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全民嗑药,就连主刀医生伊格纳茨都可以毫无顾虑地把古柯酒当做提神饮料的年代,护士们来上两口也没什么可惊讶的。尤其是那些需要留下值班的护士们更是无聊透顶,不用些酒精来刺激一下自己怎么熬过这漫漫长夜呢。
马里亚尼的效力非常强,只需要贪杯多来几口就会丧失判断能力。别说当时没有专业训练,就算是极其专业的现代高年资护士,也经不住这样的摧残。
“药”可不会和人讲经验和道理。
卡维面前这位产科护士就刚喝完酒,不用特意凑上前就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酒气。卡维不知道她有没有往里面加料,但有件事儿他很确定,这位护士根本不知道诺拉去了哪里。
“诺拉?刚才还在那儿的啊......”
“现在不在了。”卡维甩下了手里的病历,难掩愤怒,“还包括她的孩子!”
24床确实没了人,床褥被人掀开,雪白的床垫放在这人满为患的产科病房里,实在显得格格不入。本来住院时带着的简单背包已经不在了,一个用来辅助喂奶的玻璃器皿也被放在一旁,显然走得非常匆忙。【1】
但护士竟然就坐在一旁,什么都没发现。
“应该是偷偷回家了吧。”护士满不在乎地放好了诺拉的病历,然后说道,“毕竟住一晚算上伙食需要5-10赫勒,很多人都觉得贵。”
“病房费用是我垫付的,而且就在几个小时前,我刚把伙食费也一并给了她,希望第二天给她的伙食能好上一些。”
“你给她了?”
护士似乎对这种情节早就见怪不怪了:“那估计就是她男人拿走了吧,在这些男人眼里,孕妇身上怎么可以有钱呢。”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的,让卡维不得不往坏处去想:“男人?你是说弗勒尼?昨晚上剖宫产手术时离开的,我之后就没见过他,他今天来过么?”
护士也跟着陷入了回忆中,只不过她的回忆要比卡维混乱许多:“这......好像来了,又好像没来,我也不清楚。”
卡维忍不住提醒了一句:“他腿断了,走路一瘸一拐的。”
“我知道,也见过,但就是没什么印象。”
护士拍了拍有些昏昏涨涨的脑袋,直摇头,后来还是路过的另一位待产妇说出了实情:“她男人中午来过一回,似乎是吵架了。下午她自己走的,那个混蛋没来。”
“下午就走了?”
“对,之前卡维医生你不是来找过她么。你前脚刚走,她后脚就理好东西离开了。”
其他病人的死活和卡维无关,诺拉是他亲自做好剖宫产顺利送回病院的,在伤口完全恢复前就是卡维的病人。他无所谓自己的病人家里出了什么事儿,但至少在身体完全恢复之前不能离开医院。
现代医院病人出院还需要提前申请、写好请假条、签上自己的名字,如果是管理严格的医院,还需要留下视频或者音频证据,以免出事后责任分配出现问题。
住院的主动性一直都在产妇和家属身上,不住院生产就拿不到育儿津贴。
福利医院本来就和病人没有太多的金钱往来,一旦生完,只要觉得身体恢复了,她们就会带上孩子远离这个肮脏的地方。离院就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根本没人会管。
诺拉情况特殊,能熬过剖宫产绝对算得上是个奇迹,但她却依然符合了产后离院的全部特点:男人混蛋、家里没钱、住院就是为了津贴、人还活着。
对此护士一点都不惊讶:“你那么惊讶干嘛?产妇生完孩子被男人带回家不是很正常么,要不然谁做饭给这些男人吃?狗么?”
听着她满嘴火车,卡维又想起了弗勒尼那张不要脸的脸。
医生难免要和病人的家属打交道,弗勒尼就是最无赖的那种,谁见了都头疼。
要是他和伊格纳茨一样,脑袋还被框在19世纪的外科手术理论里,或许会对这位刚做完手术的女人没多少在意。手术都做完了,人也走了,又不需要她补缴住院金,还管那么多干嘛。
但卡维却是把围手术期看得比谁都重的人,手术做完也只是万里长征走了一半,接下去的另一半如果没处理好同样要命。
“诺拉的住址在哪儿?”
“住址......你要她的住址干嘛?”
“就算人走了,我也得和她说清楚一些伤口护理的具体步骤,要不然家里那种环境,伤口不经过换药肯定会烂的。”
护士脑袋晕晕乎乎的,低头翻找着记录本:“有了有了,是......东尼林顿街155号。”
卡维对Vienna的街道还不熟悉,转身就跑回伊格纳茨的办公室。
伊格纳茨比他回来得早,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喝着咖啡,心里想着该怎么处理和艾莉娜的这层模糊的关系。没想到卡维就像进了自己家门一样,从外飞奔而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翻出了那份地图。
伊格纳茨放下咖啡杯,也不知道这孩子要干嘛,耳边首先听到的就是卡维不停念叨的“东尼林顿”。
“东尼林顿街?”伊格纳茨对那儿特别熟,说道,“就在霍因茨东边,隔了个街区。”
“东边......155号......”
“门口的车夫会带你过去的。”伊格纳茨不解的是卡维的行动目的,“你这是要干嘛?”
“诺拉走了,也不知道是被她男人带回去了,还是她死心塌地要回去,孩子也被抱走了。”卡维很担心,“其实我只是单纯怕她伤口裂开,这可是好不容易做好的手术。”
同样是外科医生,伊格纳茨感同身受。
可他非但没有想要帮忙的意思,还在不断劝解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平民哪儿有那么多选择。我劝你还是不要去蹚浑水,安心留在医院里等我的阑尾病理结果不是更好?”
卡维也想看阑尾,解剖室里那台显微镜确实诱人。
可他又说服不了自己:“老师,她是我第一个主刀的病人,对我有特殊意义。如果她的伤口裂了,那我手术的意义又在哪里?”
伊格纳茨叹了口气:“算了,随你吧。记住,不要硬劝,实在不行就回来,以后有的是剖宫产可以做。”
“好,我知道了。”
卡维应了一声,刚要离开办公室,忽然想到了些什么,又转身回到办公室,从角落里拿出了一个器械箱。这是伊格纳茨以前用剩下的老器械,里面是一些最基本的手术用具,现在算是放在办公室里充当公用。
“老师,借用一下。”
“你不是去找人么,要器械箱干嘛?”
虽然弗勒尼已经断了条腿,但诺拉毕竟刚做完手术,卡维还是生怕会出事:“我怕她伤口裂开,如果可以的话我一定会把她带回医院。但怕就怕我带不回来,到时候就只能当场做缝合了。”
“行吧,速去速回。”伊格纳茨伸了个懒腰,“我先去做阑尾病理了。”
“嗯。”
......
东尼林顿街虽然也有个“街”字,但其实就和一条小巷没什么区别,比起卡维之前住的贝辛格大街还要差上许多。这里是戒指路开通后扩建出来的平民区,完美继承了邻居霍因茨街的风气,到处是随意修建的危房,到处是些不正经的家伙。
起初车夫听说要去东尼林顿街时一脸狐疑,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后来才发现卡维去的就是那片地方。
“卡维医生,你就这么过去?”
“不然呢?”
“我劝你别带太多钱,其他随身携带的东西也都别拿了,容易被小偷盯上。”车夫告诫道,“实在不行,你就专挑漆黑的地方,走得低调些。伊格纳茨医生就是这么做的,不然肯定会遇到麻烦。”
卡维把钱包藏好,将外套弄皱,把器械箱抱在了怀里:“我知道了,去155号。”
马车速度不慢,穿过热闹的环城大道,绕过广场,然后往东一路钻进霍因茨大街,不出20分钟就到了目的地。这儿是个比贝辛格大街更阴暗逼仄的地方,到处是衣着褴褛的穷苦人。
比起那些能养活自己的工人,他们只能靠乞讨和借钱度日。
马车的到来显然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马蹄刚停,卡维就快速跳下车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155号就在小巷中段一处胡同深处,虽然两侧没多少亮光,但因为靠得实在太近,卡维能清楚听到周围房子里的各种声音。有破口大骂的,也有隐藏在其中的娇哼,还有孩子的啼哭和玻璃瓶、碗盆碎掉的响声,反正什么都有。
卡维踩过湿哒哒的泥泞地面,总算找到了诺拉住的地方。
这儿就是一处用砖块私自搭建出来的小屋,只能看到一扇虚掩的房门,连个窗户都没有。
卡维走上前,抬手敲了敲房门。
“谁啊?”
虽然没见过几次面,卡维清楚记得他的声音,就是弗勒尼:“是我,市立总医院的医生。”wWW.ΧìǔΜЬ.CǒΜ
“医生?医生来我这儿干嘛?”弗勒尼瘸着腿,走路很慢,等了许久才到门口,“你......我记得你好像就是给诺拉做手术的那位医生?”
“是我。”
“你该不会是来给我们退钱的吧?”这个男人还在想着两个月的住院费。
“你只付了第一个月,而且是自愿支付,之后的费用全是医院在承担。”卡维还想和他讲点道理,但看着这张脸很快就没了耐心,“算了,不说这些,我要看看诺拉的手术伤口。”
“她都出院了你还惦记着她的肚子?”
弗勒尼切入问题的视角和其他人不一样,忽然问道:“你这么关心她,要不就把她买下来吧。放心,不会要你很多钱的,100克朗,100克朗我就卖给你,包括结婚证明,怎么样?很便宜吧!”
“我对买卖妇女没兴趣。”卡维往屋里张望了两眼,“我只想看看伤口怎么样了,看完就走。”
弗勒尼见他不愿做这笔一次性的交易,那就只得分期付款了:“想看可以,一次10克朗。”
“我只看她肚子上的伤口!”
“看哪儿不是看,10克朗!”弗勒尼笑着拍了拍卡维的肩膀,“你也不去霍因茨街打听打听,哪儿都是这个价。”
卡维咬着牙,心里在犹豫。
他不希望一个自己曾经努力救下的女人就这么活下去,连做人的资格都没有。但同时他也深知,这个社会到处充斥着这种事情,买了一个难道还能买第二个第三个么?
“100克朗太多了,我一次拿不出那么多钱。”
卡维想先稳住这个烂人,先看完伤口,嘱咐好护理工作再说。谁知弗勒尼连这点时间都不准备留给他,笑着说道:“你不买?那我就卖给我朋友了,80克朗虽然便宜了些,但也足够让我花上一阵子的了。”
“朋友?”
卡维这才意识到,155号里不仅住着这一家三口,还有另一个买家在屋里。
时间紧迫,他来不及多想,从内侧口袋翻出了钱包:“行,100克朗就100克朗,我买了。”
反正自己家里少个仆人,可以让诺拉去家里打扫房间,等攒够钱还给自己就行了:“你得先把结婚证和人都给我,一手交钱一手......”
“一手交货!我懂,没问题!”弗勒尼答应得非常爽快,同时对着屋内那位朋友喊道,“李本先生,你的如意算盘恐怕要泡汤了,这位医生朋友出价100!”
李本?
那个住进了73号的德国爵士?
卡维马上想到了和阿尔方斯决斗过的矮个德国人。
很快他的猜测就得到了回应,房间里响起了一声惨叫,声音拖得很长,中间带了些用来换气的停顿,从音调和音色来判断应该是个带有柏林口音的男人。
好吧,这都是卡维瞎猜的。
但事情的变化来得实在太快,弗勒尼还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应对的时候,诺拉就一个人从厨房冲了出来。她脸色阴沉,头发散乱,衣服和裙子被扯碎了大半,趁着烛光还能隐约看到身上的血迹和手臂上的抓痕。
卡维关心的是她的肚子,好在绷带没乱,上面有些喷射上去的鲜血但不是渗血,说明伤口没裂。
而弗勒尼关心的却是她手里那把不停往下滴血的菜刀:“你该不会......”
诺拉什么都没说,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来。
不一会儿,丈夫和屋里那位买家的血就互相交融在了一起。而临时加入的第二段惨叫就要显得沉闷许多,很快就淹没在了刀尖戳进皮肉里的“噗噗”声中。
噗,噗,噗......
......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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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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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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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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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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