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彦激动地一把抓住阿蛮的手:“阿蛮!我进了!我进了殿试!”
阿蛮拉着他走出人群,问:“进了殿试就能考状元啦?”
蒋彦失笑,拍拍她的脑袋:“你说的是没错,但是我没这个能力考状元,原本都没奢望进殿试呢。”
阿蛮听了也不在意,挽着他的手往小院方向走:“那也没事,名次嘛,肯定是越高越好。今天是个好日子,走,回家我给你做肉吃!”
蒋彦的确是高兴,非常高兴,难得喜形于色,跟着她的脚步:“不用麻烦,我们往常一样吃就行,殿试要面圣,我还是要好好复习一下,不能太过丢脸了。”
阿蛮浑不在意:“你别紧张,就算考不上,我们回家继续杀猪过日子,一样好!”
蒋彦噗嗤笑出来:“放心阿蛮,就算我殿试考得很差,你也是进士娘子了,不管如何,你也能当个官家娘子,不用杀猪了。”
阿蛮皱皱眉:“可是我觉得杀猪挺好的,官家娘子我都没做过,在赵员外夫人面前,我每回都觉得手脚不是自己的了。以后成了官家娘子,不会还要见更多的官夫人吧?”
蒋彦认真地想了想,说:“没事,有我呢。而且,我没什么背景,就算授官,也不会是什么富裕地方,我也没做过官,我们一起学。”
阿蛮听得心中一动,仰头看向他,见他是十分认真说出这番话的,嘴角笑意更深:“好啊,那不管你以后做大官还是小官,我们都一起学着来。”
蒋彦听着阿蛮的话,仿佛看到了逐渐光明的未来,含笑点头:“嗯,我们一起学,总会把日子过好的。等日子好了,我就把爹娘接到身边,让他们享福。”
阿蛮笑着说:“好啊。”
两人一路憧憬着未来,回到了小院,小院的书生同样考中了,两家人在院子里遇上,喜气洋洋。
尤其两个书生,互相作揖道喜,你作一个揖说一声:“恭喜蒋兄。”我作一个揖说一声:“恭喜许兄。”仿佛在庭院里拜天地似的,惹得两家家属捂着嘴笑个不停。
放榜之后,日子一天天暖和,小院的日子还是过得和从前一样。许书生没有进殿试,在小院住着等吏部安排。
又过了几日,蒋彦穿着阿蛮特意买的保暖又簇新的长袍,走进了皇城。
殿试出来,阿蛮特意问蒋彦:“考试题觉得如何?”
蒋彦微微皱眉,没说什么,看上去考得挺不好的。到了晚上,两人并排躺在床上,蒋彦翻了几回身,阿蛮便问:“睡不着么?担心殿试结果?”
蒋彦没吭声,好一会儿,他侧过身面对着阿蛮,手搭在她的腰间,压低了声音说:“阿蛮,我觉得这次殿试,我有点……”
阿蛮:“有点什么?”
蒋彦停顿了很久,说了几日前一桩事。
考中进士后,他曾受同乡考生邀请,一起去参加了一次聚会,聚会依旧在状元楼上。当时他正紧张地准备殿试,并没有和大家吃喝太久,只是说了一会儿话,略坐了坐,便在大家的理解中提早离开了。
走的时候,他经过一个包厢,那包厢外还有一个小厮专门候着,可能里头有什么贵客,他不敢到处乱看,收敛了眼神,垂眼低眉打算径直走过。
但就是这几步路经过,包厢里传来几句说话声,大概是说这次殿试,提到皇上最近关心农耕之事,可能殿试会重点在这。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蒋彦心头一跳,赶紧加快脚步走了。
但是即便不是故意偷听,有些话入了耳朵,就难免会入心,忘不掉。后面几天的复习,蒋彦脑中就时不时跳出这几句话,然后忍不住想一想,如果真的靠农耕之事,会是考什么呢?当今天下农事正是待兴之时,各地粮食产量比之前朝还未恢复到鼎盛时期……
想多了,就难免查找的资料多了,关注得多了……然后殿试中,他一打开题目,心脏就停跳了一下。
这次殿试,策论考的就是农事!
阿蛮听完蒋彦低不可闻的话,沉默许久。
她猜测,这大概就是皇帝或者太子妃娘家故意找机会给蒋彦泄了题。毕竟皇太孙和天下书生一起参加科举,若是名次不佳,到底有失颜面,提早泄题,再背后操作一下,这个状元之名便能名正言顺地给到皇太孙头上。
前世发展也是如此,状元郎被发现是皇太孙,传到民间,是一桩传奇美事。人人都说果然是皇家的孩子,龙生龙,凤生凤,哪怕流落民间也是状元之才。
但是向来奉行君子之道的蒋彦,此刻内心却十分难受,自己好像成了众多公平科举里唯一一个做了弊的人,既觉得内心有愧,又害怕会不会当时有人看到了他的路过,哪天以此攻讦他。
阿蛮拍拍他的后背,问他:“殿试准备,你只看了农事这一方面的书吗?”
蒋彦:“自然不是。去年南方水灾,我朝水利也是一大问题,我还准备了这个题目。”
阿蛮:“这不就是了?你准备了很多,农事只是其中之一,即便没有听到那几句话,你会不看吗?看的书会比这些少吗?”
蒋彦想了想,犹豫说:“大概也是这些吧,我能买到的书,我都会看一遍的。”
阿蛮:“所以,你只是太过耿直而已,听没听到这个对话,其实对你的影响并不大,我们钱不多,也没有背景,能买到、借到的书就这么多。策论是你写的,想法都是你自己的,你一没有多看几本书,二没有找更厉害的人指教、代笔,为何要心虚?”
蒋彦听了,竟觉得有几分道理。
阿蛮说完,话锋一转:“再说了,真要是有人拿这个攻击你,你就打死不承认呗。怎么,他是你的耳朵吗?知道你听到了什么,没听到什么?”琇書網
蒋彦失笑。
市井里的无赖之风在阿蛮身上就不是无赖了,反而让他觉得自家阿蛮向来比自己机灵灵活,自己就是脑子太轴,心中负担太大。所以他喜欢和爹娘一样宠着阿蛮,看她自在鲜活的样子,看她快活,他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快活了。
“你说得对,是我想太多了。”他拢了拢被子,因为说话,又有不少冷气钻进被子里,阿蛮半个肩头都凉丝丝的,蒋彦用被子严严实实捂住她的身子,又用手掌替她暖着肩头,“好了,睡觉吧,我不想这些了。”
阿蛮嗯了一声,没一会儿就陷入了梦乡。
蒋彦听着她细细的呼吸声,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又过了一段时间,阿蛮和蒋彦正在小院收拾屋子,因为殿试结果马上就出来,他们租住的时间不长了,有些行李可以先收拾起来,等到吏部一放官,他们就直接启程回家。
蒋彦端着一个木盆,盆里是擦洗后的脏水,正要泼到院子里,就听到外头小巷一片敲敲打打的声音,远远传来。
阿蛮正在厨房剁肉骨头,这段时间蒋彦瘦了不少,她隔天就炖个骨头汤养相公。
厨房里砰砰砰的剁刀声和敲打声掺和在一起,蒋彦听着听着,竟然乐了一下,泼掉水,钻进了厨房。
“不知哪户人家办喜事,好生热闹。”
阿蛮侧耳听了一下,心中一动,但是手下剁骨头的动作更狠了,一刀下去,直接把一只蹄髈剁成了两半,刀还生生卡在案板上。
蒋彦吓了一跳,小心看她神色:“怎么了?嫌吵吗?我替你关门。”
阿蛮:“别关了,省得再要开。”
话一落,敲敲打打果真到了门前,小院的门被敲响。
“望京府十里乡赵家镇的蒋彦蒋状元可居住在此?”
蒋彦听了前面快步往外走,听到“状元”二字,脚步顿住了,扭头去看阿蛮。
阿蛮和他对视一眼,见他瞳孔地震,惊得仿佛魂魄出窍,向来聪明机灵的人直接呆傻,满腹怒气突然化为好笑,笑完又升起几分涩意。
她蹭地拔出卡在案板上的剁骨刀,系着围裙提着刀越过蒋彦去开门:“你们哪位?”
乐呵呵满脸喜色前来报喜的衙差们一句:“恭喜——”出了半句,直接卡在嗓子眼,喜气洋洋僵硬成尬笑,齐齐盯着阿蛮手里掺着血丝的剁骨刀……
“认……认错门……”为首的衙差立刻换了表情,后退一步,想说自己认错门了。
话未完,已经回过神的蒋彦彬彬有礼走了出来:“鄙人正是望京府十里乡赵家镇蒋彦,刚才听众位说——”
衙差们见到文质书生的蒋彦,顿时气氛恢复正常,只当这蒋彦家中资产小富,请了一个年轻的厨娘在家中。
“哈哈——蒋状元,恭喜啊恭喜,恭喜你得中一甲状元!咱们是来给你报喜的!”
蒋彦还是有些回不过神来,僵着脖子看向阿蛮。
阿蛮也抬头看他,她看出了他内心的惶恐,欢喜之中,惶恐更多。当日夜里她安抚了人,那是基于他名次一般的前提,如今中了状元,蒋彦恐怕内心更加不安了。
阿蛮把刀垂下,露出笑脸,一下子从凶厨娘变成了爽朗小娘子:“原来是报喜的官差啊!快请进快请进!”
不管如何,眼前的人总得应付过去。
蒋彦回过神,同样意识到了这一点,连忙和阿蛮一起招呼客人。
当然,这帮子客人在得知阿蛮不是厨娘,而是这位状元郎的娘子以后,并没有多坐许久,拿了谢礼就立刻找借口告辞了。出了门,还对视一眼纷纷摇头,这状元郎竟然有个河东狮,啧啧,惨啊惨。
等到蒋彦披着大红花跨马游街的时候,全京城都知道了蒋状元家中有位提刀河东狮,明明他在三甲之中最为年轻俊秀,但年轻闺秀们抛出来的红花,全都落在后面的榜眼探花上。
阿蛮也在看热闹的队伍里,她这几天连夜做了一朵超级大的正红牡丹花,看到蒋彦全身干干净净地骑着马往她这边来,半点不像其他姑娘那么矜持,大喊一声:“阿彦!”
蒋彦听到熟悉的声音,原本笑容不盛的人,立刻浮起真心的笑,朝着这边看过来。
人群里突然静默了一下,有快速热闹起来,时不时传来几句:“状元郎长得真俊啊……”“笑起来更好看了……”“怎么突然笑了……”“可惜了……”
然后,众人看到一朵硕大的牡丹花奔着俊秀非常的状元郎砸了过去。
真的是砸,这绢布做的牡丹花,足足比状元郎的脑袋还大呢!比他胸口的大红花还大!
好庸俗的审美……
但是,本就没多少人抛花还一路躲着所有香囊鲜花的状元郎,竟然忍俊不禁地抬手一把抓住了这朵大红牡丹。
蒋彦真的是被自家阿蛮逗笑了,他捧着这份量十足的大牡丹,想到她这几天偷偷摸摸不让他看说要给他一个惊喜,原来惊喜竟是这个……更是笑得不行。
阿蛮扔了花还要喊:“状元郎好俊呐!娶亲了没!拿了我的花,跟我回家做我相公呗!”
蒋彦忍着笑,举着那朵大花,真的回答了:“好啊!”
阿蛮哈哈笑起来,站在原地蹦跳着冲他挥手:“那就说定了啊!”
蒋彦的笑容映着红花,竟然让不少少女目眩神迷,只是他正在答应另一位姑娘的求婚:“嗯,说定了。”
说着,队伍就和阿蛮这边擦肩而过了。
有人看看阿蛮,忍不住说:“你这姑娘娇娇小小的,怎么这般大胆?没听说吗?状元郎已经娶妻了,还是个河东狮!你赶紧走吧,小心他妻子知道了,拿刀剁了你。那河东狮的刀可利索了,连状元郎都砍。”
阿蛮瞪圆了眼睛:“杀猪刀只杀猪,怎么可能砍人!”
周围顿时议论纷纷,开始给她科普状元夫人到底有多么凶残,这状元大街上公然允婚,自己回家最多被打一顿,你这个小娘子可就惨了。
阿蛮眼睛瞪得更圆了,生气的模样不见半点凶残,反而非常貌美可爱:“谁给我造的谣,我对我家相公好着呢!”
“啊?”
“你成亲了?”
“看着年纪不大啊……”
“成亲了还勾搭状元郎……”
“你夫婿人呢?怎么也不管管……”
“真的成亲了?”
“……”
阿蛮听着这些七嘴八舌,气成一个河豚,摆出了气吞山河的气势,大吼:“我当然成亲了,我就是你们口中的状元夫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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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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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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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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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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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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