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宴行动如风,立着身子直入公堂之上,在受刑的江平娘身侧站定。
“在下李宴,闻说本朝律法,受登闻鼓仗刑者,非一日堪受尽,今我要带这江娘子离去,还望大人海涵。”
“大胆,尔等擅闯公堂,违乱本官治下,这公堂岂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左右,给我将此女拿下。”
想来,李宴自在京都行走后,听得最多的,便是这样一句话。
她凉薄透出一声笑。
“大人,你今日要作对的,不是在下,而是这门口争相聚集的禀义学子,是这满城的百姓,亦是朝廷予以天下的一个公道,今日我要带走的,也绝不是区区一个含冤的女娘子,而是受冤案牵连,这世间中仅存的一抹正气,这最后一个敢死敢豁出身家的详证,你如何阻拦得住我出门。”
座上官吏闻她一言,全身有如松软,望向门口奔涌着淌进的百姓。
终松了口,抬高手,左右挥了挥,长叹了声气,嘱院中衙吏放她三人离去。
自古言论民生动荡有如舆论,哪个朝廷大官经得住。
此事,他自当尽快上书禀明官家来断。
李宴横抱住被仗责虚软昏睡过去的江平娘出公案大门,怀中女子脱力,勉强睁得一丝眼。
迷乱间,只瞧得见一抹白衣倩影,连抱住她的女子面容,也都丝毫瞧不清。
李宴低头望她。
见她还存着一口气。
“江平娘,莫要慌乱,属于你的公道,它终是来了。”m.xiumb.com
分明睁不开眼,这一刻,却离奇地辨认出,身边之人在说些什么。
她说。
她的公道来了。
好。
如此,她还有什么放心不下。
单手即刻脱了力,瞬间垂下,迷糊的双眼也彻底含闭了下去。
李宴蹙紧了眉头,抱着她柔弱的身体到了门口,闯公案的人皆让出一条清晰可探的路。
站立高台之上,李宴放眼朝下方望去。
一道阔声振动四方。
“诸天气浩荡,我辈日兴隆,敢问天下诸公城民,何为道,何为义,何为礼?”
“今我李宴,不过一介布衣尔,孤身站于高台之上,欲指皇天厚土为盘,借青霄星野为阵,试与皇权比天高。”
“一城兴亡,匹夫有责,江娘子之案,吾欲承天下万民状书,接重灾饥民苦诉,定尽己之全力,为惠州百姓所遭冤案讨个公道,诸位请待,天听已达,今日之事,江娘子休养,吾将接回李府,自当一人承受,若有眼齐不顺,不欲争锋,谋害利益者,大可来吾府上,吾将日夜枕旦,恭候诸位。”
“还望这满城的高官士大夫所明,天有不公,必有横灾,西城洪灾,即是上天的警醒,也请诸位牢哀,今日之登闻鼓前江平娘,必是明日诸户千千万家之儿郎,京都繁荣之盛昌,何敢掩盖城都之外的哀鸿遍野,百姓怨恨种相,历来的官宦朝野,是否能为今日之事,给个持明说法,我李宴,将休沐三日,坐府以待。”
“北椋,打马,回府。”
李家娘子抱着登闻鼓前的江平娘上马离去,众人皆为她让开一条道,目送她远去。
人满为患的公案台下,马车拥堵不进。
远远的,崔廷衍半挑开帘子,瞧着李宴孤戾正道的身影,久久未堪落帘。
她素来如此。
从前听说是一回事,今日见到又是一回事。
旁人不敢做的事,她要做,旁人不敢主持的公道,她敢承,旁人言骂的诉词,她也因而从不过眼。
对月遥望着李宴踏马进入街巷,深感佩服。
敬意不下。
“好个李娘子,竟能说出这般话!”
叹。
他身边贴身跟随的侍从,如今也知她之秉性。
闹得满城皆知,此般张扬,究竟是为过,还为志,难以定论。
身上箭伤未好,崔廷衍思虑过多,牵扯痛处,咳了数声。
“打道,回府吧。”
“是。”
然则这李家娘子的张扬,却远不止于此。
…
皇城。
崇政殿正门外。
官家今日修道,内阁朝臣皆无事不奏,崇政殿正门紧闭,殿外安静如常。
只今日,却有了大动荡。
皇城外登闻鼓响了三刻才落。
立时有诸位文官无诏上表,官家不得已从道观归于书房。
留在偏殿的诸位大臣只等官家传召去崇政殿候话。
小黄门忽一路快跑,从偏殿穿过,跑至官家书房,同官家身边第一贴身内宦高公公传话。
众大臣眼观八方,只瞧见高公公作惊吓状,难得的慌里慌张,转身立时去了书房深处。
小黄门紧急传话。
此消息在皇城内盖不过片刻时辰。
顷刻又在皇城内外传遍。
传。
颍国公披发素衣,跪至崇政殿外,承罪书,诉罪己诏,上表天书,主动伏案自首……
…
颍国公崇政殿外认罪,此消息霎时轰动朝野。
现下没谁能坐得住。
这事听起来既荒谬又可笑,一个半截子快埋进黄土里的老头,跑到中宫殿外认罪。
“他是认的哪门子罪,有这精力,怎么不给自己打副棺材板。”
“程家是人都死绝了,拦不住他一个年迈昏聩的老太爷,嘉道王府没乱,西城灾变迫在弦上,他这个时候跑去认他娘的罪,是要置一条船上的人如何,给本王提刀来,本王这就去大狱解决了他!”
荀王在府中大发雷霆。
此事已经不是怒骂两句可堪解决的事。
满府上下,一屋子谋士皆都缄默不言语。
颍国公殿前认罪,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事。
西城浑水太深,官家第六子荀王已连夜三次被召进大殿。
三皇子康王将要提军功归京,西北大捷,这档口上,他座下诸侯王公一个一个牵下水。
西城一事,已动惊朝野,现下又冒出个毫无预兆伏罪的颍国公。
荀王暴怒,提刀要入大狱,府中谋士却预感这将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变数。
“殿下,西城受灾一事,太子攀咬康王,官家却只传殿下进宫问话,不下令至刑部,未召皇城司首司入殿,无非是因康王不日将要归京,此番西北大捷,这乃是西北两相之役,十年来首次获捷,仅凭他东宫和京中这些文官,难以撼动康王分毫,此时殿下要做的当是稳住阵脚,在下现要与荀王您道的,才真真是一件令人慎思极恐的事,殿下知晓颍国公入殿伏罪前,何人出入过颍国公府?”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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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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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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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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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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