎目含泪,仰天长叹。
要让顾长安离开家,只能靠欺骗的手段。
欺骗中原有史以来最悲壮的英雄,是否太残忍了一些?
“没有办法了么?”北凉阮仙沉声问。
徐霆摇头,进而冷喝道:
“抽签决定!”
话音落罢,一个垂垂老矣的蜀国成道者很冷静道:
“我去。”
他愿意慷慨赴死,反正活不了几年,何不如以清白之身傲立煌煌青史。
“杂家愿往。”中年太监声音半阴不阳,从大唐百官队列中毅然决然走出来。
徐霆凝视着老人很久,斩钉截铁道:
“你掩护高忠贯,务必让他顺利通行。”
老迈的成道者点点头,洒脱一笑:
“我叫陈砾,别死了还默默无闻。”
说罢看向女帝。
裴静姝迟疑很久,递上去一副舆图,正是李怜沿途描绘的西域地势图。
……
黄金台,一杆紫旗迎风飘展,蛮帝在王座前方来回踱步。m.χIùmЬ.CǒM
“距离首战过去已经十天了,中原还没大动静,在酝酿奇招吗?”
他看向审判官卡尔。
卡尔深深皱眉,湛蓝色瞳孔透着困惑之色。
太不对劲了!
近日除了小规模对峙,便只剩斥候相互之间的搏杀。
首战双方累计十七万以上的伤亡,可连续十天,帝国这边只损失了三千儿郎。
“熬?想熬死朕?”蛮帝轻蔑一笑,他发现中原依旧改不了骨子里的傲慢。
还以为是两百年前万国来朝?还以为异族都愚蠢冲动?
时代变了!
所谓的阴谋诡计不可能生效,朕也绝不会往套子里钻。
想逼帝国主动压上进攻,然后显露致命的破绽?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天神冕下,咱们随便耗。”卡尔漫不经心说。
帝国几十年吞并两千万里疆土,屠戮世界好几个王朝,恰恰不缺粮食,陈年老粮都堆积发霉了。
更不缺钱。
打仗无非是打钱,完全有钱跟中原耗着!
“勒令斥候不能放松警惕,想方设法传信给奸细,打探出中原战略部署,咱们以静制动。”
蛮帝声音严肃,不容反驳。
他快要创造一个辉煌的时代,在来临之前不能志得意满,要冷静从容,要时刻清醒。
“谨遵冕下意志!”卡尔恭敬抱拳。
只要不碰到疯子顾长安,冕下还是英明果决的。
他正要前往各垒军营传递旨意,马蹄声骤起,十个天神骑士急速奔来,身后拖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启禀冕下,在昔日制裁官府邸附近,遇见了此人。”
“经过厮杀,将其斩首。”
为首的黄金骑士面色苍白,视线余光中只见冕下拳头死死攥住,连审判尊上都一脸担忧。
“除了他还有谁?”蛮帝呼吸急促,厉声吼道。
“没了。”黄金骑士铿然有声,在付出小一百三十条性命,才艰难诛杀老迈的汉奴。
蛮帝霍然起身,一双重瞳迸射出强烈的杀机,他将黄金骑士分散在西域腹地,就是为了提防那个疯子。
中原的奇招便是联络疯子?
可疯子只认孤城,从来不会离开自己的家。
“可能会有漏网之鱼。”卡尔一脸凝重,保不齐有穿过封锁的汉奴。
蛮帝手掌有节奏敲打王座扶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自从恶之海棠殒命孤城,他就被深渊剥夺命令圣人的权力,所以派遣两个圣人前往想都别想。
况且圣人数目是特别针对中原百家争鸣阵法,轻易不能离开,否则容易被中原抓住机会。
现在有两个疑惑。
第一,中原悄悄前往西域腹地,是在布置阵法,还是试图联络疯子?
第二,假如联络上了,疯子会离家吗?记得月家畜生记载,只要走出孤城疆土范围,疯子连追都不会追。
“冕下……”卡尔轻声提醒。
只见冕下拳头一下又一下砸向扶手,显然又陷入愤怒之中。
“无妨,静观其变。”蛮帝下定决心,贯彻一开始的战略,当那条疯狗不存在。
天底下已经没什么比得过正面战场来得重要,无论中原使出何等阴谋,最终也要落位到正面战场。
“你快回去,通知戒备!”蛮帝冷冷盯着天神骑士。
后者颔首,突然小心翼翼问了一句:
“要靠近龟兹城查探吗?”
“你这几千个人够疯子砍?”蛮帝陡然暴怒,起身迈步戟指着他:
“别去孤城,也别自己吓自己,戒备森严足以,一有动静迅速传书!”
说完懊恼地踹了一脚王座,自己竟涨汉奴气焰,灭自己威风。
什么时候,几千个人都能说不够砍?
“遵命!”天神骑士仓促带队返回。
“冕下别激动,疯子翻不起什么大浪。”卡尔温声开口,试图安抚情绪。
深渊推测,是否孤城疆土有一种诡秘的力量,支撑着疯子缔造不可能的奇迹?
否则旧世界未曾接受灵气洗礼的人物,怎能一次次做出那般惊世骇俗的杀戮?
九成九的可能不会离家。
就算离家,那疯子的战力也大打折扣了。
“朕激动了吗?”蛮帝一瞬不瞬盯着他。
“没有么……”卡尔唯唯诺诺。
“朕是兴奋!”蛮帝轻轻抚摸裂开的王座扶手,眸光穿透云层,看向玉门关以东方向。
无论怎样,那儿才会带来无上荣耀!
……
昼夜不歇的奔袭,如落寞乞丐般的太监站在漫天黄沙里,仰望着血色城墙的轮廓。
他开始理解义父了。
背负着“逃跑之王”的骂名,却突然在这里壮烈牺牲。
那种震撼全凭听闻是无法感同身受,唯有亲眼目睹,才明白一人一城是何等悲壮。
高忠贯竭力平复情绪,他等不了,迅速运转身法,在血污遍地的黄土里疾驰,掠过恐怖血腥的纛旗。
李怜信中毫无作伪,一脚都能踩出断肢残臂,还有腐朽恶臭的半截尸身。
望楼上,秦木匠和小洛阳左右靠着白发男子。
小洛阳抱着那一株枯萎凋零的桃花枝,只剩半朵桃花瓣还在盛开,幸好它永远不会坠落。
秦木匠则抱着一个木盒子,絮絮叨叨道:
“长安,那个把你带大的张奶奶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盒子。”
“她是寿终正寝,临别时说骨灰要埋在扬州老宅那一颗梨树下,咱们很快就能回中原了。”
顾长安摇摇头,呆呆道:
“我再也不期待回家,我快死了啦。”
“说什么胡话。”秦木匠低声呵斥,背过头悄悄看了小洛阳一眼,老少一阵担忧。
上次下雪过后,长安头发更白了,白得难以形容,而精神也更疯疯癫癫,如今看桃花也最多清醒半炷香时间,且一天只清醒一次。
“你们怎么不信。”顾长安自言自语,他开始察觉自己生命力在流逝,早知道就不看雪了。
“你敢偷家!”
血剑临空,顾长安跃下城头。
“等等,是多少人?”秦木匠大声呼喊。
“一个。”顾长安头也没回。
“别急,可能是故乡人。”秦木匠让小洛阳搀扶自己走下阶梯,他最害怕长安疯狂屠戮中原来客。
就在此时。
“我是高朝恩的义子,奉皇帝之命而来。”
高忠贯渐渐靠近孤城,一脸颤抖地注视着红袍白发。
颤抖并非害怕,而是哀恸。
猩红的双眸,疯癫的姿态,雪白长发像世间最纯净的白色葬衣,红袍随时随刻都在滴落血液。
为了守住这块疆土,他把自己逼成这幅模样。
而我的到来……
高忠贯不忍再想,自己看向跌跌撞撞跑来的一老一少。
“长安哥哥,看这!”小洛阳猛地挥舞桃花枝。
“快说啊!”秦木匠喘不过气来,用力催促来人。
孤零零一人,也绝对带不回城内的骨灰,说完就走吧。
高忠贯欲言又止,最终侧头看向遥远的天际,郑重道:
“请长安杀人。”
“是蛮夷吗?”秦木匠笑出一口老黄牙,不以为意道:
“长安最擅长,多少蛮夷?”
高忠贯沉默,深深对着孤城躬了一礼,轻声说:
“可能几万,可能十几万,又或许……”
“你开玩笑嘞?”秦木匠笑容瞬间凝固,突然觉得莫名的悲哀。
其实他们只想让安西骨灰回家,并不奢望荣耀,中原人能来他们欢迎,可绝对痛恨让长安送死的行为。
这算什么啊?
“你滚,顾哥哥好不容易休息。”小洛阳绷着脸咒骂,甚至都想收起桃花枝。
“靠你了。”
高忠贯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随即转身迅速离开,路过疆土纛旗时,颤抖着手臂拔出纛旗,以毕生身法掠至远方。
轰!
刹那,死气沉沉的红袍男子近乎暴走,浑身散发歇斯底里的疯癫,怒吼道:
“还我的家!”
纛旗易主的瞬间,是在摧毁他灵魂深处最重要的东西。
血剑跟随,一路杀向太监。
“别追,长安,回来啊!!”秦木匠绝望地嘶喊了一声。
小洛阳瘫软在地,手心里的桃枝也坠在黄沙,他双眼湿润,看着血色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
“他骗了长安哥哥,他骗哥哥送死。”小洛阳吼出哭腔。
“造孽……造孽!”秦木匠老泪纵横。
漫天黄沙里,高忠贯扛着纛旗快步奔走,驱动世间最卓越的身法,可后面的血色身影跟得很紧。
他终于知道这个男人拥有何等恐怖的意志,是什么信仰让一个人活在黑暗绝境里。
寸土不丢!
若是神明敢取走疆土,顾长安甚至能一剑弑神。
“为了中原!”
高忠贯声嘶力竭,双腿已然麻木,一夜之间奔袭一千二百里,那柄血剑靠得越来越近。
他终于看到篝火,看到狂躁的马蹄声。
“杀!!”
高忠贯用尽最后一丝力量,狂奔进戈壁滩的帐营中,一拳砸翻矗立在旁的黄金雕像。
“敌袭!”
黄金骑士仓惶走出,一阵阵弓箭破空之声,各个骑士手持长戟砍向奄奄一息的太监。
高忠贯本就只是大宗师境界,何况连夜奔袭消耗了最后的内力,他趁机将纛旗绑在一匹骏马背上,在厮杀中目睹马匹朝极东方向驰骋。
轰!
长戟洞穿他的腹部,对偷袭莫名其妙的黄金骑士厉声喝道:
“可愿投降?”
“我乃天子之将,为国趋驰肝脑涂地,岂能降你等蛮夷?”
在骑士包围中,高忠贯双拳冲杀过去,直到被一刀刀砍翻。
弥留之际,他蠕动嘴唇,似乎想说对不起,可最终殒命在戈壁滩。
“奇怪!”
混乱的帐营恢复镇定,数百黄金骑士面面相觑,都觉得送死的行为非常荒诞。
直到……
视线尽头,出现一道血色身影,随风漫舞的白发在黑夜十分醒目。
天地死寂。
呼吸缓慢。
空气凝滞。
一切动作都几乎窒息!
他来了。
就像地狱之门洞开,一人踏入阳间,连晚风都是血腥的。
“疯子怎么会来?”为首的将领肝胆欲碎,他突然看向遥远处奔袭的骏马,那面血旗太刺眼了。
“脱下!脱下啊啊!”他歇斯底里咆哮,指向骏马方向。
可麾下哪还敢逗留,疯子屠一千如屠猪狗,他们这点人不是塞牙缝么?
发疯似驾马朝着东方撒腿逃命,绑着纛旗的骏马也跑入其中。
将领头晕目眩,可没来得及挪动脚步,血剑破空而来,剑气贯穿身躯。
“不是……不是……不是我抢的。”他临死前还在解释,磕磕巴巴道。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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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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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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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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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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