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这些下人见了他都会热情的打招呼,今天却明显躲着他。
薛瑞急着去找师公,并没在意这些下人的态度。
到了后宅,胡萦儿早已等在垂花门,见薛瑞完好无损的走进来,胡萦儿松了口气,拦住他着急问道:“外面都在传你强闯了诏狱,究竟怎么回事?”
“你们都听说了?”
薛瑞略有些得意。
今日他可是大出风头,进诏狱如入无人之境,还成功将父亲救了出来,这恐怕是大明开国以来从未有过之事,自然值得炫耀。
胡萦儿见他面露得色,在他胳膊上拧了一下,气恼道:
“你还得意起来了,外面都说你杀了几十个锦衣卫,诏狱都血流成河了,你怎么像个没事人一样?”
薛瑞闻言一个趔趄,差点摔了一跤。
“你听谁瞎说呢,我什么时候杀锦衣卫的人了?”薛瑞没好气道。
胡萦儿见他不像是说谎,这才哼道:“没有就好,爷爷还在屋里等着你呢,自己去解释吧。”
“那行,你也一块来听吧,省的我浪费口水。”
见到胡中,薛瑞将事情说了一遍。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咱们都计划的好好的,谁知道这个节骨眼上,叔白怎么突然生病了,唉……”
胡中听完,摇头苦笑。
薛瑞也很无奈:“我也是没办法了,这才提前去诏狱救我爹,还好他人没事,要不然都不知道怎么跟我娘交代。”
“那英国公府的人为何会帮你呢?”
听完,胡萦儿有些疑惑,薛瑞可从没说过他有这层关系。
“这个嘛,是因我爹劝说英国公被抓入诏狱,英国公夫人心怀内疚,再加上英国公也是被王振害死的,所以我借着左顺门清除奸党的机会相求,她才同意派人跟我去诏狱救人。”
薛瑞不想暴露他和英国公府的合作关系,只得隐瞒了大部分事实,编了个还算合理的解释。
胡中看向徒孙,若有所思道:“那京中的传闻,可是出自你的手笔?”
其实,左顺门事件跟他去锦衣卫救父亲的事没有直接关联,可以算作两个独立事件。
但有人硬将两件事凑一块,明显是为了吸引眼球,唯一能得到好处的就是薛瑞父子,若不是他做的,还能有谁?
薛瑞嘿嘿笑道:“师公果然英明,救出我爹后,顺便托英国公夫人帮忙传播了一下此事,我爹他因英国公入狱,她给点补偿也是应该的嘛!”
瞎编的理由,倒也自圆其说,胡家祖孙两都没怀疑,听薛瑞说要借住一晚,胡萦儿便让人去收拾客房。
次日。
天刚亮,薛瑞就出了城。
回到石头胡同,他先去看了下父亲情况。
薛元皓病情还算稳定,可能是太过虚弱的原因,到现在还没醒过来。
有柳氏主仆照料父亲,薛瑞也没什么可担忧的,见时间不早,就匆忙去了钦天监。
钦天监门口,依旧是张书办负责点卯。
薛瑞还没走近,书案后的张书办就站起身,拱手对薛瑞笑道:“恭喜薛小哥啊!”
“喜从何来?”
薛瑞猜到他为何这么说,只是不知他听的是哪个版本传言,是以明知故问。
张书办假装生气不道:“薛小哥儿,监中都传遍了,大伙都在说,昨日你借着清除奸党的机会,单人匹马闯入诏狱救人,那些活阎王得知你是薛校书儿子,竟没一人敢阻拦,眼睁睁看着你将父亲救了出去,这难道有假?”
“竟然传的如此离谱?”
薛瑞听了新版本传言,自己都觉得有点尴尬。
他敢去闯诏狱,还多亏了吴氏借给他的那十二名家丁侍卫。
要是他真单枪匹马去诏狱门口挑衅,说不定还没开口,就被人锦衣卫给拿下了,哪还有机会救出父亲?
这闯诏狱救父亲的事传的也太离谱了!
不过,结合胡府打听到的情况,薛瑞想到了传言中为何都没提到英国公府的原因。
据薛瑞估计,吴氏在帮他散播此事的时候,刻意让人隐瞒了英国公府相助的事实,把所有焦点都聚集在他身上。
这么做,除了怕抢了薛瑞风头,恐怕还有让英国公府置身事外的打算,万一出了什么岔子,也不会牵扯到英国公府。
当然,这都是旁枝末节,薛瑞的主要目的已经达到,至于吴氏那点小心思,他也没放在心上。
跟张书办客气两句,薛瑞进了钦天监。
一路上,但凡认识薛瑞的人,都对他舍身救父的行为表示高度肯定,似乎认定他强闯诏狱是非常正确的一件事。琇書網
按理说,去闯诏狱救人这事,非常敏感,好坏都在两可之间。
往好了说,他这是不畏强权,以身犯险勇救亲爹。
往坏了说,他这是暴力抗法,擅闯朝廷机要之地。
万一朝廷要追究责任,薛瑞肯定吃不了兜着走,怎么监中的人都认定他是正义之举?
好在,这个疑惑没过多久就解开了。
当薛瑞路过正堂时,监官们已经齐聚一堂。
见薛瑞过来,门口等候的书办忙拦住他:“薛掌事,大人们请您进去说话。”
“找我?”
闹出这么大风波,监官们肯定要问话,薛瑞也不害怕责问,便抬步走了进去。
进门没走两步,等看清堂中情形,薛瑞险些惊掉下巴。
堂中没有外人,全是监中官员,师公胡中也陪坐在侧。
让薛瑞如此惊讶的是,不知道许惇等几个历官出了什么事,他们竟然各个带伤。
关键是,这伤看起来还不轻,不是脑袋上缠着绷带,就是胳膊上裹着纱布。
最夸张的要数许惇,不但胳膊用纱布吊在脖子上,似乎连腿也瘸了,旁边还放了一副拐。
看这阵势,就跟进了骨科医院病房似的。
薛瑞压下心中震惊,跟监官们行了礼后,这才问道:“诸位大人,不知发生了何事,怎么各位大人都受了伤?”
许惇看起来伤的挺重,可精神头却很不错,笑着道:
“倒也没什么大事,只不过是昨日上朝时,王振奸党逞凶,群臣激愤之下,跟奸党发生了冲突,我等为了制服王振余党,被那些奸贼持械伤到了,不碍什么事。”
转头去看其他几个历官,高冕等人都是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薛瑞这才记起来,昨日六品以上官员要上朝议事,许惇等人也要参加。
没想到昨天那场殴斗,许惇等人竟然也有份,还因此受了这么重的伤,实在让他惊讶。
薛瑞面露敬佩之色,拱手道:“诸位大人诛除奸党,实是我等楷模,想必朝廷也会有所嘉奖。”
“咳,这都是我等应该做的,当不得什么嘉奖。”
许惇似乎有些脸红,话锋一转问道:“对了,本官听说你昨日闯入诏狱,将你爹救了出来?”
先前胡中到时,许惇等人就问过此事,胡中怕自己说出来有什么漏洞,推说自己也不清楚,不如等薛瑞来了问问,是以众官员都在等他。
这事传遍了大街小巷,薛瑞也没隐瞒,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许惇等人听了十分惊诧,没想到薛瑞竟然能请动英国公府,难怪他能这么顺利将人从诏狱中救出来。
听完,冬官正谷滨关切道:“你爹现在如何了,是否能来上值?”
“回大人,我爹在牢中受了风寒,现在还在家中养病,估计得十天半个月才能养好。”
监官们微微有些失望,他们还想跟薛元皓商量一些事,现在看来是不成了。
许惇盘算片刻,道:“本官也不瞒你了,今日叫你来,其实是为了监正之事。”
彭得清?
薛瑞一愣,自土木堡大败后,彭得清就失踪了,连带他儿子彭英也不知去向,监官们此时提起彭得清,莫非是有了消息?
“学生愿闻其详。”
彭得清究竟死没死,这关系到钦天监所有人的利益,薛瑞自然也关心这个问题。
许惇沉声道:“你也清楚,先前陛下出征时,前监正皇甫公和胡公都以天象示警,可监正却以不实为由驳回,其后土木堡大败,圣驾失陷,足以说明天象预示无误。
这些天,本官和诸位大人调阅了周边府县的候簿,每本都记录有紫薇星动的天象,这足以说明监正彭得清隐匿灾异天象之事确凿无误,按国朝律法,此实乃大罪,我等即已查明真相,自该上报朝廷,请监国郕王殿下定夺!”
原来是想清算彭得清啊!
薛瑞心里明白,彭得清做监正多年,一直恋权不放,宁愿让两个副监位置空悬,也不给其他人一丝机会,早就让监官们心怀怨恨。
如今他失踪多日,又有确凿证据能证明他违反律法,监官们觉得时机成熟,所以想借追究土木堡战败之事,将彭得清也连带办了。
只要解决掉彭得清,剩下的四个历官中,许惇接任监正没什么悬念,剩下三人也有升任监副的可能,是以许惇等人对此都很上心。
要对付彭得清,薛瑞举双手赞成,只要办好这事,监官肯定要做一番调动,有官职空空出来,老爹才更容易补缺,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
不过,许惇等人为何要找他们父子商议,这倒让薛瑞有点不明白,便问道:“大人,不知学生有什么能效劳之处?”
几个监官对视一眼,高冕出面解释道:“这个嘛,我等都知道彭得清隐匿天象,这是大罪,但他也能辩称是自己失察,若朝廷取信,定罪就会轻很多,依诸位大人所想,既然要上奏朝廷,必须多列几条罪状,才不至于让他侥幸脱罪。
你爹蒙冤入狱,肯定是彭得清通风报信,才让王振下令抓了你爹,此事和他脱不了干系,若你也和诸位大人联名上奏,列数彭得清攀附奸党之罪状,他便无从狡辩,这样才是最稳妥之策!”
这话说的有些啰嗦,可薛瑞却听的很明白。
许惇等人是想利用薛元皓之事,将彭得清卷入攀附奸党的案子。
现在朝廷正在清理奸党,彭得清被卷进去,只有死路一条。
唯一棘手的是,许惇他们没有切实证据表明彭得清攀附奸党,便想借着薛元皓被王振关入诏狱之事做文章。
这样彭得清罪加一等,绝对死的不能再死!
说实话,许惇等人的谋划,薛瑞并不想参与。
昨天救出父亲,再经过吴氏帮忙宣传,他们父子的事迹已经传遍了京城,获取名望的目的已经达到,完全可以坐等变现。
许惇等人弹劾彭得清,还想借他父亲的事将彭得清定为奸党,这其中有没有风险,薛瑞不好估计,所以置身事外才是最稳妥的选择。
正想着委婉拒绝,却听胡中出言道:“许大人,老夫年迈,精力不济,这保章正之职怕是无法尽责,近几日,老夫便想上书告老,不知许大人对接任人选有何看法?”
薛瑞微微一惊,昨天胡中可没跟他商量过要辞官的事情,但看师公表情,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正惊疑间,就听许惇感慨道:“胡公年事已高,如今又多有伤病,我等也不忍心再让胡公过多操劳,但保章正之职十分重要,不能一日空缺,若说接任人选的话,我认为薛元皓可堪此重任!”
春官正魏滨也附和道:“薛元皓师从保章正,想必已尽得真传,这几年代保章正处理公务,竟无一疏漏之处,足以证明他能够胜任,我觉得由他接任最为妥当。”
“本官也赞成,既然胡公心意已决,我等也不好勉强,待时机成熟,便联名向朝廷保举,让薛元皓升任保章正之职吧。”高冕面色严肃道。
剩下几个官员也纷纷出言表示赞成,就跟大会选举表决一样。
看着众人齐齐点头,薛瑞这才反应过来,胡中在这个节骨眼上提出辞官,是想让他爹接替保章正之职。
按照正常程序,监中官员空缺,会逐级补缺,也就是说天文生要做官,只能先从九品的五官监候、五官司历、五官司辰等官职做起。
而五官保章正是正八品官,一般是从擅长天文占候的九品官中选拔,监官们保举薛元皓直接升任五官保章正,这一下就跳了两三级。
在钦天监,能做到正八品官,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
有很多天文生蹉跎一辈子,甚至都难以补个从九品的刻漏博士,薛元皓正能直接做五官保章正,绝对是一步登天!
听了许惇等人的话,胡中倒也没有太激动,点头道:“既然诸位大人要为国除奸,薛瑞父子自当要尽一份力才是,老夫便替他们答应了。”
“既然如此,我等立刻上书!”
听胡中同意,许惇压抑不住心中喜悦,立刻让人拿来纸笔,当堂写了一份弹劾监正彭得清的罪状,让在场众人签名。
直到出了大堂,薛瑞才明白过来,敢情在监官们的影响下,为国除奸在钦天监已经成了政治正确,所以天文生们才对他强闯诏狱的行为表示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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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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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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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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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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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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