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眼中迸出难掩的喜色,将他面上那股忧切的憔悴之色,冲淡了些去。
贺令姜倒还有闲心与他开玩笑:“世子,你这张老脸竟然生动起来了,当真难得……”
她又在捉弄自己了。
裴攸低低地叹了一声气,无奈地唤道:“阿姮……”
阿姮?
贺令姜皱眉,这才反应过来,先前在耳边喋喋不休的声音,并非梦境,而是确然有人这么呼唤自己。
可奇怪的是,他这般喊破自己身份,先前处处压制着自己的天道竟无反应。
每当她想起亦或欲要提及自己先前身份之时,那股神魂中传来的威压竟然未曾出现。
她沉默片刻,而后又开口问道:“你叫我什么?”
“阿姮。”裴攸静静瞧着她,一双素来沉静寒凉的眸子里,竟然隐有水光浮动。
他守着贺令姜守了两个通宵,彻夜未睡,眼睛里已经布满了血丝。
如今,这北境不可一世的裴世子声音中似乎带了几分哽咽之意:“萧姮,我知道是你……”
那一刻,贺令姜觉得胸膛里那颗安静了许久的心脏,竟似要蠢蠢欲动起来。
她抚了抚自己的胸膛,没动。
她似乎还是那个寄居他人之躯的幽魂。
哎!
贺令姜心中失望地叹了一口气,而后瞧着面前直直盯着她的裴攸,突然“噗嗤”笑了。
裴攸拧眉,莫非到了眼下这般时候,她还要否认不成?
他一双乌黑的眸子,沉静地盯着贺令姜,一颗心却悬了起来。
贺令姜见他又板起了那张俊俏的脸庞,不由戏谑:“瞧,又作小老头的样子了。”
她长声叹息,摇头道:“阿裴,你不仅性子和以前一样,且还是同先前那般不懂的如何唤人呢。”
“你该唤我阿姐,可别老是阿姮、阿姮地直呼……”
这般说,她便是承认了。
裴攸心中猛地一松,竟难得带了几分孩子气,同她犟嘴道:“我不管,我就唤你阿姮。先前这么唤,以后我还这么唤。”
贺令姜大了他四岁,然而裴攸从来不唤她阿姐。
初时是不乐意就这么低人一头,后来,则是有了私心,不愿这么唤了……
他在这一点上,倒是颇为执拗,连镇北王说他,都没法子。
贺令姜无奈地睃了他一眼:“随你吧……”
她坐直了身子,话头一转:“说说罢,你怎么就认出我来了?”
先前在临川时,裴攸虽心有疑虑,可后来便很快打消了荒谬的猜想,怎才月余不见,他竟能如此断言了?
裴攸直视着她的眼睛,声音微沉,缓缓道:“我在郢都见着你了。”
贺令姜眸中猛地一缩,他说的“你”,自然是“萧姮”,抑或说是夺了萧姮躯体的那个人。
她想到了自己的梦境,眸光沉沉:“这萧姮,可是摇身一变,成了这大周的公主?”
“我离开郢都时,她方入宫不久,圣人与皇后,确实是认了她为公主。到如今,怕是应当已颁了金册,入了宗室玉碟吧……”裴攸回道。
贺令姜冷笑一声:“那她还真是厉害,竟还能哄得圣人皇后做到如此地步。”
要知晓,这大周的公主封号,除了皇帝亲生的女儿外,也就身兼和亲之任的宗室女子能得其殊荣。
她总归不是要去和亲吧?
“阿姮,这次,倒是你想岔了……”裴攸摇头,“她,或者说你,当真是帝后亲女,是咱们这大周的永穆公主。”
什么!
贺令姜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她自记事以来,就跟着师父四处漂泊,初时没有父母相伴,自然也就不知晓何为父母。
可等到她再大些,听到别的孩童欢欢快快地喊“阿爷”“阿娘”,看到一脸慈爱的男女时,也曾好奇地问过师父。
师父说,他也不晓得自己的阿爷、阿娘为何人。
彼时,西蕃与大周的战火蔓延到了益州境内。无数孩童流离失所,无父母可依,无家室可归。
他是在一个死人堆里,发现自己的。
小小的婴孩,被奶娘护在身下,睡得正是香甜,似乎浑然不知此处已然经了一片厮杀。
小的时候,她也曾催着让师父去起卦算上一算,可师父说,一缘起一缘灭。
她天生亲缘淡薄,若是强要续上这父母缘份,他们师徒之间的缘分,也便要尽了。
对当时的贺令姜来说,那素不曾谋面的父母,又怎抵得过手把手教自己识字、绘符的师父呢?
因而,这念头方起,便不了了之了。
到后来,她日渐长大,更是再没了那份想法。
更兼之,命相素来有“算人不算己”的说法,她术法愈发精进,反而愈发算不到事关自己的东西了。
别说是她,连带着师父,都算不清她的命数为何了。卦象迷雾重重,险象环生。
师父不放心,还是又慎重另起了一卦,抵着反噬之力,终于为她算出一道死劫,再往后,就什么都看不出了。
因着这,师父特寻了玄门至宝定魂珠,让她随身佩戴。Χiυmъ.cοΜ
人生本就是如此,若是什么都算得着,也便失之人生的惊喜和惊险了。到底是一番坦途,还是奇崛惊险,全凭自己去走一走,淌一淌。
只不过,贺令姜倒是没想到,自己这一遭,还竟让人抢了躯体去,成了幽魂寄居旁人之躯。
死劫,确然是来了,只不过因着定魂珠这份机缘,没叫自己死彻底罢了。
而那个夺了自己身躯之人,竟还借此成了这大周的公主。
贺令姜双眸微眯。
益州乱起时,圣人当时为王,封地恰在益州,他曾带人奔赴前线作战。皇后则带着全城百姓,仓皇撤退。
一行人却在撤退途中遇到敌袭,混乱之中,抱着帝后嫡长女的奶娘跌下了马车,被追兵赶上,一刀砍刺过去,血溅三尺,哪还有活命的机会?
躲过追兵后,帝后亦曾派人前去寻找,却如何也不见了奶娘与公主的尸身。
连生三子之后,才盼来的嫡长女,然而出生不过半年,未及封赏,便夭折在襁褓之中。
彼时尚且为王的帝后悲痛欲绝,虽无奈接受了这个事实,只心中还隐隐残留一份期许和奢望。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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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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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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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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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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