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川那处送来了消息。
贺令姜从贺峥手中接过纸条展开,看着上面的内容,露出一副果真如此的神色。
她离开临川不过两三日,孙郡丞便遇到了各样意外,不下四回。
走到酒肆门口,差点被楼上掉落的花盆砸中。行在路上,好端端地忽有惊马直冲他而来……
幸亏孙郡丞这处已经备好人手,暂未让对方得逞。
贺令姜眯了眯眼睛:“让人务必护好孙郡丞。”
几次小意外失败,不知对方接下去可会兵行险着,直接不管不顾地明晃晃刺杀。
孙郡丞作为临川郡的二把手,且身负接连拉下两位顶头上司的战绩,若想顺利查清楚这私采矿山案,少不了他在其中与官场众人斡旋。
如若孙郡丞不在,贺家现下无人出仕,去查这案子不仅师出无名,也有可能受到来自临川郡内甚至江州官场的掣肘。
在这个时候,他的安危就尤其重要了。
贺令姜借着寻石的名头,在矿区转了一日,除却那名监察吏露出些许异样外,并无发现其他异常。
白日匆匆而过,眨眼就到了夜间。
既然已经查明此处确然有人私采铜铁矿,接下来,就要想法子拿到些证据。
看那小吏形容,对私采铜铁矿之事必然知晓,且参与在其中。
监采吏一职,本就需将每日出采矿量如实记录于案,这是公账。
然而,那私下的开采呢?
自然也需人如数记载。
这种在底层呆了多年的小吏,往往更为圆滑老练,既冒了此等风险去帮着人做事,不可能不为自己留下后路。
柳渊自然不会与他书信,落人口舌。
但这监采吏行监采之职,擅算术之学,还有什么比一本账簿更清晰,也更有利的呢?
贺令姜要找的,便是小吏的私账。
她趁夜出了刘大家的院子,整个矿区都静悄悄的。
“人怎么样了?”她问一旁的青竹。
“方才有人暗中寻那监采吏,贺护卫带人跟去了。”青竹回道。xǐυmь.℃òm
是要有动静了?
贺令姜颔首,她脚下微转,便向监采吏的屋舍走去。
刚走几步,便见前面立着一道人影,几要融入沉沉夜色里。
他轻轻咳了一声,暗示自己的存在。
是裴攸。
贺令姜看着他,疑道:“你怎么过来了?”
裴攸挑眉:“你按下那怀疑之人不提,不正是想差我做事么?”
只是,他在马车已然呆了一日,却不见贺令姜派人寻他,方才贺峥得了消息,去跟踪那小吏,倒将他落在此处。
“也是。”贺令姜似笑非笑地看向他,“我正要去偷样东西,既然如此,不如同去?”
这种宵小之事,裴大世子未必愿意去吧。
“监采吏处?”裴攸倒未拒绝。
贺令姜点头。
“那便同去。”
这下倒轮到贺令姜讶然了,偷东西这事,实则也用不着这么多人。
裴攸看出她方才的话只是玩笑:“你知晓账簿藏在何处?”
“不知。”
“那便是了。多个人去,也能尽快寻着,毕竟你我皆不知那小吏何时回来,还是速战速决的好。”
他既然都不介意,贺令姜自然没什么可说。
两人一路悄悄潜进了那小吏的院子中,青竹躲在暗处,为两人望风。
矿区之中,诸人住宿皆是一切从简,即便是监采吏,也不过一个小小的院子,里面各有一间书房与卧房。
贺令姜率先推开书房的门,引着桌上的油灯。
书房内的布置极为简单,不过一架书案并着椅子,书桌上摆满了文书案牍。
她与裴攸二话不说,便在书房之中翻检起来,然而两人将其翻了底朝天,都未寻到贺令姜想要的那本账簿。
“去卧房看看。”贺令姜皱眉道。
两人将书房各物恢复原样,而后拂灭案上油灯,便直奔小吏的卧房而去。
裴攸单膝跪在地上,侧身朝床榻下摸去,咔哒一声,塌下的一块暗格掉在了地上。
一旁搜查的贺令姜转过身看去:“可是有东西?”
裴攸点点头,从床榻下的隔板处摸出一本小册子来。
原来这小吏怕人发现,竟在床榻背面设了一处暗格,将册子藏在了其中。
贺令姜接过册子,凑到灯下去看,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地记满了账目。
承佑七年三月初五,南山矿北处私矿,出铜一千又三百斤,铁一万又三千斤。
承佑七年三月初十,南山矿北处私矿,出铜一千又八百斤,铁二万斤。
……
从承佑七年春,到如今,每隔五日,私矿之中出采的铜铁矿,便经由这监采吏安排,私下运出这南山矿区。
到如今承佑八年,约一年的时间,粗粗算来,这运出的铜矿便有十五万斤,铁矿更是有一百万斤之巨。
铜且不说,这百万斤铁矿石已近大周年开采量的十之有一,经炼制后,打磨成铁器,那便是不小的数目。
如若被朝廷拢入库中也便算了,而今尽数散落在外不说,还有许多私售去了北狄。
怨不得裴攸不远万里,要亲自跑这一趟。
裴攸看到上面的数目后,更是眸中一寒:“北境将士为守疆域,抛头颅洒热血,却万万未曾想到,竟有国人,将这能砍去他们头颅的刀剑送入敌军手中。”
他冷笑一声,语气中已是流露几分杀意:“呵,当真是好得很。”
镇北王一族世代皆镇守北境,麾下战士亦是跟着裴家出生入死多年,他如此愤慨,自然情有可原。
便是贺令姜,也对这背后之人,起了几分杀心。
只是私采铁矿、售卖铁器这事,绝不是柳渊一个郡守便能兜得住的,只是不知这账簿上提到的“严管事”又是何方人士,与那柳渊又又有何关系。
“恐怕又与那神宫脱不了干系。”贺令姜这才将柳渊与那神宫的关系,对裴攸说了一遍。
裴攸眸光微深:“无论是谁,这事若是查明,我必得叫圣人给北境将士、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门外传来轻响,是青竹在提醒,那小吏回来了。
贺令姜赶紧将账簿收入怀中,伸手拂灭桌上的灯,她刚想开门出去,便听那脚步声已然进了院子。
贺令姜皱眉,此刻出去,必然会与那小吏撞个正着。
她扫了一下这卧房,简单得很,着实没有什么好藏身之处。
贺令姜扯了下裴攸,便顺势滚入了床榻下。
裴攸微微皱眉,只好跟着藏了进去。
这床榻本就不大,裴攸再跟着藏进去,顿时显得逼塞起来。
贺令姜眉心微皱,却听“吱呀”一声,门开了。
紧接着,房中的灯又重新亮了起来。
一双脚,一步一步向床边走来,站定。
而后,那双脚的主人,便要俯下身子来。
贺令姜不由屏住呼吸,瞪大眼睛,看着那双近在咫尺的脚,以及一只正缓缓垂下的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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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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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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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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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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