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导,你是来暗杀我的吗?”
“我是来看望你的。”申姜坐在椅子上,“给你带了吃的,别不领情啊。”
她把巧克力扔到商陆的病床上,歪着脑袋悠然看着后者把大红色的包装拆开,商陆啃了两口,觉得这人的神态怎么那么像在喂狗?旋即他又把这个念头打消,喂狗不能用巧克力,因为狗会中毒。
“这包装还挺喜庆。”商陆问,“婚礼上顺来的?”
申姜摇摇头:“没人结婚,只是快过年了,所以换了包装,这不马上就要腊八了么?”
在历经大崩塌和大撤退之后的社会里强调传统节假日似乎是形式主义,所有人都在搭台唱戏,告诉你一切如常,但它又在方方面面捉襟见肘,陈鱼说它是一种稳定人心的手段,越是前沿的基地越是如此,在这个年代里能让人感到温暖的事情不多了,放假过节勉强算是一件,它提供了一个机会让孤独的年轻人抱团取暖。
在这世上还有什么能让人温暖起来呢?
在漫长冰冷的黑夜里互相拥抱吧,看不到黎明,就把他人当做太阳。
年关将近,后勤部门给每个人发新衣服,送水果篮,允许外出,组织活动,还有声势浩大的集体婚礼,基地直工科里的催婚大队开始了新一轮的巡视,商陆躺在医院里默默地注视这一切。
仿佛是在一座巨大的灵堂里过节,有些人悲伤,有些人欢唱。
他的目光忽然停在申姜的口鼻处。
申姜抬手一摸,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我日,又流鼻血了。”
“跟我比起来,你才是那个更像是要住院的。”商陆说,“你这老流鼻血的毛病不能治治么?其他驾驶员也跟你一样?”
“其他人不这样。”申姜说,“BCI系统的副作用每个人都不同,有的人严重失眠,整晚整晚地睡不着,比我难受多了。”
“那他后来怎么样了?”
“谁?”
“那个严重失眠睡不着觉的。”商陆回答,“他后来治好了么?”
“他死了。”申姜说。
“领导,最近这段时间训练还顺利吗?OPM-MEG系统你还用得惯吧?”商陆问,“你可千万要当心一点,那只OPM-MEG头盔目前是全世界独一份,非常精密,搞坏了都不知道找谁来修。”
“我顺不顺利你应该门清,千年的狐狸精装什么黄鼠狼?监理,你是操工办运筹帷幄的幕后黑手,难道不是一切尽在你的掌握中?”申姜冷笑一声,“Rabin-Shang值已经抵达了0.12的标准值,但总是差一点完成突破,你们办公室跟我说……他们的原话是,需要给予一次迎头痛击,监理,什么叫迎头痛击?”
“显而易见,他们计划要在你下班的路上给你套麻袋,伺机冲你脑门来一板砖。”
“这个笑话真冷。”申姜呼出白气,捂住双手,“监理,这鬼地方好冷啊。”
商陆见她一双黑漆漆的眼珠子东瞟西瞟,最后停在自己的被窝上,这气氛愈发地不对劲了,商陆下意识地用双手紧紧摁住被子,“不行。”
申姜慢慢地眯起眼睛:“你会后悔的。”
“冷的话就回去休息,领导。”商陆态度强硬,“你不能跟病号抢被子。”
申姜耸耸肩:“我没想跟你抢被子。”
这姑娘临走前还提醒商陆要记得新年晚会上的节目排练,这是他输给她的,商陆笑眯眯地点头说领导放心,你的命令就是圣旨,绝对包你满意——女孩站在病房的门口扭过头来,手握着门把,站住了一小会儿,那一刻商陆不敢确定她在想什么,她漂亮的眸子中似乎流露出捕猎者注视猎物的神色,有一点雀跃,又有一点凶悍,似乎她下一刻压过来真的抢走商陆的被子把他按在身下深吻也是合理的,可她什么都没做,几秒钟后扭头打开房门离开了。
门外大雪纷飞,像是漫天的白色纸钱。
月底商陆光荣出院时操工办准备了一个欢迎仪式,展现了他们这么多天来的排练成果,这是商陆交代好的任务,他出院时要交作业的。
王祥兵李文轩张重白树迅速排成一列。
“预备——”
“音乐起!”
大伯父以上刑场英勇就义而色不变的大无畏精神站在第一个,他高高地挤起眉头,仿佛面对舞台大幕,大幕后是千军万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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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2017年1月27日的这个除夕夜,操工办的众人排成纵向一列,舞台的大幕缓缓拉起。
孤独的射灯光柱底下坐着鼓手,151基地里居然还有摇滚人才,王祥兵跑遍了整个基地司令部才从通信科里打听到了这位架子鼓高手,据说在大崩塌之前他是某乐队的核心中坚,全国酒吧巡回驻场,大崩塌后社会天翻地覆,此兄眼见追逐音乐梦想已无可能,于是在大撤退中毅然决然地参加部队,被分配到151南山保障基地。
时隔多年,他再次拾起鼓锤,在吊镲上敲响第一个强音!
金属震颤的声音里灯光大亮!闪烁的射灯四下扫过后集中在舞台中央那个高大壮硕的身躯上,从黑暗中勾勒出一个棱角分明的影子,那影子弯腰俯身,腰身扭转中左手下垂,右手向后高高扬起,全身肌肉紧绷,似有磅礴的力量于此凝固,低低的惊叹从观众席那头席卷而来。Χiυmъ.cοΜ
这是历史上最着名的凋塑《掷铁饼者》。
更大的惊叹声卷过来,因为观众看清了那个人,那是个高大强壮而赤裸的男人——啊不,不是赤裸的,他穿着灰色紧身衣。
这古希腊凋塑般的出场方式镇住了在场所有人,强健而优美。
这是操工办成立以来的高光时刻,商陆这个新主任带领他们以这种方式向全世界宣告操工办还活着,他们的亮相方式一出场就震古烁今,上震古希腊下烁151,大伯父王祥兵以掷铁饼者的姿态强有力地屹立于舞台之上,其他人也以掷铁饼者的姿态强有力地屹立其后——这是操工办要表达的第一个信号:强而有力!
鼓手再次敲响吊镲。
舞台上那个凋塑姿态开始变化,他的四肢在虬结的肌肉带动下有节奏地移动,四个人整齐划一,形同一体,凋塑半跪于地,右手握拳抵住下巴,定住!他变成第二个着名凋塑《思想者》。
这是操工办要向外表达的第二个信号:要有智慧!
大伯父是有功底的,他的动作干净利落,踩点准确,李文轩张重白树与他整齐划一,共同演绎历史上的伟大凋塑们——这兼具人文艺术气息和韵律节奏的舞蹈靠操工办几个傻大个想破脑子都不可能设计出来,它其实是陈鱼帮忙完成的,摆参谋博古通今,在操工办原有的迎新仪式上进行加工,商陆说舞蹈应该要体现操工办的宗旨和精神——强有力!会思考!拳头大!牙口硬!
最后操工办组成维特鲁威人,组成八臂哪吒,组成千手观音,最终九九归一,开始上下左右上下左右地人浪。
此时汪峰的《美丽世界的孤儿》前奏响起。
大伯父王祥兵以至少二十年芭蕾舞男演员的功底转了一个圈,闪到一旁定成掷铁饼者,强而有力!李文轩紧随其后,闪到另一边定成思想者,要有智慧!操工办的人一个接一个地闪开,拳头要大!牙口要硬!他们在舞台上一字排开成四座凋塑,露出掩藏在队伍最后的人。
商陆手里拿着话筒,唱响第一句:
“别哭亲爱的人。”
两秒钟后清脆的女声响起:
“我想我们会一起死去。”
申姜从舞台侧面出现时引起台下山呼海啸般的尖叫和欢呼,今天的申姜穿着便装,蓝色牛仔长裤,跟其他部门穿着长裙上台的女生比是干练简单了,但精心打理了头发,还化了澹妆,粉黛压制了她眼底的冷漠和凶悍,气质像是大学艺术团里受欢迎的漂亮学姐。她笑眯眯地朝大众挥手,脚步轻快,商陆心想对于重度脸盲的人来说台下可能都是萝卜白菜,这样反而不会紧张。
大概很少人知道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巨械驾驶员还有这样一面,于是广大男同胞们把矛头一致对向了舞台上那个跟她对唱的男人。
商陆察觉到了有人目光不善,但现在打退堂鼓可来不及了,他只能硬着头皮往下唱:
“别哭夏日的玫瑰。”
申姜自如地接上:
“一切已经过去。”
为什么要唱这首《美丽世界的孤儿》,申姜说这首歌是她在训练遭折磨时唱得最多的,所以她最熟悉。
申姜很自然地直视商陆的双眼,在这种场合她占尽优势,因为她不畏惧人脸,那双灯光下瑰丽澄澈的眸子里似有似无的高傲和欣喜,不知是真是假,在这个时刻,她心里的那个小人仍然是冷冰冰地注视外界么?她是快乐的么?
商陆从来都看不透这个女人,他只能看到她眉眼间化妆留下闪晶晶的小亮片,看到高翘秀气的鼻梁,看到温润如水的唇膏和嘴角。
他不敢再看了,把目光汇聚在话筒上,低头唱出下一句:
“你看车辆穿梭,远处霓虹闪烁这多像我们的梦。”
申姜忽然拉住商陆的手,后者心脏漏跳一拍,下意识地偏头,看到对方也正把目光投过来,那一刻商陆被她的美镇住了,就如同她沉睡在巨械的驾驶舱里,就如同她站在舞台的灯光下——许久以后商陆仍然能回忆起今晚那姑娘的绚丽和美好,偶尔质疑这场景是否只在梦中出现,他反复地想反复地想,最终只能承认自己从来也捉摸不透这个人,他只能记住她唱出的下半句:
“来吧我亲爱的人,今夜我们在一起跳舞。”
在这一秒,在除夕夜万众瞩目的舞台上,商陆想起陈鱼曾经对自己说:让她爱上你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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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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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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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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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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