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加快了脚步,当年夺位登极时也未有过的慌张不安竟在此时占据了身心的全部。
离殿门口越近,便越能听到里面传来的细微的声响,隐约是女人的啜泣声。
皇帝走进了殿门,发现宫人们正躲在墙角,掩面哭泣。
见到他来了,一瞬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有宫女放下放下帕子,愣愣地看过来,紧接着出现在脸上的情绪是害怕与恐惧。
“公主在何处?”皇帝问道。
无人回答,直到乐言颤栗着跪着出来:“陛下,公主在寝殿,您……您进去看看吧。”
皇帝心里的慌乱不安再次扩大,他脚步飞快地往寝殿走去,走到了门口,却停顿了下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但偏偏是这扇普通的门让他失去了进去的勇气。
皇帝将手贴在门面上,过了好久,才轻轻用力,推开了殿门。
他走了进来,寝殿内还弥漫着他离去时熟悉的气味,那是一种小姑娘身上的甜香,是他思之甚切的气息。
他隔远便眼尖地看到床榻上的锦被低下裹着一个小人儿,露出独属于她的形状。
皇帝轻轻地笑了笑,原来是在睡觉啊,真是个小瞌睡虫。
不过也不怪她,现在还未天亮,小孩子是该多睡睡,才能长好身体。
他在心里微笑着这么对自己说着,慢慢地靠近了床榻。
“柔嘉。”皇帝轻唤,“朕回来了。”
小人儿毫无反应。
“果真是睡得熟。”皇帝无奈却又宠溺地浅笑着。
他坐在她的床边,伸手想拂过她的脸庞,却又在半途缩了回来,改将她的露在外面的小手塞回锦被里。
握住苏容臻手的时候,皇帝明显地感觉到她的手比平时凉了不少。
皇帝似是抱怨一般地低喃道:“睡觉还是如从前一般不安分,朕不在便毫不顾忌自己的身子了,也不知道随侍的宫女是怎么看顾的。”
他将她的手重新捂热后,又起身走到了殿门,喊道:“张德荣。”
张德容浑身一抖,上前听命:“奴才在。”
皇帝说:“让随军前来的太医院使,过来给公主看诊,她好像感染了风寒。”
乐言听到这话,猛地抬起头朝皇帝看过去,却又在一瞬后重新低下了头。
皇帝又进了殿,在里面坐了没多会,太医院使便背着药箱,急匆匆地过来了。
皇帝让出床榻旁的位置,好让太医诊脉。
太医的手指刚搭上苏容臻的脉搏,就全身急剧颤抖了起来。
皇帝靠近了一些,他问:“如何?是公主的风寒很严重吗?”
太医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他胆战心惊地抬头,只见皇帝眸光平静温和,就像是暴风雨前最宁静的海面。
太医额间冷汗滑落,他又把苏容臻的脉搭了好几遍,才起身道:“公主确是得了风寒,臣这就去开方子。”
说完这句话,太医就感到,停留在自己身上,让他倍感压力的目光消失了。
他松了一口气,几乎像是逃命一般地告退:“臣下去煎药了。”
太医去煎药的空档里,皇帝一直坐在榻边,他安静地等待在这里,他要陪在她身侧。直到她从美梦中懒洋洋地醒来。
“手又凉了。”皇帝蹙眉,他一遍又一遍地为她暖着手,却还是抵不住她手上迅速消退的温度。
太医的药终于熬好了,皇帝屏退了众人,自己亲自端着药碗,拿着汤勺,唤她:“柔嘉,醒一醒,该喝药了,若实在困,喝完了也可以继续睡。”
“在朕这里,无人拘束着你,想睡到何时都成。”xǐυmь.℃òm
唤了几声,苏容臻还是没有动静,皇帝无奈地说:“这是起身都要朕拉了吗,真拿你没办法。”
说罢,他将她慢慢扶起,又拿来一旁衣架上挂着的狐裘将她上半身小心翼翼地尽数裹住。
他把她扶靠在床头,刚转身欲去拿药碗,她的身子便向左侧一歪。
皇帝眼疾手快地伸手将她扶住,改成将药碗放在床沿,一手揽着她的身子,一手拿汤匙给她喂药。
他舀了一口药汁,放在唇边轻轻吹凉,又送至她的嘴边。
药汁灌入,却又很快从嘴角溢出,顺着流到下巴上。
皇帝的眼睫一颤,重重捏了下手心,很快又调整神色为常态,拿着手帕细致地为苏容臻擦去药汁。
“药再苦,也是要喝的,要不然回头还要受罪。”他哄着她,“乖一点,喝完了这碗药,朕给你吃蜜饯。你最喜欢吃的陈州蜜饯。”
苏容臻没有应答。
皇帝闭了闭眼,然后颤抖着伸出手,在她的鼻息下一探。
“砰”的一声,药碗摔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巨响,碎成了无数片。
黑色的药汁四溢,沾湿了皇帝一尘不染的白色袍角,留下狰狞的痕迹。
就像是命运狰狞的面孔,在最美好的时候毁掉你的一切,无法逃脱,无法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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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容臻原本躺在床上,心口如被火灼烫般,满是快要不能忍受的疼痛。
她的指尖泛白,手指掐到极点,已没了气力,心脉仿佛随时要断绝。
在脑海尚存最后一丝清醒神智的时候,她想着,这副身子怎还是如从前一般,好不争气,一点惊动都能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
这次也不知能不能撑过去,哪怕,撑到他回来再看一眼也好。
人生真是机缘巧合,从前,她与皇帝青梅竹马,却只是在心里存了一份朦胧的情愫,毫不知晓他的情意。
阴错阳差之下,附身在了幼时的自己身体身上,被他带到身边,却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见证了他对原来自己的似海深情。
她原本想着,若是她余生都只能是以“柔嘉”这个身份活着,那她就摒弃一切念想,做他最纯粹的女儿,至少也为他的这条孤寂帝王路上,添几分慰藉。
可如今,怕是这个简单的愿望都难以实现了。
苏容臻感觉心口的疼痛渐渐变淡,意识也渐渐的消失。
上次身陨,是老天顾怜,让她得以新生,此次气绝,怕是天命已尽罢。
来人世一遭,既有苦痛,也有欢乐,酸甜苦辣四味俱全,倒也不枉此生。
只是,皇帝怕是得伤心了,想到这,苏容臻对人世产生了最后一分不舍。
似是这份不舍牵引着她,让她的意识并没有在归于混沌后彻底沉寂,反而感到闭着的眼皮处,传来一丝亮光,然后,她好像是感觉到了……寒冷?
是寒冷,不是错觉,寒冷干燥的风从她脚尖吹到脸颊,像是在用瓦片刮痧一样,微微的疼痛。
苏容臻甚至还听到了呼呼的风声,比前些天见到的吹落满树梅花的冬风还要猛,只比皇帝讲述过的钝刀子刮肉般的朔北寒风差一点。
眼前的亮光越来越盛,苏容臻渐渐地重新有了知觉,她似乎是在一具沉重的身子里。
她睁开了眼睫。
苏容臻从未想到过,自己还能再次看到这个世界的模样,看到这个初晨的阳光。
当微黄清冷的冬日晨光从窗外洒到她脸上的时候,她满心里充斥的都是喜悦与感激。
在皇帝身边待过的那段日子果然改变了她的心境,令她从一个无情无欲甚至有些厌世的少女,变成了只要看一眼朝阳落日,都会体会到由衷幸福的人。
这种情感,让她自动忽略了窗子是用纸糊的,寒风吹破了一个大洞,正直往屋里猛烈地灌风。
也忽略了此时自己正躺在一个破旧的木板床上,身上盖着仅能蔽体的单薄被子。
苏容臻坐了起来,发现除了身子因为久睡有些僵硬以外,其余的并无什么不适。
甚至还能明显地感觉到这具身子充满着的活力与健沛。
她裹着被子下床,跑到门口,打开木门,看了看外面的景象,意外地发现建筑布局都十分熟悉。
思索片刻,她想起来了,这是苏家在京郊的庄子,除了偶尔会有苏家人去城外办事或游玩,而偶尔借住在这里,此处的大多地方都是打发犯了错的仆役或者妾室。
想到这里,苏容臻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她挽起右臂的袖子,露出的胳膊上赫然一枚淡红色的桃印。
这正是她原来身体上的胎记。
她……她这是回到自己本来的身体了?
苏容臻一时有些怔愣,但随即传来的便是巨大的欢喜。
她没有死,还回到了自己原本的身体,这具身体上的顽疾也似好了,现在她就像个健康人一样。
她不仅重获新生,而且有了与皇帝再续前缘的可能。
短暂的激动过后,苏容臻意识到,自己还在苏家的别庄,虽然不知道苏永世意欲何为,但肯定不是处于慈悯之心。
其实这也是个机会,苏家的别庄,看守的人并不多,尤其是她这个体弱多病,路都走不太稳的苏家女的院子里,就更加没有什么人专门看管监视了。
此时已近年节,大部分的人都告假回家了,她正好可以趁此逃离苏家,也好摆脱这个折磨她多年的泥潭。
从前苏容臻就在病榻上幻想过无数次自己从苏家逃出后的景象,可是那是没有条件,身体也不争气,根本无法付诸于行动,眼下有了机遇,她自是不会错过。
苏容臻衣裳很单薄,她便将被子裹在身上,于领口系了个结,以抵挡外面的寒冷。
她左顾右盼,确定没人后,小心翼翼地从小时候发现的一个暗门,摸到了一个僻静的院子。
这里有她幼时玩乐时在桂花树下埋下的玉石和银锭子。
那时天真的她自以为这样可以让桂树结出无数的金银玉石,未想到没有结出什么,这些金银却在今天成了她救命之物。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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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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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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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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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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