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艳的红袍,雪白的长发,他在黑夜里格格不入。
像一个幽灵。
砰!
骑士首领被血剑斩成两截,轰然倒在戈壁滩,死前的脸色不是恐惧,而是无辜。
做错了什么?
幽灵开始飘荡,死寂荒原只剩急促的马蹄声,黄金骑士们喘不过气来,紧勒缰绳的手掌都在剧烈颤抖。
“疯子离家了。”
一阵阴寒的夜风倏然钻入脖颈,落在后面的骑士下意识打了一个寒噤。
突然,头颅生出一丝异样的感觉,是全部裂开了。
“还给我!”
顾长安只挥一剑,剑气势不可挡,就像砍翻一排排西瓜一样,浆血爆射飙飞。
“快回营地!”前面逃窜的骑士声嘶力竭,连回头看的勇气都没有。
濒临绝境,人多抱团才能有安全感,正如那匹绑着纛旗的老马,也撒足狂奔向连绵军营。
“救命啊!!”
奔袭了足足两百里,最前头的骑士精疲力尽,终于看到明亮篝火,扯开喉咙求救,声音像一柄利器刺破夜空。
后勤军营顿时鼓声大作,蛮国巡视士卒顾不上穿戴甲胄,仓惶跑进烽火台点亮火焰。
可一看到远方的场面,他瞳孔骤缩,五脏六腑都仿佛被一双手狠狠攫取。
疯疯癫癫的血色身影悬在空中,一次次挥剑,骑士连人带马断成两半,埋葬在黄沙里。xǐυmь.℃òm
“哪個汉奴敢偷袭,莫想火烧连营?”碧眼虬髯的校尉睡眼惺忪,骂骂咧咧走上烽火台。
可一见到血腥的杀戮,他嘴唇颤抖不止:
“举……举白旗。”
“降?”士卒扭头看他。
“不降就死啊!”虬髯校尉四肢僵硬,哭丧着脸。
亲眼目睹孤城疯子,那种残忍气息摄人心魄,军营区区八百个人,拿什么阻挡?
片刻,一面写有斗大“降”字的大白旗高高挂上了垒营辕门。
捡回一命的三十个骑士窜进垒营的瞬间,继续往东方奔逃,他们甚至知道自己的行为是千里投毒,但停下来就是死。
多么愚蠢才会降白旗?
对着疯子投降,你他妈还不如对着一块石头,好歹还有回音。
“冷静……冷静!”虬髯校尉立在瞭望台,握住颈间的十字架项链,战战兢兢说道:
“上帝作证,咱们没有攻打龟兹城的意图,一点都没有。”
轰!
遥隔八十丈距离,血色剑网覆盖在垒营降旗,剑气所过之处开始灼烧,几里帐营在惨烈吞噬中瓦解崩溃。
“把家还给我,还给我。”
顾长安披头散发,他从未有这样憎恨的时刻,斩剑时将大地都撕裂了。
“没人抢你的家……”虬髯校尉吓出哭腔,举手时被亲信强行掳走。
跟那样的疯子解释什么,逃命啊!
平生第一次走出牢笼,天要塌了!
“哪个畜生吃饱没事做招惹龟兹城,九族要上绞刑架,艹你老母!”
虬髯校尉一边逃一边嘶吼,他感觉疯子比传闻中还要恐怖。
一味防守都能一己之力屠杀帝国一万多精锐,那主动进攻呢?
要知道防守只局限于一城之地,而进攻则是广阔的万里西域。
“你在释放一头地狱魔头!”
虬髯校尉回头看了一眼,血色身影疯狂杀人,又到处寻找什么,竟然痛苦蹲在地上。
……
凌晨三刻。
玉门关以西,黄金台上。
“冕下,醒醒!”
卡尔火急火燎,一只脚甚至都没穿鞋,疯狂摇晃紫色帐前的铃铛。
“何事?”蛮帝很快披着祭祀龙袍走出来,没来得及配戴面具,血肉模糊的脸庞在忽明忽暗的烛火下分外可怖。
“疯子出城了!”卡尔递上血迹斑斑的帛书,“西域有漏网之鱼联系上了疯子,他在追杀屠戮帝国儿郎。”
粗略浏览了一眼帛书,蛮帝踉跄后退半步,脑中霎时一片空白。
他倚靠在门柱,犀利怒吼:
“调兵遣将,围剿!”
“通知圣人,截杀!”
说完一双重瞳死死盯住他:
“卡尔,出城后的疯子实力很弱,不足为惧!”
卡尔脸庞抽搐,自欺欺人有意思吗?
据急报内容,挣脱牢笼的疯子更加可怕,杀人就像拔草摘花。
疯子的实力强弱,完全取决于他的执念程度。
“必须一战杀了顾长安,别让他有喘息之机!”蛮帝声色俱厉,眼神却逐渐惘然。
失控了。
胜券在握的战役突然走向失控的边缘,最最担心的隐患就这样显现。
汉奴究竟怎么能说服疯子离家?
卡尔在帐外踱来踱去,他认同冕下的旨意,必须稳住大后方的军心。
不能混乱啊!!
顾长安绝非普通修炼者,此人就像滚滚长河,唯有堤坝堵得严丝合缝,但凡有一丝缝隙在渗水。
那就全完了!
堤坝崩塌,河水汹涌择人而噬。
“冕下,那要五万以上的士卒……”卡尔蠕动嘴唇,说出连他自己都不寒而栗的数目。
就一个人啊!!
可帝国精锐都在玉门关战场,镇守大后方的都是乌合之众,说难听点在疯子眼里都是蝼蚁。
“不够!”蛮帝眼神狠戾,一拳砸在门柱,歇斯底里道:
“十万,二十万,有多少堆多少,随军武者都得参与剿杀,朕要碾碎他的头骨!!”
“冕下冷静……”卡尔面色苍白,急声道:
“中原大军必然会借此机会大举压上,没有顾腚不顾头的道理,决定胜负的关键在玉门关。”
“倘若将深渊圣人抽调后方,中原布列百家争鸣阵法怎么破解?”
略顿,他竭力平复激荡的情绪,心平气和说:
“冕下,五万大军足以,可以多多调遣一些成道者及大宗师。”
话音落罢。
“深渊两个圣人已经出发。”紫发老怪物不知不觉站在阙台,一张脸阴云密布。
你这老东西也开始慌了?蛮帝嗯了一声,脑海浑浑噩噩理不出思绪。
“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紫发老怪物阔步走来,严肃道:
“中原必会趁机进攻正面战场,立刻封锁消息,捂住盖子,万万不可动摇军心。”
卡尔闻言头晕目眩。
捂盖子,封消息……
这一幕似曾相识。
兜兜转转,仿佛一切又回到原初。
我成了老巫婆月九龄,还是呼延寿?
但他知道必须捂盖子,一旦军心不稳,恐慌弥漫,那几乎是致命的!
至于疯子,他不信五万大军、无数高阶修炼者的围剿之下,还能活着?
“艰难时刻,正是考验冕下的维稳能力,别让帝国失望!”
紫发老怪物说完急匆匆离开,一方面要安排大后方,一方面要防御玉门关,事态刻不容缓。
蛮帝挥手,接过侍卫递来的黄金面具,戴上后恢复一如既往的沉稳,斩钉截铁道:
“疯子,你死定了!”
“中原汉奴,别以为一点小伎俩就能撼动天神帝国,痴心妄想!”
……
玉门关以东。
天蒙蒙亮,清晨的新鲜空气吹进帅帐,却吹不散压抑的气氛。
偌大的军事会议桌鸦雀无声,数十位高阶将军面色紧绷,几封间谍密信摆在桌上。
“大帅,失败了么?”东吴将领看向主位的徐霆。
徐霆两夜没睡,深陷的眼窝赤红。
“皇族称高忠贯死了,难道没有说服长安?”李德裕表情凝重。
高公公同样修炼大唐龙气,他已殒命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而据间谍消息,蛮军这两天相安无事,非但没有人心惶惶,反倒士气更旺。
只有一个可能,劝说失败,长安没有离开孤城。
“他去了!”
陡然,安静的营内传来浑厚的嗓音。
正是折兰肃,其霍然起身。
“永远不要质疑蛮夷捂盖子的水平。”
“此刻必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两军连日僵持,蛮夷突然间士气大振,太反常了!”
“没有谁比我更了解蛮国中枢,顾长安绝对杀出孤城,开始掀起大屠杀。”
说完坐下,态度坚定。
当初为了捂盖子,老巫婆动辄屠杀几十万帝国平民!
现在也差不多,靠着赏赐大军掩盖暗流涌动。
“出兵!”
“命令九圣联合施压,拖住蛮夷深渊老怪物,必要时不惜动用百家争鸣阵法。”
沉默寡言的徐霆缓缓开口,随即一脸冷硬:
“长安在承受苦难,中原若是错失反攻机会,那……”
说着语塞,离开了帅营。
众将面面相觑,不懂为何大帅如此确信?
高忠贯究竟是怎么欺骗长安……
是的,唯有女帝、大帅和执行任务的高忠贯三人知道内幕。
折兰肃欲言又止,最终不忍心说出真相。
他不知道,但能猜到。
欺骗顾长安离家的最佳手段便是——
拔旗!
那面矗立六十四载不曾易主的旗帜。
也是顾长安最深的执念。
唯有如此,才能解释为何要派遣擅长身法的高忠贯。
说出来太残忍了。
他想死的时候,为了这面旗帜,必须在绝望里沉沦。
他开始想活了,也是这面旗帜,让他必须为中原而死。
……
姑墨滩头,烈阳高照,一具具尸体在阳光下暴晒,尸横遍野,鲜血将河水染成猩红。
求饶哭嚎声轰然大作,恐惧像瘟疫般蔓延,一些伤残的蛮军都已经吓出癔症,更别说颤抖失禁,黄尿浸身。
血人迎着风,低声问了一句:
“我的家呢?”
他双手如铁钳般掐住蛮卒的脖子,重复呢喃:
“家在哪里?”
蛮卒窒息颤抖,暴凸的眼珠环顾血腥天地,那是无边炼狱,那是最恶寒的屠宰场。
谁偷了他的家,还给他啊!
咔嚓一声,顾长安扭断蛮卒的头颅,脚步凌空虚踩,在空中狼狈滑行,
我走了好远好远,怎么都找不到那面旗。
“孽畜!”
一声雷霆震喝,人身鱼尾的老怪物掠至姑墨山头,二十丈外同样站着一个深渊老怪物。
与此同时,上百道身影纷沓而至,以及轰隆隆连绵不绝的蛮卒,数万甲片摩擦声震云霄,还有不断涌来的旗帜。
血色身影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像一株盛开的毁灭之花。
“孽畜,你发什么癫!”人身鱼尾毛骨悚然,眼前一幕实在超出他的认知范畴。
原以为自己成天躲进长江修行,将双腿炼成鱼尾,就是一头不折不扣的怪物。
可见到这个疯子,才明白何谓凶怪,自昨夜凌晨杀到今日午时,足足砍了两千里。
圣人顿觉惊悚,更别提五万将卒,光看一眼都不寒而栗。
“杀!”
人身鱼尾冲天而起,自腰部以下化作鳞片,在阳光照耀中熠熠生辉。
另一位圣人不遑多让,平地而起握紧百斤重量的斧头,同时疾向血人。
“起剑。”
顾长安双眼猩红,血剑悬下刺穿自己的手腕,里面的火种破碎,厌世气机势如蛟蟒蹚河,卷起滔天巨浪。
霎时。
三千蛮卒身体僵硬,腰间宝剑一齐出鞘,锵锵锵碰撞声中浮上天空。
遮天蔽日。
剑幕笼罩。
连出三千剑,剑光照亮得如同白昼里的流星雨。
人身鱼尾回头看一眼,近在咫尺间一个狂暴甩尾,鳞片重重砸在血人胸腹。
这是无比惊人的碰撞,便是士卒都能够肉眼可见那道砰然激荡出去的波纹。
轰!
斧头迎面劈来,磅礴的气机怕是能截断一条巨河,顾长安迎剑格挡,腹部遭受重重一击,身体倒飞几十丈。
哐当!
三千剑齐齐落下。
死三千。
人身鱼尾咬碎牙龈,眼睁睁看着三千儿郎殒命,这种杀人速度快到窒息。
“杀戮一剑通冥府,如同天上降魔主。”另一位圣人不敢置信,蓦然回头催促其余修炼者:
“一起上!”
顾长安艰难地站了起来,在虚弱的颤抖中,只有驻剑才能站住。
他腾出一只手来,清理自己满是血水的白发,至于内脏碎裂就顾不上了。
白发肆意飘拂,也不知是人间的神还是地狱的鬼,并非豪气干云,而是悲凉怆然:
“还给我好不好。”
顾长安陡腕挥剑,横亘在圣人前路,凄厉的眼神看向人身鱼尾。
后者心惊胆跳,片刻后镇定心神,疯子借助国运之剑才能勉强斩杀恶之海棠,威胁不到自己的性命。
可瞬间,他瞳孔地震,鳞片剧烈收缩。
这是何等恐怖的一幕?
一人。
无剑。
不,他就是剑!
血人凌空斩来,像一柄出鞘的利剑,白发是剑刃,身躯是剑身。
诸多修行者脚步停滞,目瞪口呆地看着。
动作似剑不足为奇,可浑身都是交织肆掠的剑气,那便成为有史以来最壮观的一幕。
人身鱼尾根本避无可避,咬牙不退,毕生圣力聚于双拳,要强硬扛住这一剑。
他没有高估自己,只是低估了疯子。
当血人以自身斩来,他隐约间明白了,这是疯子的剑,人世间独一份。
哪有什么援军,哪有什么剑,以后就是一人一城。
不对,是孤独一人。
人就是城,幸好是剑斩来,不是城坠来,否则自己扁碎稀巴烂吧?
人身鱼尾也不知在胡思乱想什么,只是后悔不该离开长江,这疯子以身作剑的威力真的恐怖啊。
顾长安单手握住头颅,往后一抛,砸得四分五裂。
天地间一片死寂,蛮卒大军挺进的速度都凝滞了,高高在上的圣人就那样魂归去兮。
斩圣!
修行者们胆寒发竖,心脏如擂鼓般剧烈跳动,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当初斩杀恶之海棠还要依靠国运之剑,才过去多久,就强得离谱。
“擂鼓进军!!”
剩下的那个圣人顿生兔死狐悲之感,扭头命令大军开拔。
“对面是五万汉奴,尔等随我杀奴,为帝国创造无上荣光!”
姑墨滩突现荒谬诡异的一幕,数百将领吹起号角,战鼓声隆隆,俨然在面对势均力敌的战场攻坚。
士卒们一脸麻木。
再怎么欺骗自己,对面也就一个人。
真是五万汉奴倒还会兴奋,至少确定长枪可以挑起汉奴头颅,凭首级领取功劳。
可孤零零一人,带来的恐惧是前所未有!
因为你杀不了他!
只会被无情屠戮!
但谁也不敢后撤,但凡战场都有督兵队,后退者立斩,做逃兵连累家庭,不如往前冲做帝国烈士。
鼓声如惊雷轰鸣不止,无边无际的黑色海潮卷向河滩。
面对暴风骤雨般倾斜而来的箭矢,顾长安没有怎么挪移闪避,他也避退不了,只是开始期待世间最美的东西。
极致的执念。
一场异景悄然而来,天空稀稀疏疏飘落一些雪花,继而是鹅毛大雪。
每片雪花都是残忍厌世的气机,其间又裹挟源源不断的厄气,笼罩在五万士卒的头顶。
身中百箭的顾长安奄奄一息,可看到大雪的时候又觉得很开心。
粗大的长箭几乎箭箭穿透了他单薄精瘦的血躯,黑压压层层兵士涌来,人人浑身颤抖杀声震天。
“家呢?”
顾长安浑浊散乱的眼光在雪中缓缓挪动着,看到了白皑皑的大雪,看到了声势浩荡的蛮夷大军,看清了伺机而动的修炼者,却看不到那座城。
“死也要死在家里。”他捧起一捧雪,将脸埋在雪里。
兴许是怕自己脸上的鲜血弄脏雪水,他小心翼翼擦干。
然后抓起了那柄血剑,迎着万般武器走进大军丛中。
砍瓜切菜,一路喋血。
血人身上被砍下一块块肉,可气息非但不颓靡,反倒炽盛狂烈。
顾长安浑身已经见到白骨,他又痴又癫地重复杀敌动作,他相信走完这段黑暗路,肯定能看到家园。
再忍忍就走完了。
这是执念。
军阵逐渐溃散,蛮卒趴在地上,死死闭着眼不敢再看。
试问阿鼻地狱,可敢来此人间?
帝国佛家传教士宣传地狱有多残暴,十八层地狱是最可怕的酷刑,真想让传教士亲临战场。
苍天!!
太血腥了,太惊悚了!
一具丧尸冲进五万大阵,你打不到他,就算打到了,他扯掉筋骨皮继续往前走,脚步越来越快。
天穹早就覆盖一层厚厚的血色,地面更是惨不忍睹,一切有生命的物质都在剑气中腐朽。
战场四散,只留下修炼者还在布阵,圣人在外围徘徊,各个神魂颤栗,这一战活下来了,也将是此生挥之不去的噩梦。
疯子是人。
他会一直流血,也会掉一块块肉,可就是不会闭眼。
顾长安疼痛地脑袋几欲炸裂,他疲惫地坐在一辆战车的把手上,仍然觉得晕眩,好像在磨道里旋转,耳畔响着隆隆的血肉磨碎声。
“继续。”他抬头看了一眼。
在战场呜咽声里,突兀响起清脆啼鸣,一头苍鹰口衔破烂纛旗,俯冲而下。
“是它么?”一个将军趴在瞭望塔上,声嘶力竭地呐喊,身后是第二营口逃跑的虬髯校尉。
校尉面色苍白,他凌晨就发现了这面旗帜,还特意用清水洗得干干净净。
苍鹰将纛旗丢在战车里,飞快逃离魔头。
顾长安猩红双眼闪耀着一抹极纯真的光芒,就像个孩子般抚摸旗面,轻声呢喃:
“是我没保护好你。”
这一幕,战场蛮军毛骨悚然。
多么可笑,就一面旗帜,酿成三万多具同僚尸体。
疯子抚摸旗面的动作,甚至让他们生出一种错觉。
我死后民族有难,只要在我坟前放一面中原旗帜,必将带百万阴兵拱土而出。
“该死的汉奴!”深渊圣人恨欲发狂,又觉天旋地转。
好歹毒的计谋!!
利用一个疯子,尔等中原无愧是阴谋大家,良心不痛吗?
明知道孤城的一切都是疯子执念,偏要欺骗疯子,天理难容啊!
“听我说,你可以休息了吧。”他调整情绪,声化气浪飘向很远。
伤痕累累的修行者们长松一口气,尽管疯子浑身只剩骨头吊着,眼看撑不下去,可他们灵魂也熬不住了。
快回家,回吧。
“不许跟我大声说话。”顾长安一动不动,怔怔盯着纛旗。
“圣人,何不前去毁了龟兹城?”一个成道者见状声若洪钟,试图威胁疯子。
深渊圣人听后表情骤变,瞬间便见到血人站了起来,气机在半空激荡流淌。
“你也疯了啊!”圣人歇斯底里咆哮,命令大军重振旗鼓。
成道者意识到自己触碰逆鳞了,肠子都快悔青了,这下百年未有的大劫难还不能结束。
……
玉门关以东。
随着鸣金收兵,两军开始慢慢后撤。
荒原寸步之地都有尸体,血把黄沙都浸湿了,打扫战场像在血沼泽里跋涉一样艰难。
战况僵持不下,阵亡是一个触目惊心的数字。
中军帐营,会议桌弥漫着血腥味,一些将领身体负伤,连唐兵部尚书李德裕手掌都开了血淋淋的豁口。
“将怀必死之心,士无贪生之念,此战斩杀六万蛮狗,实乃大捷!”
监军负责人粗略汇报了一下战果。
可帐内寂静无声。
“中原呢?”李德裕抬头看他。
“十四万壮烈牺牲。”监军低沉说。
李德裕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轻颔首。
算大胜吗?
毋庸置疑!
几十年以来,这是神州大地杀蛮最酣畅淋漓的一次。
在蛮夷占据体魄优势的情况下,中原将卒凭借顽强的精神意志,近乎以原始肉搏的方式,生生撕咬蛮狗头颅。
还不够啊!!
中原输不起。
一旦双方都全军覆没了,蛮夷只是伤筋动骨,还能继续调兵遣将侵略中原,而中原死完百万雄师,则是摧毁根基。
对于中原而言最完美的战局——
便是赢了还得保留一半精锐,但无异于天方夜谭,现实很快击溃了幻想。
“休整两天还是继续进攻?”书院夫子看向主座,中原修行者也损失惨重,东吴琴公以毁灭焦尾琴的代价,堪堪救下一个圣人。
徐霆面无表情。
如今打破僵局的希望都在蛮军大后方,他要静心等待。
蓦然。
“成功了!”
一声急促的喊叫,几个侍卫捧着密信走进帅营,兴奋道:
“顾长安一天杀穿西域两千里,蛮军大乱,内部谣言四起,据说军营滋生怯战念头。”
话音刚落,折兰肃拍案而起,怒声道:
“蛮夷捂不住盖子了!”
“千载难逢的良机!”
他最了解蛮夷,秩序源于力量。
想想也知道,立国区区几十载,没有文明没有民族大义,要么一口气直接上坡,一旦停下,就会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滑坡。
“怯战?”
众将匪夷所思,顾长安究竟做了什么,让悍不畏死的蛮狗都感到恐惧?
咚咚咚——
连绵不绝的鼓声在军营广场响起,徐霆深深皱眉,起身离开营帐。
诸将也循声而去,主帅未下命令,谁在擂鼓?
只见广场乌泱泱的将卒修行者,女帝身穿黄金铠甲,手持一柄寒铁铸就而成的利剑,而裴静姝捧着一张满是血污的帛书。
“最新情报……”她竭力静心,可声音还是微微颤抖。
“顾长安斩一圣,废一圣。”
“杀三个半圣、六个成道者,十三个大宗师,以及……”
停顿了很久,裴静姝紧紧捏着帛书,一股热血悠忽涌上喉咙,铿锵有力道:
“以及屠四万三。”
在夜里,可曾路过幽暗阴森的坟林?
可曾体会过那种让人脊骨发寒的死寂?
就是此时此刻。
广场一丝声音都没有,窒息得可怕!
史官手中毫笔简直快被扳裂了,他甚至都不敢记载,后人会相信这页史书么,会不会质疑前人在自吹自捧?
四万三千个蛮夷啊!!
就孤零零一个人。
更别提圣人,成道者,大宗师,这些威压到令世人喘不过气来的存在。
但这封密信是牺牲三个间谍以及十五个斥候,险些没送过来。
偌大的广场,依旧寂静无声。
一己之力能铸就一场亘古未闻的大功业?
一人斩首四万三千蛮夷,诛杀蛮圣,屠戮成道者如屠猪狗。
旷古至今,武庙战将,何曾有过如此煌煌战绩?
天道巨变以来,个人极致力量究竟有没有极限?
这份战绩可惊日月苍天,可盖寰宇大地!
无数将卒从震撼中艰难回过神,虚脱般缓缓睁眼,随即变得异常激动,不由自主热泪盈眶。
“壮哉!!”
“顾长安壮我华夏大地!”
他们很清楚这个奇迹是多么至关重要,甚至能改变历史局面,从此进入攻守异势的新时代。
“怎么骗长安的?”瘦削的书生双目猩红,推开汹涌的人潮,挤进广场死死盯着女帝。
李挽沉默,五指紧握剑柄。
“说啊!”刘尚眼神央求的注视徐霆。
徐霆紧绷着脸,沉声道:
“偷旗。”
犹如晴天霹雳,刘尚身子一颤,头晕目眩地蹲在地上,惨笑道:
“长安找不到那面旗,他会一直找下去。”
“舍身成仁,唯有一死才能凸显伟大,你们做事本不该这样的。”
诸将如遭雷击,虎目含泪。
顾长安不是神,他是血肉之躯,无论是李怜笔录还是蛮国流言,都佐证了一个残酷的事实。
每次杀敌,顾长安都在摧残自己的肉身,承受叠加的痛苦,他也只是痊愈得快而已。
那面纛旗飘扬六十四载,它是黑暗孤城的灯火,也是顾长安绝望沉沦中最深的执念。
蛮夷没有拔过旗。
拔旗的恰恰是中原民族。
“是非功过,且由后人评说,做这个决定无愧神州大地,无愧苍生黎民。”
徐霆紧抿着嘴唇,声音低沉而嘶哑,像逼仄井底压抑的呐喊。
他没有说无愧顾长安。
他很愧疚。
可再来一百遍,还是同样的选择。
一个民族有能力之辈,必须站在那里一步不退,庇佑身后万万张平凡而普通的笑脸。
诸将心潮起伏,眼神坚定地凝望远方。
乾坤已扭转,战局已颠覆,此刻前进再前进,不能让顾长安的努力付之东流。
女帝眸光逐渐涣散,她艰难扯了扯嘴角,想让声音更具威严,但仍是竭力沙哑道:
“过关。”
她冷着脸,声色俱厉道:
“过关!”
霎那间,天地像是沸腾般,无数将卒高举武器指向玉门关方向,雷霆震吼道:
“过关!!”
不需要战前动员,顾长安这个名字就是最高昂的战意,反攻的机会已经到来。
徐霆深深闭眼,胸膛像是一团火焰在燃烧,他紧攥拳头立下军令:
“收复西域,驱逐蛮夷,泱泱华夏,共赴国难!”
诸将一时肃然,异口同声一句:“泱泱华夏,共赴国难!”
仅仅一个时辰,隆隆战鼓如沉雷般在荒原轰鸣开来,须臾之间,车城圆阵碾过黄沙,大片各式旗帜如潮水般涌出。
……
黄金台上,气氛宛若阴森的墓窖。
审判官们后背发麻,明明阳光高照,可总觉得空气冰冷阴寒。
“捂盖子,捂盖子,快捂盖子……”蛮帝悍然举起王座,一下又一下砸在地上,发泄着心头暴怒。
随军群臣面如死灰。
大后方死了快五万士卒,怎么封锁消息?
五万啊!!
“那孽畜死了吗?”蛮帝喉头翻滚了一下,将惊惧强压在心头,可眼神的阴霾越来越重。
“半死不活。”卡尔哑声说。
“你告诉朕,何谓半死不活?死就是死,活就是活!!”
蛮帝如一头失控的野兽,眼神都像下一瞬要吃人。
卡尔不寒而栗,直接挑明了说:
“疯子大半骨头都碾碎了还能站着,鬼知道他是生是死?一直在说要回家,可就是他妈的不回去!”
自诩古典贵族的金发老人,此刻也大爆粗口。
“深渊圣人倾巢而出,杀了这个畜生!”蛮帝声嘶力竭。
“中原大军就不管了?任由帝国儿郎被屠杀吗?”
女审判官贝丝当即反驳。
“你们总是这样!!”蛮帝突然呆呆站着,一双重瞳竟流下悲恸的泪水,颤声道:
“该死的犹豫,该死的权衡利弊!”
“从折兰老狗开始,一步步让疯子做大做强,现在一巴掌狠狠甩在朕的脸上。”
“若早听朕的话,集全力先灭疯子,哪有现在的凄惨处境?”
众人无言。
事后分析有什么用,前方是神州大地百万雄师,宰完就能入侵北凉西蜀,后方只是孤零零一个疯子。
哪个正常人会选后面?
就算是神仙预料到结果,帝国也不可能答应。
说一千道一万,还是低估了疯子的战斗力,所谓执念程度。
杀五万头猪,不,一天拔五万根草都得累死,何况是杀五万个精锐悍卒,那疯子就真做到了。
“朕百死莫赎,朕要遗臭万年啦!”蛮帝癫狂大笑,事态一旦朝反方向发展,他就是唯一的替罪羊,拓拔王族之耻,帝国的败类。
就在此时。
“启禀冕下,汉奴全军压上。”
一个传令将疾马奔来。
诸臣无动于衷,或者说早在预料之中。
除非中原全蠢了,否则岂会错过绝佳机会。
此战凶多吉少。
立国以来,唯一一次丢失疆土因为顾长安,这回怕是玉门关隘都要易主了。
“战!”
“给朕杀,卡尔,依照既定部署,死守玉门关!!”
蛮帝突然亢奋,在阙台来回走动,不停下一道道命令。
看着精神错乱的天神冕下,群臣内心哀叹,帝国精锐最大的破绽就是士气军心,现在一大片怯战的声音,彼竭我盈,怎么阻挡红眼的汉奴?
“遵命。”卡尔火急火燎离开,百面战鼓同时隆隆响彻。
无论怎样,还得打。
随着时间流逝,遥隔几百里,都能听见玉门关震天裂地的杀伐声,战场血雾甚至都涌向黄金台。
“冕下,在战争博弈中,一路奏凯也不见得是件好事。有时候主动输掉一两手,会起到麻痹汉奴的作用。”
“尤其是在咱们突陷劣势,战术性后退就是明智和必要之举。”
卡尔长篇大论,疲惫的声音在安静的阙台回荡不休。
毫无悬念,一方恐慌,一方战意凌霄,鏖战三个时辰就开始呈一边倒了。
“朕……朕该弃吗?”蛮帝低声呢喃。
世间最屈辱的抉择摆在眼前。
要么撤兵后退,留缓冲地带。
要么坚守玉门关,靠着儿郎性命耗光汉奴的意志。
第一个选择,他拓拔离必定钉死在历史耻辱柱上。
大蛮帝国,那可是天道眷顾的神国啊,坐拥天底下一切资源一切优势,一条狗生在圣城,跑出帝国都有能力驯服群狼。
立国几十年,从六百里地域的边陲部落,到现在的两千万里疆土,这是何等的荣耀和辉煌?
但在他手上,竟要丢掉玉门关?
继续坚守,白白消耗儿郎性命,且会将战役拖向绝谷。
“冕下,请撤兵后退一千里。”
群臣齐声开口。
如卡尔审判者所言,在博弈中输一手,后续让圣城继续调兵,帝国不愁没有兵源,重振旗鼓一举屠戮东土汉奴。
但“失败”两个字注定要烙印帝国史,跟随冕下的一生。
蛮帝手掌悬在半空,他真想说朕一步不退,可理智告诉他,不得不退。
漫长的等待,阙台传来屈辱至极的声音:
“鸣金收兵。”
……
……
……
暮色苍茫,一轮弯月高挂血腥天穹,在玉门关隘的石碑上,一杆中原旗帜随风飘扬。
放目望去,到处是纠缠裹绕的尸体,堆叠成一座小山,但也到处遍插猎猎飞舞的旗帜。
西域玉门关,今日易主!
斩蛮二十一万,前所未有的战绩,也以无上战功祭奠华夏历史途径玉门关的英勇战将。
丢失八十年,它回家了!
被蛮夷欺压几十年,汉家儿郎勤劳耐苦,却屡次遭到蛮狗毁灭家园,如今终于掌握了一次主动权。
“李屏呢?”
书院夫子等圣人到处寻找道袍少女,终于在一座戈壁滩看到萧瑟凄凉的身影。
夫子一颗心坠入谷底,他想问卦,可悲伤的眼神直接让他大脑一片空白。
“顾长安死了。”李屏轻声啜泣,窥天符始终残留的痕迹消亡。
其实早在晌午,她就察觉出噩耗,避免影响中原士气,只能一个人强忍着痛苦。
“顾长安,是真的倒在胜利前夕……”李屏含泪说完这句话。
与此同时,一个辫子头染金发的夷人走进关隘广场。
“商锦,你?”
迎接的竟是赵帝商扩。
他亲弟弟啊,在蛮夷隐藏二十年,如今位居四品,算是中原最重要的棋子之一,却冒着风险来到这里。
商锦蠕动嘴唇,他分明想要说话,然而从他的喉咙里却没有吐出一个字来,只发出咝咝的声音。
“什么?”赵帝问。
商锦嗓子眼用一下劲,这才沙哑地说出口:
“顾长安死了。”
赵帝头晕目眩,险些摔落在地,他一脸惊惧:
“不可能!”
广场像是被寒意埋葬,闻讯赶来的七国权贵肝胆欲裂,女帝直接被宫婢搀扶着才没昏倒。
商锦沉重压抑地说道:
“他死了,蛮军全知道,被圣人拖行七百里,带回头颅。”
说完颤颤巍巍从衣襟里捧出一块血肉,哽咽道:
“我只捡到这一块,其余被蛮狗给撕咬活吞了。”
血淋淋的肉,就那样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
“撒谎!!”
一声凄厉咆哮,刘尚奔逃过来一把扯住商锦,狰狞骂道:
“你眼睛瞎了!”
“他死了。”商锦双眼湿润,将血肉小心翼翼递给刘尚。
“瞎子,瞎子,瞎子……”刘尚一遍遍重复,死死咬住牙关,不敢去接这块肉。
“李屏说,他已牺牲。”书院夫子伫立在石碑下,哀痛地说了一句话。
广场骤然爆出了一声大哭,哭的撕肝痛肺,哭的悲凉压秋风不敢飘,哭的数万人不忍卒听。
顾长安已经是中原的精神符号,是黑暗境地敢奋起反抗的指明灯,原来灯火不会一直都亮,原来一个巨人也会倒下。
徐霆从来不哭于人前,纵有眼眶湿润时,也被他强悍地压了下去,可此刻再也遏制不住情绪。
赢了。
顾长安死了。
“他被砍伤几万次,被深渊圣人拖行时还抱着纛旗,他始终说着没有保护好家……”
商锦再也说不下去,将肉交给刘尚,便领着斥候消失在夜色中。
不该欺骗他啊!
明知道那面旗就是他活着的全部意义,中原取得一场旷世大捷,代价就是英雄承受无尽折磨而死。
“七两肉,长安只留了七两肉。”
“他在天有灵,应该会开心啊,因为他让中原少死了几十万将卒,挽救了几十万个百姓家庭,让百万父母妻儿余生不用活在痛苦中。”
“可是……可是长安又得到什么。”
刘尚捧着七两肉,浑身死气沉沉,却不见哭声,是笑着说这些话。
小时候爷爷奶奶也是这样送走安西英魂,他送走了孤城最后一个守卒。
依稀记得七八岁时,白袍经常来茅草屋,大声问道:
“掉书袋子,我战场勇否?”
彼时自己读了几本书有些傲气,一直没回答这个问题,后来渐渐遗忘,也没什么机会再说。
“长安,你勇冠三军。”刘尚轻轻笑了笑。
“给朕。”
不知何时,女帝拿来一面大唐旗帜,接过七两肉,良久良久,仍是不肯将肉包裹在旗面。
她双眼通红,锥心饮泣道:
“是我害了你。”
“中原会拿回西域,我在孤城谢罪。”
说着狠心将七两肉裹进旗面,踉踉跄跄地走远。
……
三个时辰前。
荒原两千里,黄沙笼罩天地,一个血色身影扛着纛旗蹦蹦跳跳,不时哼着轻快的歌谣。
遥远处跟着两个老怪物,其中紫发老人先行止步,满脸悚然。
“太诡异了。”同行圣人一样惊骇。
姑墨滩一战,他们拖拽疯子七百里,骨头血肉都磨掉了,只剩一支人干,阵阵风都能吹走。
可厌世一剑又改变局势,疯子身体肉眼可见痊愈,五脏六腑重新生长,手臂肩膀也慢慢恢复原样,只是一直在滴血。
直到现在,疯子差不多恢复巅峰状态。
见此情形,说句实话,真不敢截杀,谁生谁死不一定。
圣人,疯子斩了两个,废了一个。
“唯有城堡顶层的前辈,才敢言必杀。”紫发老怪物忧心忡忡,可顶层前辈只追求开天门,从不过问世事。
“怎么办?”同行圣人困惑。
命悬一线的时候没有杀死,眼睁睁看着疯子恢复原初,你敢上?
“伪造。”
紫发老怪物沉声说道。
他有手段蒙骗中原星象师,伪造出疯子已死的假象。
倒不是捂盖子,而是为了重整信心。
西域会战九一开的局势,现在已经五五,甚至四六,而且还有不战而溃的趋势。
避免帝国儿郎恐惧,有必要将疯子头颅悬挂辕门,提振士气,找中原汉奴一雪前耻。
至于假疯子,深渊出兵之前就伪造了两个,在玉门关被书院夫子斩了一个,自己再杀一个。
……
黄金台。
蛮帝仰头望天,浑身犹如枯树枝味,散发腐朽萎靡的气息。
卡尔唉声叹气,他看着冕下眼睛里的光如何从充满激情到一点点熄灭的。
此战不是帝国无能,也绝非中原强势,一切都因为——
一个找家的疯子。
“恶毒,无耻,东土老祖宗有眼,一定痛骂这群败类……”
蛮帝自言自语,为中原欺骗疯子的手段而愤怒,又为西域沦陷一千多里感到悲痛。
朕在圣城宣城御敌于国门之外,此刻沦为笑柄吧?
就在此时。
砰!
一个头颅砸在阙台,生生嵌进青石板里,露出憎恨恐惧的双眼。
蛮帝瞬间热血沸腾,又陡然瘫软在椅子上。
容貌伪装得一模一样,可眼神骗不了人。
疯子永远不会恐惧。
“冕下,老夫手刃孽畜!”紫发老怪物负手而立,态度坚决。
卡尔目瞪口呆,旋即表情兴奋至极,发疯似跑向头颅。
“挖掉一双眼珠子,朕要泄愤!”既然都在骗,他也装出一副歇斯底里的模样,肆意挥舞双臂。
这种欺骗毫无意义,但能振奋士气,不至于兵败如山倒。
卡尔领命,手持匕首残忍割出眼珠子,故作癫狂激动的模样。
他也无奈啊。
不说眼神暴露,就单单头发就很拙劣,疯子的白发是世间最极致的白,比雪还白,这个假疯子的头发明显是染上去。
堂堂天道眷顾的帝国,竟然开始自己骗自己,何其憋屈!!!
“传令圣城,再调三十万精锐,若是再败,冕下就要上绞刑架了。”
紫发老怪物吐出无情话语,旋即阔步离开,直接赶回深渊求援。
西域不能丢,一旦西域沦陷于中原,那帝国将彻底天翻地覆,内部矛盾爆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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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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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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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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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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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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