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夜晚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亲弟弟,以大义之名。
在那以后他自认已经为正义支付了足够的代价,可很多年后他却发现连带支撑他坚持到现在的那份大义,都是虚妄的。
在斩杀了神,心中海阔天空后,源稚生有想过是否有机会与稚女坐下来谈一谈。
神已经死了,支撑着猛鬼众继续存在的理由也消失了,他已经做好准备让家族重新接纳鬼,接纳他们曾经的亲人,战争接近结束,一切都会渐渐好起来,他是否也有机会重新坐下来,与稚女共饮一杯?
这些年他一直在做一个噩梦,梦里幽深的井底一双无神的眼睛仰望天空,他从井边俯下身去看那具尸体,尸体慢慢地伸出手来把他拉向井中,源稚生无法抗拒,因为尸体就是源稚女。
先前源稚生一度认为自己这辈子再也没机会和稚女达成和解了。
虽然他杀死了神,是历代大家长中第一个完成这个壮举的人,登上了人生的顶峰,却还是一无所有。
是啊,自己有什么资格求得稚女的和解呢?
是自己为了坚守所谓的正义率先放弃了他,他凭什么就这样简简单单地原谅自己?
你陪我相依为命了这么多年,我却什么也没能偿还给你。
可命运似乎给了他第二个机会,许多年后稚女再度来到他面前。
仿佛错位时空,他眉眼间依稀是当初的模样,一样的眉眼弯弯,一样的嗓音轻柔,只是他不再空等自己的归来,说的不再是“哥哥你回来啦”,而是“哥哥我来看你啦”。
是啊,这么多年没见,稚女长大了,他不再是那个守在深山中翘首以盼哥哥去看他的少年,他提着刀,穿着敞开胸怀的风衣,俨然是比兄长还要喜怒无常的黑道领袖,他是猛鬼众的龙王,杀名已盛。
而今他于绝境中斩下了他们共同的“老师”赫尔佐格博士的双手,力挽狂澜。
源稚生踉跄起身,呆呆地凝视着那个依然在称呼他为哥哥的年轻人。
异日重逢,我究竟该如何见你?以沉默、以泪水,还是以拥抱?
狂风吹动他们的衣衫,这对兄弟立身于暴雨中,久久对视。
在他们眼中,这座世界变得突然变得异常安静,一切喧嚣浮躁声都被逐渐抽离,包括那倒在地上哀嚎不已的赫尔佐格博士。
这一刻,这对兄弟俩的眼中只有对方。
穿过雨幕的目光交汇间,那种释然感仿佛传自身心,来自灵魂的解脱让他们不约而同相视而笑。
源稚女的笑容那么温柔那么欢喜,他从未想过会走到这一步,在他的计划中哥哥根本不该出现在这!
他现在应该在高天原,忙着准备和自己的见面。
可他却提前出现在了这里,亲手杀死了神,揭开了赫尔佐格的秘密。
他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现了问题,可他能从哥哥的眼中读出释然与喜悦,这就足够了。
他抬脚走上前,有太多的话想和哥哥说了,可在那之前他还要做一件事。
圣骸还没有死!
他没有忘记上一世最后发生的事,本以为自己已经杀死了圣骸,但只剩一截蝎子一样的枯骨的圣骸,却仍沿着血水爬行到了绘梨衣的身边!
源稚女漠然地看着地上哀嚎的赫尔佐格。
只剩枯骨的圣骸就躺在地面冰冷的雨水中,距离赫尔佐格只有一米的距离。
但前者没有如上一次动弹,因为赫尔佐格不是它所在等待的完美容器。
而后者也根本再顾不上曾梦寐以求,蕴含着神之基因的圣骸。
真是……绝妙的讽刺。
源稚女俯身欲要捡起圣骸,可就在这时,他浑身寒毛倒竖,长刀斩破雨幕,斜斩向右手方。
布满龙鳞的手牢牢捏住了刀柄,力道之大,竟是让源稚女都无法挣脱开。
“抱歉,这个人,和这个东西,暂时不能交给你。”
浑厚低沉的嗓音,意外的来客轻轻弹指刀锋,震的源稚女虎口一麻,迫不得已松开刀柄,身形后退。
“稚女!小心!”源稚生急促地喊道,猛地将斜插在地上第二把刀踢向源稚女。
源稚女蹂身而退,在刀鸣声中稳稳握住了飞来的短刀的刀柄。
直到此刻,他才有余暇确认来者的身份。
“是你?!”源稚女瞳孔放大,目光死死锁定自称夏黎的男人,“你准备救他?”
他的声音渐渐冷了下来。
这个不久前离去消失的男人,是楚子航女朋友夏弥的亲生哥哥,事实上源稚女一直有些在意这个男人。
因为在原有的时间线上,这对兄妹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
他也不记得上一世楚子航有什么恋人。
他之前就在怀疑了,真的只有他一人看到了未来吗?
答案显然是否,起码还有那个叫樱井明的男人也如他一般。
他现在甚至怀疑哥哥是不是也看到了另一条时间线,才会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这里。
而如果他没猜错,这对兄妹恐怕就是这一世的传闻中被路明非杀死的大地与山之王。
在上一世……他们是被楚子航和路明非共同杀死的。
“这是你的意志,还是路明非的意志?”
想到这一层,源稚女原本冰冷的语气渐渐放缓。
他不信这对兄妹,但他信任叫路明非的男人,和前世一样他赌他赢。
“这是他的意思。”夏黎简单回了句,而后低下头,语气冷硬道,“你没有选择的余地了,不选,就彻底去死吧。”
源稚女皱眉,后面的话似乎并非对他们所说,那么他在对话的对象是……
在源稚生惊恐的目光中,本该死去的圣骸竟然动了起来!
明明是只剩下一截枯骨的东西,可它却在雨水中爬行着,它来到了赫尔佐格的身边,咬破了他的肌肤,钻了进去。
圣骸有着锋利的口器,能够轻易地咬开任何生物的肌体,
很快,赫尔佐格皮肤下爬行着类似蝎子一样的东西,这一幕足以让见者悚然。
也是在这时,他们发现赫尔佐格的断臂处长出了无数白色丝线,链接上了那两条断臂,竟然在将它们重新续接上!
源稚生怒目金刚,拔刀就要再次斩下,却被源稚女横手挡下。
他深深地看向夏黎,轻声道:“作为同盟,我想我有权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
夏黎缓缓抬起头,却没有看向他们,而是看向无限的远方,语气幽涩而低沉:“你们难道还没有感受到吗?他即将重返天空王座,我等臣民觐见的时刻到了。”
源稚生与源稚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就见连天接地的雷光从天而落,仿佛劈开了迷蒙的尘世。
源稚女沉默道:“他究竟是谁?”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夏黎缓缓道,“有人托我给你们转一句话,上杉越已经赶赴夜之食原的一处出口,以他将死的身体状态而言,此战当是他的落幕之战无疑。”
源稚生如遭雷击,双目圆睁道:“他不是已经离开东京了吗?!”
“很遗憾,他似乎对这座城市还存有留恋。”夏黎低头看了眼逐渐缠绕上白丝的赫尔佐格,
这一瞬间源稚生有刹那的恍惚失神。
他对这座城市还有什么留恋?
他对这座城市所怀的不该只剩下仇视吗?
“如果我是你们,也许我会去看看他。”夏黎轻轻踹了踹地上新生的白茧,“至于这里,已经不是你们的战场了。”
“不是我们的战场,那是你们的?”源稚女低沉道,“大地与山之王,为何要帮助人类对付白王?”
夏黎轻声道:“很遗憾,也不是我的战场,今夜这场战争的参与者只有一人,而他的敌人同样只有一个。”
“参与者……是路明非?”源稚女低声道,“敌人是白王吗?可白王不就在你的脚下?”
“这不过是白王残留于世的基因罢了,确实蕴含了部分白王的权能,但白王真正的精神目前仍藏身在尼伯龙根中,你不是已经见过祂了吗?至于敌人……”夏黎顿了顿,“即使是白王,也无法被他视为大敌。今夜唯一的敌人,是命运。”
“命运?”源稚生低着头回味着这两个字。
“你们究竟想做什么?”他抬起头,目光凝视者夏黎的眼睛。
“不是我们,是他。”夏黎纠正道,“至于他想做什么……”
话题到此戛然而止。
夏黎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山林间,紧接着源稚女和源稚生也察觉到了山林间的异常。
那么有人激烈的战斗,狂风呼啸天地的声音清晰传来。
夏黎皱起了眉,眉宇间的神色渐渐冷峻。
“那是……犬山贺和昂热校长?”源稚女喃喃道。
……
……
“凡人,何敢拦在我的面前?”
李雾月双翼撑起,悬在半空冷眼望着先前不惜毁掉直升机也要拦下他的老男人。
昂热沉默地将七宗罪摆在自己的身边,
他凝望着风雨中那张与百年前相比没有半分变化的面庞,突然无声而笑。
“我记得你不喜欢雨,因为在雨里你会觉得自己被隔开,和整个世界隔开,孤零零地只有自己,这就是纯血龙类的血之哀吗?”
昂热轻声说着,以单手握住了名为“暴怒”的斩马刀的刀柄,将他从炼金刀鞘中缓缓拔出。
暴怒震动着发出长吟,无形的领域在扩张。那不是昂热的领域,而是这柄斩马刀的,它是炼金技术的产物,封入了活灵的屠龙圣器……
它根本就是一件活着的东西!
“七宗罪?”李雾月拧眉,低沉:“没想到诺顿还是打造出了这套刀剑。”www.xiumb.com
他的目光落在昂热身上,不解道:“你是谁?知道这番话,难道你见证过我苏醒的时刻?”
昂热深深呼吸,他熊熊燃烧了百年之久的复仇之火在此刻达到了鼎盛!
“很抱歉,让你等太久了,以致于让你忘记了我们。在下是狮心会的一员,”
三度暴血!
他毫不犹豫地在瞬间将暴血推升到了自身能掌握的极尽,甚至开始朝着不可窥探的深渊前行!
青灰色的鳞片覆盖了他的身体,鳞片下粘连的血肉因为剧烈升高的体温蒸发出大量血红色的蒸汽,粘在鳞片上的血迹也迅速干涸,骨刺突破肌肤,脸上如同罩着青铜的面具。
这时的他已经不该称作人类了,而是头角峥嵘的凶兽,鲜血沿着那些新生的鳞片流淌,狰狞的血色和森冷的铁青色交织在一起。
这一幕让李雾月瞬间回想起了百年前的那一战。
很多年前,某个差点杀死他的混血种曾说过若干年后,会有一个叫狮心会的团体来杀他——
“原来是你?”李雾月语气森然道,“我记起来了,你是那伙人的一员,你没死?”
“死?”昂热的声音仿佛从地狱归来,“我确实差点就死了,但我还是坚持活了下来,我立誓要向你复仇”
所有鳞片舒张到极致,而后猛地收紧,片片相叠,最后把昂热整个包裹起来。
他手中的斩马刀的外形也在变化,刀身部分如熔化般延长,从原本的一米多长延展到接近六七米的惊人长度,表面笼罩着灼眼的烈光,原本平滑的刃口变作锋利的齿刃,仿佛有无数龙牙从刀身里凸出。
它苏醒了!
或者说这才是它原本的样子!
它感应了昂热的血统,突破了封锁自己的禁制,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姿态!
“复仇?”李雾月嗓音讥讽,“你以为凭这走到一半的封神之路,加上这套炼金刀具,就能杀死我?你还差得很远!当年那两人每一个都比你强,但他们都死了,你也即将步他们的后尘。”
铁青色膜翼如开扇那样在他身后张开,他如君王般向着僭越之臣怒吼,狂风顺应着他的意志从天而降,强大的风压死死压在昂热头顶!
昂热缓缓将刀收在左边腰侧,右手轻撘在刀柄上,这是居合的姿态,面对这位天空与风之王,他要用最快的刀,斩破风暴,斩破这百年的时光,将积蓄了百年之久的悲伤与愤怒尽数汇聚在这一刀中。
“那今日便送你去见他们。”李雾月冷漠道。
烈风声中,铁青色的膜翼仿佛利刃那样斜着划过雨幕,如雄鹰扑击地表的白兔,他毫无留手,一击便是绝杀!
而迎接他的,是远远超出常理的时间零,以及世界上最快的居合。
明明是蝼蚁般的生灵,可蝼蚁却挥舞着巨大的炼金刀剑向他发起了冲锋!
因为不可思议的高速,刀在挥斩的中途消失了,只剩下一片蒙蒙的金色光华,光华之下是要斩断山海的意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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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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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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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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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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