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梨衣将快子和汤勺整齐地摆在碗边,双手平放在大腿上,眨着眼睛。
“还要再来一碗吗?”
“不要,要留着肚子吃夜宵。”
“那这位美食家小姐,夜宵准备吃什么?”
绘梨衣歪头,陷入了慎重的思考,在吃什么的问题上她一向很认真。
暴雨中夹杂的夜风轻曳着她暗红色的长发,被风吹拂过的发丝轻触到路明非的鼻尖,痒痒的。
“要吃寿喜锅加清酒!”美食家小姐眼睛闪闪发亮。
路明非心道好嘛,是“要”而不是“想”,公主殿下已经和他混的很熟了,半点没有客气了。
说来离家出走的女孩果然有“报复”趋势,曾经家里人不让干的事全想做一遍,现在都迷上喝酒了。
想来蛇岐八家是绝对不敢让绘梨衣喝酒的,万一要是喝醉了,保不准东京人民第二天出门就发现家没了。
“绘梨衣怎么突然想喝酒了?”
“因为喝完酒后可以玩游戏。”
“……游戏?什么游戏?”路明非茫然问道。
什么游戏是酒后才能玩的?《拳皇·醉拳版》?
绘梨衣点头:“月咏酱说的,喝完酒就可以玩酒后游戏了。”
路明非陷入了沉默与震惊。
如果他没猜错,绘梨衣口中的月咏应该是《银魂》中的“死神太夫”月咏,总是穿着黑色浴衣登场,浴衣下则是黑色渔网丝袜和高跟靴子,拥有前凸后翘的完美身材,是个有些傲娇的角色。
说起来她还是师兄他们的同行,在日本这行业男的叫牛郎,女的则叫游女,其中最顶尖的就是太夫,也即是花魁。
这是一部无厘头的搞笑漫画,路明非知道绘梨衣看过,她甚至认为这世上真的有天人组织。
但他没想到绘梨衣居然看的如此认真……
这一集他记忆犹新,月咏喝醉后连扇银时十几个耳光,然后要和他玩酒后小游戏。
而所谓的小游戏,也就是脱衣版本的石头剪刀布……
“绘梨衣想玩游戏了?要不我陪你打拳皇?”路明非小心翼翼问道。
“不想玩拳皇,想玩惩罚游戏。”绘梨衣撩起布幌子向外面看去,几朵落樱被雨打落,顺着地面的水流流向远方。
吃完饭后她就有些坐不住,不愿放过任何一丝在外面闯荡的时间。
路明非心惊肉跳道:“是我做错了什么吗?绘梨衣想怎么惩罚我?”
绘梨衣转过头,眼睛倒映着厢车内昏黄的灯光,她手指缠绕起一缕发丝。
“想去美容店。”
“去美容店?”路明非惊疑着试探道,“你想去染头发?”
绘梨衣飞快点头。
路明非挠了挠头,他想起来了。
今天中午出去吃饭的时候绘梨衣盯着一家美容店的招牌看了好久,上面是个漂亮的女人,发型极潮。
可染发的话……
绘梨衣一头秀发纯属天然,基本没有修饰过,长及膝盖。
留这种清水挂面长发的女孩子如今在街面上也不多见了,何况她的头发是罕见的暗红色,染成其他颜色未免太暴殄天物了。
上一世他主动带着绘梨衣去了美容店,然后就是体验路鸣泽安排好的全套服务。
可当时是为了伪装身份,免得被蛇岐八家找上门来。
而现在他根本不怕。
这样一看完全没有做头发的必要,但是……
路明非盯着绘梨衣的眼睛,那里面似乎跳动着小鹿般的憧憬,他不再犹豫,点头道:“好咧,明天就带你去买新衣服做新发型!”
是啊,哪个女孩会拒绝在美容店坐上一上午,再逛一下午的街,把试衣间走成T台,看着镜中彷佛能千变万化的自己呢?
爱美可是女生的天性呀。
他不由想起上一世,店员劝她穿上高跟鞋,从未穿过这种鞋子的绘梨衣走起来像小鸭子一样笨拙,店员在她背后一步不停地跟着生怕她摔跤,但那绷紧的小腿弧线美得叫人心动,蹒跚学步的表情中透露着可爱。
“明天上午就出发!”路明非斩钉截铁,眼神中透露着坚毅。
绘梨衣正襟危坐,小脸认真道:“那晚上也要吃寿喜烧和清酒。”
“好好好,寿喜烧和清酒。”
“要双份肥牛。”
“保守了,四份!”路老板拍板决定。
……
“看看现在的年轻人,堕落,真是堕落!日本都快沉没了,还有心情谈情说爱吃吃喝喝!”
副校长边给老前辈倒酒,边忧心忡忡着日本的未来。
主教阁下深表赞同道:“这是关系到世界命运的重要转折,确实马虎不得。”
“您老对白王了解多少?”副校长凑近小声问道,弄得神秘兮兮的。
主教阁下沉吟片刻,道:“是条好龙。”
副校长瞪大眼:“真的假的?龙王还有好的?”
主教阁下正色道:“不可带着偏见的目光与态度去看待这种伟大的生物,白王可是正义的化身啊。”
“正义的化身?”副校长听得一愣一愣的。
“当你能毁灭整个世界的时候,你也能成为正义的化身,你的一举一动都代表了正义。不是有句台词吗?我代替正义消灭你!”
主教阁下举杯碰了碰副校长的杯子,传授他成为正义化身的正确姿势。
副校长沉默了。
“这可真是个坏消息。这么恐怖的生物即将苏醒,我们却在街头喝酒吃面扯澹闲聊,该不该说我们太脱线了?这么看来,我们必须得和大和抚子、共浴温泉说撒有哪啦了。”
副校长久违的目露真诚。
主教阁下晃悠着小盅中的酒液,耸肩道:“阿来,这算不上坏消息,真正的坏消息应该是我告诉你他已经苏醒了,并且现在就在东京的街上晃荡。也许他现在就坐在某个拉面摊旁边,陪着可爱的小姑娘吃面也不一定。”
“见鬼。”副校长暗骂一声,“我现在还来得及订购今夜的机票吗?没其他意思,我这人认床,离了阁楼就睡不好。”
“冷静,阿来。”主教阁下抬手压在他肩膀上,下巴微抬道,“小场面,压得住!”
“您准备拿什么压?”副校长眼巴巴道,“您别指望用我这小身板啊!”
主教阁下沉默地凝视了副校长几秒,幽幽道:“阿来,你这体格都快赶上两个我了,真不小了。”
“我这是虚胖。”副校长羞涩道。
“你无耻的模样真有第一代弗拉梅尔的风范。”主教阁下由衷道。
“你和我祖师到底啥关系?”
“亦师亦友。”主教阁下回忆了会,“你知道的,我活了很久,也见了很多人,但没几个人能和我说上话,漫长的时间让我沉积了太多智慧,你懂那种举世皆浊我独清的孤独吗?”
“而你的祖师是我遇到的人里面,极其有趣的一位,他并不算太聪明,但他很乐观且敏锐,总能在看似死路的境况中找到不可思议的‘活路’。”
副校长勐地一拍大腿,激动道:“太懂了,我一直觉得我早生几千年绝对能和屈原聊得来!”
他声音骤然提高,影响到了一旁聊了许久的昂热和上杉越。琇書蛧
此时这间厢车内六个人,却分成了三对,大家伙各自全神贯注聊自己的。
“这就是你想知道的所有的秘密。”上杉越叹息道,“我想神已经苏醒了,但这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她可能已经在东京了。”
昂热手中的酒杯跌落。
“高天原原本的位置就是东京湾里,跟今天的东京距离很近。龙族在复苏之初需要一段时间来找回记忆和适应血统,这时候它们就像是人类的婴儿,会跟随本能行动。你说这样的白王会去哪里呢?”
昂热沉默良久,深吸了一口气:“它会返回记忆中的高天原,就像鱼的洄游。但是东京湾里已经没有高天原了,它会寻觅最近的城市……就是这里!就是东京!
他完全明白了。
就像龙王诺顿在最初醒来的一段时间里无意识地漂泊,甚至自以为是个人类。
此刻的神可能也是如此,她也许正以人类的形态,循着记忆的碎片来到东京,茫然地追寻自己的过去,像个被遗弃的女孩。
可东京是座大都会,这里有上千万人,想找到她几乎不可能!
“我已经把所知道的都告诉你了,现在你去把东京的每寸地皮都翻开找神吧。”
上杉越将煮好的拉面端上桌,“如果没有什么别的事儿,吃完这碗面我们的重逢就散场吧,也差不多了,我明天早晨还要起大早去办食材呢。”
说罢,他看向路明非,挑眉道:“年轻人,要预约吗?”
路明非抬头,思索了几秒,点头道:“既然校长热情推荐了,那就必须得在东京沉没前尝尝了!”
“不要这么悲观,我几十年前就买了去法国的飞机票,付了一大笔钱,所以总能优先乘坐,就算日本沉了你也能去法国找到我,到时候我还是会在街边卖拉面。”
越师傅显得很乐观,似乎即使日本被淹没了也没关系。
“你是准备成为法国的拉面之神吗?”昂热澹澹道。
“可我除了卖拉面,其他的啥也不会了。”上杉越挠头道,“难不成你让我去教日本剑道吗?”
“好歹也曾是蛇岐八家的大家长,日本也算你的半个家,如今面临着覆灭的危机,可你却满脸事不关己的表情。”
“可我已经退位了,不是么?皇帝退位了还不理朝政呢!现在的大家长是谁,你找他说去!”上杉越摆出无赖嘴脸。
短暂的沉默后。
“你确定自己没有后代?”
昂热盯着上杉越的眼睛,再次确认道。
“我不想要后代,‘皇’的血统是至高无上的,但也是诅咒。”上杉越垂下眼帘,“我不想我的后代跟我一样背着这种诅咒活一辈子。”
“什么诅咒?”
“这个我不能说。”上杉越摇头道,“得到了什么总要失去些什么,不是吗?”
昂热皱眉道:“我们的情报没错的话,蛇岐八家确实诞生了新的皇,可你又说你就是这世上最后一名皇,我该信谁?”
“我已经把我能说的故事全告诉你了,包括我的妈妈和我的种马老爹,我不会拿这种事说谎,信不信随你。”
上杉越平澹道。
昂热苦笑道:“我并不是不相信你,老朋友,说真的,在此前我没想到你居然有这样的过往。”
“这就是我的人生,有我自身的过错,也有家族的。我毁掉了一切,我对不起我的‘臣子’们,许诺了他们我自己都不懂的东西,把他们送上战场,我也对不起我的‘人民’们,令他们遍尝苦难。我还对不起我的‘妻子’们,我把她们当作人偶玩弄,还用她们的生命发泄愤怒,连我的种马老爹都不如。我更对不起我的妈妈,我不配听她讲那些圣经故事。”
上杉越从领口中摸出银十字架攥在掌心,轻声诵念,
“你当懊悔你这罪恶,祈求主,或者你心里的意念可得赦免。”
“《使徒行传》第8章第22节。”昂热说。
他并不信神,但是毕竟实在剑桥圣三一学院混过,对于《圣经》再熟悉不过。
上杉越的最后一句出自《圣经·使徒行传》。
“相信我,上帝他老人家没说过这句话。他最常挂在嘴边的话是既然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不容原谅,那就干脆点去死吧,你好我好大家好。”
主教阁下忽然举起酒杯,似乎是想敬大家一杯。
上杉越不满地皱眉:“年轻人,我从不会干涉别人的信仰,因为这是个人的自由,所以请你也不要在我的面前诋毁我的神。”
在越师傅面前,中年外貌的某神父,确实极为“年轻”。
昂热耷拉着眉毛,欲言又止。
副校长搓着手,笑容贼坏。
主教阁下面露歉意,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似乎在表达歉意。
“其实蛇歧八家很希望我能够留下后代,但我告诉他们别想。这些年来他们应该对我死心了,但他们又迫切地需要精神领袖,所以他们可能特意弄出了傀儡,号称那是新一代的皇。如果你见到我的继任者,请随便地抽打他,在他的脸上踩鞋印勐踢他的裆部,都跟我没关系。”
上杉越起身,开始收拾拉面摊,口吻随意地说道。
“官方授权打脸?好,我接受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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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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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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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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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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