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两个侧殿向来都是空置,帝王之侧,岂容旁人酣睡。
唯一的例外是太宗皇帝元后早逝,便将年幼的太子养在了东侧殿,亲自教养。太子也就是后来的宣宗皇帝。
今日,这里即将迎来它的第二个主人。
“仔细一点,角落扫洒干净了,缺什么物件就报上来,让内务府速速去置办。”李芳亲自监督长生殿东侧殿整备事宜。
师父张德荣年纪大了,受了十大板便下不了地了,此刻正在房里修养,御前的工作全权由他接管了起来。
李芳知晓此事的重要性,神经紧绷,不放过一丝疏漏。
紧赶慢赶,总算是在当日天黑前弄完了。
“陛下,您看还有哪不妥的,奴才马上令人去改。”
皇帝步入东侧殿,环顾四周。
这里的一切焕然一新,既有长生殿一脉相承的大气威重,也有明亮鲜活的色彩充斥。
金砖下的地热烧着,暖融了其上铺着的蓝色地牵牛花纹金宝地锦。
侧殿最里侧放置着一张紫檀木嵌螺钿花蝶纹架子床,其外以玉人鸂鶒木山水图插屏相隔,遮住了寝居之地。
墙边立着宽阔的紫檀木雕龙凤纹立柜,旁侧香几上摆放今年海外进贡的西洋钟。
其余种种,繁多华丽。
李芳心里忐忑,他此次布置,乃是参照宣宗皇帝为太子时的先例,规格怎么高就怎么来,就是不知是否合陛下的意。
“这幅画往那边挪挪。”皇帝以手指意。
这幅缂丝榴花双雀图轴是前朝名家赵铠的孤迹。皇帝想将它放在进殿时抬眸就可看到的地方。
画中榴花鲜嫩,雀鸟灵动,正如鲜活生动的小姑娘,惹人欢喜。
“如此甚好。”皇帝满意道。
**
昨日,武安伯府。
蕊清不明白,为何自己仅离开了一会儿,娘子便怎么也叫不醒了。
若不是苏容臻的身体尚有呼吸,蕊清怕是以为娘子已经不在了。
娘子这么多年,生了小病都是自己捱过去的,但这次不同往次,蕊清不能坐以待毙。
她试图跑去伯爷院落,却在半路就被武安伯夫人徐琴的人拦了下来。
“谁敢拦我,大娘子若是出了什么事,你担待得起吗?”蕊清厉声斥道。
她身上的气势陡然上升,倒是震住了一群人,他们面面相觑,犹疑之间,让蕊清寻着了机会,冲了过去。
福安堂内,苏永世想着昨日皇帝临行前说的那番话,越发觉得以后可得小心对待苏容臻,至少,得让她吃住的更好一些。
不能让旁人挑出毛病,以免被捅到皇帝那里,发落他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他正准备吩咐人下去安排,就听到有一女子在堂外大叫:“伯爷,伯爷,大娘子有难!”
苏永世眉心一跳,出门向外走去:“怎么啦?”
蕊清见了苏永世,也顾不得礼仪,直接上前道:“伯爷,大娘子今日无缘无故地昏迷不醒,这可怎么办!”
苏永世大惊:“什么?昏迷不醒!还不赶紧叫府医去看。”
苏永世时隔多年,第一次去了苏容臻住的地方,随同而去的府医诊脉过后,说道:“这脉象古怪的很,老夫也诊断不出个究竟来,不过暂且没有生命危险。”
“那何时能醒来?”苏永世“第一次”如此关切自己大女儿的身体,其中有几分真心,明眼人都知道。
“说不准。”府医为难地摇了摇头。
苏永世回头看了床上毫无生机的苏容臻一眼,不由得有几分恐惧,几分无措。
陛下昨日才来问过苏容臻,这才不过一天,人就给昏迷不醒了,到时候问起,该如何交待。
徐琴此刻也闻声而来,她出一进门,苏永世就向找到了主心骨一样,向她求助:“夫人,你说这该怎么办吧。”
遇到大事,他还是下意识地依赖于徐琴,仿佛昨日两人之间的龃龉不曾存在过。
徐琴三十来岁,正是风韵正盛之时,她一挑眼尾,颇具风情地说:“伯爷怕什么,左右不过是我伯府的大娘子身子越发不好,为了养病,只好将之送于别庄。”
昨日过后,徐琴已知道皇帝问过苏容臻的事。
不过她没太放在心上,皇帝不过是看着儿时的一二分面缘,随便问问而已。
否则怎么会这么多年对苏容臻不闻不问?只是到了苏府才顺带提起?
当今陛下,是出了名的冷心冷肺之人,指望他对谁上了心,才是天下之怪事了。
徐琴接着道:“这样,若是陛下再问起,也不会专门去别庄探究一番。”
苏永世闻言沉思,片刻后抚掌大笑:“妙!妙!妙!夫人此计甚好。为夫都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
徐琴趁势道:“那伯爷应妾一事可好?”
“何事?”苏永世此刻心情不错。
“方才不是在说大娘子么?伯爷您可记得,大娘子与当今丞相府大郎君有婚约一事?”
“嗯,是有这回事。怎么了?”多年前,武安伯老夫人与丞相府老夫人相交甚好,便约定将来子女结姻,以玉佩为信。
那时傅家远没有现在这样显贵,婚约自然也得到了族中认可。
只不过两人均无女,这婚约也就顺延到了下一代身上。
“伯爷,您不想想,眼下大娘子成了这副样子,如何能履行婚约。不如干脆换菁儿嫁去丞相府,也算全了长辈之谊。”
徐琴当年是妾室出身,待到苏容臻母亲故去之后才得以被扶正。
现在自己做了当家主母,自然是想方设法让女儿不像她当初一样苦,尽量高嫁。
若不是有两府婚约在前,以苏府如今的底蕴,想要再找个傅离那样的女婿,简直难于上青天。
徐琴说话,看上去句句都是以大局为重,不过,苏永世并没有马上应下。
他皱眉道:“丞相府那边可不见得同意。”
“有什么好不同意的,这不也是为他们考虑么?不娶个身体健康的宗妇,娶个病秧子回去当牌位供着?”徐琴不理解地问。
他担心的自然不是这个,苏永世想着,避开了徐琴的眼睛。
傅家向来重规矩,苏菁,说到底,出生时不过是个妾生女。
这在傅家那里,便是上不了台面的存在。
但最后,苏永世终是躲不过徐琴逼人的目光,微叹了口气:“罢了,我改日找机会和傅相说说吧。”
**
苏容臻服过药后,当天傍晚便退了热。
院使长舒一口气,又给她开了一个健身裨气的方子。
东侧殿外,院使向皇帝汇报病情:“小娘子的风寒基本已经得到控制,不过微臣为她切脉时,倒发现了别的不同寻常之处。”
“你直言便可。”皇帝看到了院使脸上的忧虑之色。
“微臣切脉探出,小娘子似有先天性的心疾,所以才会体质虚弱,轻易感染风寒。只不过她这种心疾很是罕见,寻常医者难以辨出,患者常年积弱又无治病之法,便会英年早逝。”xiumb.com
“你可有应对之法?”听到“英年早逝”这个词,皇帝心中一跳。
院使察觉到皇帝的不愉,赶忙说道:“陛下不用过于忧心,微臣既已探出病灶,便已有对策。微臣回头就去翻阅古籍,研究一些调理身子,温补养心的药方,小娘子只需静心修养,调养几年,假以时日,身体必定强健人。”
“朕知道了。”
皇帝又对旁侧说道,“李芳,院使若是有什么要事,你务必从旁协助。”
“奴才领命。”李芳忙不迭应下。
“陈院使,你记住,若是能办好此事,朕予你全家厚赏。在此期间,大明宫府库中的药材随你取用,紫烟阁不对你设限,前朝孤本遗迹尽可查看。”
皇帝享用全天下的顶级资源,此刻自然是赋予太医最大的协助,以便能治好苏容臻的病。
“微臣谢过陛下隆恩,不胜惶恐,唯有竭尽全力,结草以报。”
院使谢恩。又补充道:“只是还有一点,陛下切记。”
“小娘子一定要静养,在康复之前,千万不能受惊,否则恐会有性命之忧。”院使神色严肃。
皇帝面色沉沉,他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
否则,他无法保证肇事者的命能够抵消他的怒火。
**
苏容臻不知道从何时开始身上的灼热慢慢减退,等她悠悠转醒,虽然身子仍有不适,但已基本无大碍了。
她从床上撑着身子半坐起来,立刻就被看到的景象震住了。
之前她住过的绫绮殿便已是十分华贵,但与眼前所处的宫殿相比,完全不值一提。
十金一匹的蓝色地牵牛花纹金宝地锦仅仅是被用作地毯,铺呈到视野尽头。
名贵木料雕琢的各式用具摆件陈列殿内,排列有致。
龙形凤纹充斥于每一个角落,繁复美丽,威严高贵。
她微一偏头,便看到了床侧紫漆描金山水纹海棠式香几上摆放的铜镀金自开门人打钟。
此时正巧到了巳时,铜人自门内走出,敲击小钟,发出阵阵鸣响。
铜人精致小巧,栩栩如生,苏容臻观其动作十分灵活,也不知是何机关,有些好奇地看了起来。
苏容臻一时有些入了迷,连皇帝进了殿都没有发觉。
“这是今年西洋诸国进贡的铜人钟,你若是好奇,只管拆着玩。喜欢的话,朕私库里还有许多类似的精巧小玩意儿,你随时可以去挑着看。”皇帝温声道。
苏容臻见皇帝来了,欲起身相迎,却被对方用手重新按下。
“你大病初愈,身子乏弱,不必起来了。”
“还有,你我之间不必如此见外。那些虚礼不过是给外人看的。”皇帝说。
苏容臻重新半靠回床头,脑子里回响着皇帝的那句中的“不必见外”和“给外人看的”。
她不算外人,那算什么呢?
她困惑地望着皇帝,他对她的态度,简直是好的出奇,就算是第一天相见时,与对其他人相比,他对她也算是宽和体贴。
她享受着这份好意的同时,也不免有些疑虑,但苏容臻知晓,皇帝是最没可能对她别有用心的。
因为皇帝是大邺朝的至高权力者,有什么图谋直接做便可,何必在她身上花费如此精力。
就连在她记忆中久远的童年时光中,皇帝也没有这样强烈地对一个人表露过关心在意。
那边,皇帝并没有注意到苏容臻此刻心事重重。
只因他也在思考一件事。
他刚刚发觉,直到现在,他与她说话,都还是在称呼“你”,未免显得有些太过生疏了。
“你叫何名?”皇帝难得放柔了声音问道。
苏容臻浑身紧绷,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就在她思考要不要说一个假名的时候。
皇帝说:“不记得便罢了,我为你取一名可好?”
皇帝发现了苏容臻的不情愿,也没有逼问。
他沉吟片刻,说:“柔,娇柔纤和,嘉,美善惠懿,柔嘉二字,朕觉着很合你。”
牡丹娇贵而不失明艳,纤柔而不畏强权,她便是大明宫中唯一的国色。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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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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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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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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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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