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瑞闻言有些诧异,郭贵远在南京任职,听说昨日才到的京城,但听他的口气,好像对自己很熟悉,这真是有点奇怪。
“呵呵,你薛瑞之名,本官如雷贯耳呢。”
若是换成在场任何一人,估计大家都会觉得郭贵是在恭维,但对象是薛瑞,这就充斥着一些淡淡的讽刺意味。
监官们面面相觑,薛瑞在监中的表现可圈可点,比一般天文生更受器重,不知道这郭贵为何会对薛瑞有意见。
许惇见气氛冷场,忙转移话题道:“郭大人恐怕对北监不甚了解,本官正好有暇,便替郭大人介绍一下本监情形吧。”
“那就有劳了。”
瞟了薛瑞一眼,郭贵倒也没有继续发难,被许惇引进了衙门。
等众人陆续入监,薛元皓回头看向儿子,皱眉道:“你何时得罪了郭大人,他似乎对你不是很友好啊?”
“我怎么知道,或许是为他儿子郭恒打抱不平?”
薛瑞也很无奈,上次岁考郭恒没能通过,反而是薛瑞这个刚入监一个月的新生成功考过。
估计昨天郭贵到时,郭恒没少在老子面前说了自己坏话,所以才让郭贵对他这么大看法。
“锋芒毕露不是好事,日后你要小心行事,不要再得罪郭大人了。”
薛元皓叹了口气,以前担心儿子难成大器,现在儿子有出息了,又担心他木秀于林,实在让人头疼。www.xiumb.com
“这我知道,大不了离他远点就是了,反正他多在天象台当值,能见面的机会很少。”薛瑞从善如流,他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不记仇,刚才那点事完全不用放在心上。
回到档房,薛瑞瞅了郭恒一眼,见他依旧趴在桌上学习,跟个没事人一眼,暗想总得找机会让他知道告刁状的下场。
中午吃过堂食,薛瑞趁学生们自习时,回到值房打盹儿。
忽然,外间传来一阵喧哗声。
能在档房引起这么大动静,极有可能是某位监官来视察工作,他这个档房掌事,自然要前去聆听领导教诲。
“怎么是他?”
薛瑞见状微微有些错愕,他刚才猜的没错,档房内确实来了个监官,正是他先前见过一面的郭贵。
在许惇引郭贵熟悉钦天监环境时,世业生们就偷偷瞻仰过郭贵的风采,见他到了档房,忙纷纷行礼,好奇的看着这个天文世家的当代传人。
不过,档房内却有两人无动于衷,其中一人自然是刚出值房的薛瑞,让人意料不到的是,另一人竟是郭恒!
“看来这小子在家中很得宠,老子来了都懒得起身,也不知道是怎么教育的。”
暗中鄙视了郭家的家教,薛瑞上前几步,假意客气的拱拱手:“不知郭大人到档房有何事,若是有学生能效劳的地方,大人尽管吩咐。”
“本官不是来找你的。”
郭贵都没正眼瞧薛瑞一眼,径直走向后排的郭恒。
“还真是来看儿子的。”
薛瑞松了口气,暗道自己太敏感,老子来视察儿子学业,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让众人奇怪的是,郭恒就像是被结界屏蔽了感知一样,连老子来了都不曾抬头看一眼,似乎在根本没把自己父亲当回事。
“嘿,有点意思。”
薛瑞顿时来了兴趣,对郭贵父子的关系有了一些猜测。
郭贵似乎也没跟儿子说话的兴趣,阴着脸拿起郭恒桌上一叠用过的草纸,随意翻阅起来。
看了没多少,郭贵突然将草纸撕成两半,“啪”的一下摔到桌上,怒喝道:
“有现成的历法通轨不用,非要自己验算,你这岂不是在缘木求鱼?再说以你的学识,想要验算出这几门通轨的全部数值,不知要到何年何月去,我看你这些草稿,恐怕连《日历通轨》第一部分都没算完吧?”
直到这时,郭恒终于有点反应,他抬头看向郭贵,淡淡道:“那依父亲的意思,以后编历能一直照抄通轨给出数值?父亲明知相关应数一直在变化,日积月累之下,误差就会越来越大,将来还能以合天度吗?”
“这通轨颁行了近百年,现在依旧还在使用,说明并没有多大问题,况且,这是你一个小小世业生应该考虑的事吗?
你现在要做的是尽快通过岁考,取得天文生身份,免得辱没了我郭家门楣!”郭贵愤怒道。
郭恒嗤笑一声:“我做不做天文生,这对父亲来说有那么重要吗?”
“当然重要!”
郭恒铁青着脸道:“你自幼学习天文历算,放眼南北两监,能超过你的同龄人屈指可数,可你入监两年,岁考屡次不过,甚至连那个刚入监一月的混家子都比不过,你不要脸,为父要脸!”
“父亲是知道的,儿子只想继承高祖遗志,以修正历法为己任,若是连历法通轨都算不出来,那做不做这天文生又有何用,儿子不屑为之。”郭恒脸上露出一丝轻蔑。
“你……!”
郭贵被顶的哑口无言,涨红着脸直喘粗气,看样子有点想动手。
档房内世业生面面相觑,郭恒父子俩说的话,他们连蒙带猜大致明白了二人争吵原因。
郭贵认为儿子没能考取天文生,连薛瑞这个入监一月的混子都不如,在同僚面前丢了他的面子。
而郭恒觉得,连历法通轨验算都不会的人,就算做了天文生也没什么意义,所以他才故意没有考过。
只是,这历法通轨又是什么?
世业生们都十分好奇,这玩意真如郭恒所说,对历法有那么大影响吗?
无辜躺枪的薛瑞脸色很不好看,没想到还真被他猜对了,郭贵确实是因为儿子没通过岁考,这才对他抱有偏见。
不过,薛瑞对郭恒倒是有些刮目相看,敢情这家伙一直以来不是在闭门造车,而是在专研更高深的历算之法,难怪他总是写写画画。
根据郭贵的说辞,郭恒水平在全监同龄人中,恐怕都没几个人比得上他之所以没通过岁考,纯粹是不想而已。
毕竟成为天文生就得被分去做一些乱七八糟的工作,影响他继续专研历算之法,他才完全是把档房当成了深造的场所。
对于郭贵轻视自己的行为,薛瑞表示愤慨,要是在别的地方,他估计也就忍了。
可档房是他的地盘,在这三十个世业生面前,直接被郭贵定性为混家子,他如果不找回点场子,那以后还如何服众?
瞪了眼对自己挤眉弄眼的范岩,薛瑞走到两人不远处,大声道:“郭大人的说法,恕学生不敢苟同!”
郭贵爷俩正在唇枪舌战,努力反驳对方的言论,被他这么一打断,都目光不善的看过来。
“我们父子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吗?”
郭贵本就被儿子气的怒火飙升,薛瑞这时候掺和进去,立刻成了他攻击的目标。
“当然有,郭大人说学生是混子,学生不服!”薛瑞毫不示弱的和郭贵对视。
“来了,来了!”
范岩等人神情激动,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两人。
眼前的这一幕很眼熟,似乎和一个多月前上演的好戏很相似。
只不过,这次薛瑞的对手从彭英换成了郭贵,这两人一个是监正之子,一个是现任五官灵台郎郭贵。
薛瑞和郭贵争锋相对,究竟谁胜谁负?
世业生们识趣的回到座位,用余光关注着战场动向。
自朝廷迁都北京后,南钦天监的地位逐步下降,官生也比北监少了一大半。
不过,南监五官灵台郎的职责却不减半分,因为南京是陪都,南观象台的仪器也比较齐全,所以朝廷规定,必须要将南京记录的天象要和北监互相印证,以免误报。
自永乐年以来,钦天监每月都会派出专人来往两京,负责候簿呈递及其他事务交接。
郑德彪时常不在监中,就是因为要护送相关人员往返两京。
跟相关人员交接时,郭贵难免会打听儿子的情况,薛瑞和郭恒同在档房学习,又是监中风头正劲的人物,郭贵自然也听说过他的名号。
或许是出于嫉妒,跟郭贵交接之人难免带有偏见,郭贵自然受到了影响。
“不服?”
听了薛瑞的话,郭贵眼神微眯,对他的胆大有些意外,敢跟他这么说话的人,还从来没有遇到过。
“自然不服,而且,学生认为郭兄言之有理,郭大人之言未免有失偏颇!”
“你懂什么?”
郭贵忍不住笑了起来,用轻蔑的语气道:“你怕是连历法通轨是何物都不知吧,还敢在本官面前大言不惭,你就不怕被人耻笑?”
被这般小瞧,薛瑞气不打一处来,当即说道:“郭兄所言之通轨,全名为《大统历法通轨》,乃是洪武初年,太祖命本监首任监正元统编撰,共有《历日通轨》、《太阳通轨》、《太阴通轨》、《交食通轨》、《五星通轨》和《四余踱度通轨》六部。”
郭贵微微惊讶,按理来说,世业生只会学习一些基础的东西,像历法通轨只有成为天文生,被分到各房才有机会接触到,而且,还是那些专门负责历法中复杂计算的天文生才会用到。
一般世业生别说看过,恐怕连听都没听过,比如范岩等人,听到薛瑞念出这一串名字时,都是大眼瞪小眼,满脸茫然。
薛瑞这个混家子能答出来,显然出乎了郭贵预料。
不过,知道名字并不算什么,此书在有条件的府第还是很容易接触到的。
郭贵早就打听清楚了,薛瑞师公是监中当差几十年的监官,而他父亲也在监中任职十多年,他能说出几部历法通轨并不奇怪。
见没难住薛瑞,郭贵继续问道:“既然你说本官有失偏颇,那且说说看,本官说的哪里有问题?”
“首先,郭大人说郭兄此举是缘木求鱼,学生认为不妥,若是官生只会抄录通轨给出的最终数值,长久下去,这监中还有谁知道通轨的计算过程?
再者,这通轨使用近百年,已经出现了很大偏差,若不重新校验,继续使用下去的话,出现问题的地方只会越来越多!”
明朝初年编撰的《大统历法通轨》,其实就是依赖于固定公式事先编算的立成表,历官们只需要通过查表法进行计算,从而简化了复杂的计算过程。
这样做,可以最大程度地避免大量的乘方运算,为了便于计算,元统甚至把全书的计算设计成表格,并留出空位。
使用者只要按照表格所示的步骤,按图索骥,将每步计算的结果填入表格中指定的位置,就可以逐步完成全套的计算。
这其实就像小学生刚学习乘法时背诵的口诀表,只需要在用的时候念出结果,并不需要知道这个结果是怎么来的,也就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钦天监官生编历时也是如此,除了监官和部分水平比较高的天文生,大多数人都只会用历法通轨验算最终数值,而不知这个结果得来的具体方法。
这种办法,看似精简了步骤,省下了许多时间,但这对于天文学发展来说,是一种巨大的倒退,若长久下去,精通历法验算的历法人才只会越来越少。
再说,这《大统历法通轨》乃是洪武年间编撰,因古代天文学的局限性,有许多地方规律还未掌握,只能测出大概数值用于计算。
这就会产生各种误差,若是以此为基数验算,久而久之,误差就会越来越大。
这也是到了明朝后期,预报天象时常不准,导致历法崩坏,不得不引进西洋历法的因素之一。
薛瑞的说辞,可谓是一针见血,作为天文世家子弟,郭贵何曾不知道这些问题?
只是这《大统历法通轨》验算过程十分复杂,全部修订是个繁复的大工程,以前也有监官提出重新修订,但因懂计算过程的天文生太稀缺,再加上还没到彻底用不了的地步,所以都只是修改误差较大的部分。
据说,《大统历法通轨》最近的一次修正,还是因日月交食预测不准,彭得清强命刘信验算的,光是计算这一小部分数值,就花费刘信两年时间。
薛瑞之所以知道这些,除了前世对《大统历法通轨》有过深入的研究外,在他穿越后的这些时间,还跟胡萦儿和胡中请教过相关问题,才能答的游刃有余。
直到现在,郭贵终于意识到他对薛瑞的看法有失偏颇。
只不过,薛瑞提出的这些问题十分棘手,恐怕连监正许惇都没有解决的信心,他一个小小的五官灵台郎,就更没办法了。
“你所说的问题确实存在,但先前本官也并非是妄言,校验历法通轨要举全监之力,非一朝一夕能完成,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恐怕很难推行此事,与其像郭恒这不自量力,做些无用功,还不如多学些其他东西,也好过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郭贵依旧坚持自己的想法,并没有被薛瑞说动。
对于此事,薛瑞早有预料,先前他询问胡中时,也得到了同样的答复。
当时薛瑞并没有提出异议,可经过这件事,他却觉得很有必要给这个时代的天文学贡献一份力量。
“大人,若是学生有办法将历法通轨演算过程大幅精简,那能否让本监监生都学习验算方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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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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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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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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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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