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舅舅!”来追的小姑娘一双手手撑在膝盖上气喘吁吁,“舅舅,这是怎么了?”
见正主到了,众人自然退到一旁去,有无心凑热闹的更是直接离开,回到自家去,不再掺和旁人家的是是非非。
眼看着做义妹的也跟了过来,匆匆行路带来半身尘沙,再看衣摆处的折痕,更约莫是在路上跌了一跤,这才落在后面……
见宁守云呆呆的坐在原地,双眼无神,众人也不知如何是好,甚至连同这一家三口尚且来不及交换已知信息就只眼睁睁看着宁守云两行清泪落地。
“我想起来了。”短暂的沉默过后,宁守云终于平静下来,淡淡开口。
“想什么你也不能……想起来了?”做义妹的知道宁守云心里头一直念着自家恩情,总有个结在心头,“你愿意同我们说说么?”
“舅舅,你都想起来了!”自小这姑娘儿便知道舅舅是母亲的义兄,往事前尘更是悉皆明了,如今听问宁守云恢复记忆,心中自然欢喜。
“嗯。”
还不等众人反应,宁守云又自顾自的道:“我……想去城里一趟。”
去城里,若是放到如今,应当算是间极容易的事,哪怕是从可可西里的无人区,想要到首都去,也不算是什么难事。
可是那个时候,这片百废待兴的土地上,车马远没有如今这般方便,即便是如今科教、文化领先全球的首都海淀,尚且是一片水稻田。
更不用说饱经战火的杭州,一切尚需要慢慢恢复……‘去城里’对于很多人来说,自然是一种遥不可及的梦。
“好!”做义妹的怕宁守云辛辛苦苦到了城里,却希望落空,一时间不敢回应。倒是做外甥女的小姑娘,只想着无论结果如何,去一趟城里便也能不与舅舅留下遗憾。
“舅舅,你同我一起去!”
小姑娘这一开口,众人才反应过来,自己村里可是刚才出了这么一个考上的大学的女伢儿……如今这家更是双喜临门,也不知是积了怎样的德。
话说到这儿,便只是一家人自己的事了,小姑娘的父亲张罗着让村民们尽数散去,应允着过些日子专程感谢。
等村民们散得差不多了,晨曦也从地平线一直爬到了众人头顶,宁守云这才随着义妹一家回到院中。
“姑娘儿要去BJ上学,只有去城里才能坐到去BJ的火车,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早些出发……你们一道去城里转转,姑娘儿也早些去BJ转转那天安门!”
自打回到屋里来,做义妹的便没有提过自己的担忧——时过境迁,宁守云的家人还会在杭州么?
至于宁守云,更是沉浸在自己恢复了记忆的喜悦当中,几乎失去了思考的理智。
更别提做外甥女的,只听着母亲的话就莫提有多高兴,“国旗可就是在那广场上升起来的,若是舅舅到时候寻到亲人,我们也可以一道去BJ转转。”
“就是不知道去了BJ,能不能在天安门广场转转,看看升旗……”
小姑娘知道,若是没有新中国,自己现在是绝对没有机会去到BJ那边的高等学府继续学习的。于是便和所有同龄人一样,想要看看那些伟大的人儿们。
“好了,便这样定下好了,具体的事,只由着姑娘儿随机应变就好。”
带着宁守云去城里这事便在一家人的三言两语中定了下来,三口人从始至终没有问过是什么让前者回忆起来这些被遗忘了几十年的往事。
夜深,就连村头的大黄狗都已经歇下,整个儿村子非一般的宁静,却仍有那不眠人,接着月光惆怅。
“姑娘儿,你说是什么让你舅舅想起的往事?那时候你同他说了什么?”做义妹的从来没有因为自家父母是宁守云的恩人便将后者区别与寻常亲人对待,如今也不过是想要知道宁守云生命中那一段没有自家人参与的过往。
“虽说那些都是你舅舅的曾经的记忆,他若是不说,我们也无权探听……”
“妈你关心舅舅是自然的,只是我今日也未曾同舅舅说什么。”小姑娘一时间也想不到是哪句话触动了自家舅舅的思绪,“或许是因为我考上了大学?”
“舅舅那个时候应当是想要上大学的吧?可是曾经那个年代……”
那个时候就连小姑娘的母亲尚且是个孩子,但时代带给一个人的影响非比寻常,若说是因为考进大学的夙愿回忆起了曾经岁月,倒也合情合理。
听了自家姑娘儿的话,做母亲的只默默颔首,抬眼看向自家丈夫,也在后者眼中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既然这样,你便带着你舅舅往城里去一趟,随着他去寻他的故人。”琇書蛧
旧事旧情旧伤怀,故时故地故人颜。百载年岁不等闲,月照千里怎从前?
物是人非尚且不是最伤怀,无从寻起的故人,方才是叫小姑娘同宁守云一道头疼不已的事。
“你快去玩你的吧,莫要只想着陪着我。”找了两日,记忆里的一切早就变了模样,宁守云不想再耽误小姑娘的时间,“女伢儿就要上大学了,以后可有本事,趁现在好好玩玩才是。”
这些年来,除却对于恩人家救命之恩的回报之心,宁守云也真的将恩人一家当做至亲来看待,不想因为自己的事耽误了外甥女。
“舅舅,你只管去一切可能都地方找便是,若是再不行,我们便找到报社去,只要他们在这杭州,便没有什么找不到的。”
面对外甥女的话,宁守云只是摇摇头,默不作声的坐到了一旁的石台上将脸埋进一双手里。
“舅舅?”
“舅舅!”宁守云这幅样子,小姑娘看着干起急,却也不好说什么,干脆一屁股坐到了前者身边。
到底是宁守云自己的事,做外甥女的就算再担心也不好过分干涉,只能由着舅舅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至于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的宁守云——这一连两日连半点消息也未曾得到,心中也不免升起几分故人无处寻的悲戚。
“舅舅,西湖可美了,我们去看看西湖吧?”
小姑娘忽得开口,没有等来舅舅的回应,便自顾自的站起身,转向后者,伸出一双手来:“走了舅舅!”
光影浅淡落在小姑娘的肩头,明眸浅笑,不知是多少前人的理想。
拗不过小外甥女,宁守云被前者拉着起身,奔着那西湖而去。
“舅舅,你知道么,我们书里面讲京杭大运河,起点就是首都,重点就是我们杭州呢!”
看着西湖上波光粼粼,小姑娘的笑容更灿烂几分,想要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讲给舅舅听。
小姑娘知道,舅舅那个时候没有自己这样好的机会,可以在书本上接触到的,属于祖国大地的那些故事。
“舅舅,杭州曾经可是南宋的首都,经济可是发达。”
“那个时候青瓷、宝剑、绫罗绸缎,可是全世界都争相购买的的东西……”
历史里的故事总是那样吸引人探索,至于未来的新世界,小姑娘更是不知道想了多少次:“以后的杭州一定会比那个时候更兴旺的。”
经历过战火硝烟的人自然无比渴望平静的生活,宁守云没有外甥女这么远大的梦想,心中只盼望着每个人都能够好好的活着,无论温饱与否,一家人能够在一起不分开就已经是宁守云最大的梦想。
小孩子们总是向往美好的,宁守云能理解外甥女的心思,笑着肯定前者的理想,看着小姑娘在前面蹦蹦跳跳,与风光欢戏……
“舅舅,我们都能看到那一天的!”做外甥女的忽得定在原地,回过头来看着宁守云,一脸正色的面上还留着适才没有消散的笑意。
舅甥俩个盯着面前的西湖,好像已然看到许多年后游人如织,湖上画舫往来的盛景——以后的孩子们想来是会更幸福的吧!
“如果宁守云活到现在,是真的能看到这一切啊。”安霁从小就是个磕破皮,流了血都能忍着不哭的孩子,只是每每提起这些故事,总不由得潸然而下,“如果这不是个故事,他的后代,一定已经看到这一切了吧。”
“这是个故事,但……安霁,他们那一代人已经看到了啊,他们的子孙后代不就是我们么?”
外公的话引得安霁蜷起右手食指,凑到眼角,去感受那份温热的情愫。
“是啊,他们已经看到了啊……”
故事外的世界早已旧貌换新颜,故事里的宁守云还在苦苦的寻找属于自己记忆里的一切。
“姑娘儿,你快去学校报到吧,舅舅这里能照顾好自己的。”
宁守云也知道,几十年能够改变很多事,就算何清涟尚且在世,也不知道如今身在何处。
来杭州城里寻过去的记忆,本就是一种自我欺骗的幻梦,宁守云明白,自己早就应该意识到的……
“舅舅,既然都已经来了,你为什么不再坚持坚持,为什么不肯随我去联系报社?”小姑娘的心思纯真且简单,只想着让舅舅如愿,却没想过这一切都要建立在自己最好的设想之中。
“算了,这么多年,或许……”
如果登报收到的消息是自己不愿意听到的结果,宁守云觉得,倒不如干脆就这样欺骗着自己。
“舅舅……”
小姑娘还想再说什么,却只见宁守云摆摆手,前者一时间什么游山玩水,奔赴新程的心情全歇了,空余下一声叹息。
火车站上的别离,送走了外甥女的宁守云心中除却骄傲,剩下的便只有由身到心的空寂。
“女伢儿长大了啊……”
“若是安华和安夏活到现在,也该是上完了大学的年纪吧。”
“也不知他们有没有考上大学……就算是如今,大学也不是想上就上的。可要是清涟去考,定然是没问题的。”
宁守云对着缓缓移开的车窗念叨个不停,不大的声音想来不是说给小姑娘听的,更像是自言自语,不知又念了什么,忽得不自觉微微勾起唇角来。
“老伯伯,额……同志?”宁守云的后背有几分佝偻,从后面看过去,还以为是七八十的耄耋老者,只等到回过头来才叫卖报的同志一愣。
拿起手里的报纸向宁守云递了递,卖报的同志紧跟着开了口:“同志要报纸么?”
“这报纸可是今日最新的,同志不看看么?”见宁守云没有反应,卖报的紧跟着又推销起来。
许是心中有事,有或许是因为这‘报纸’二字让宁守云心中一震,虽是并未回应于卖报的同志,却回过头去寻了处长椅坐下。
“看同志刚刚是送孩子去上学?”卖报的同志看出宁守云似是有心事,主动凑到后者身旁,“这是担心姑娘儿一个人出去不安全?”
“我是她舅舅。”
宁守云所答非所问,卖报的倒也不在乎,“哎,那也一样啊,那车是去BJ的……BJ可好,不用担心!”
“嗯。”宁守云当然不担心自家外甥女,那小姑娘能凭着自己的本事考去大学,自己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哎……能考上大学可是好啊,以后当官为人民服务,比咱们能给国家做的贡献可大喽!”
卖报的闲扯起来,东一句、西一句,宁守云心中本就乱得非常,这下干脆站起身来转头就要离开火车站。
“喂,同志,先别走!”
见宁守云脚步顿了顿,又复前行,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卖报的站起身来猛追了几步,将报纸卷成卷塞到前者兜里。
“同志,钱我付过了,这报纸你看去散散心!”
这下宁守云终是有了反应,回过头就要将报纸还回去,却不想那卖报的同志早就融入了人流,连个人影也看不见。
走出火车站,宁守云直奔着来时的路而去——外甥女都长大了,过去的事就算是再纠结,既然没有这份缘分,倒也不必再强求什么了。
“同志,是到……”
“我不去了!”
宁守云这么一喊,周遭的人全都看了过来,却只看见一个身着干净整洁的老人家疯癫般甩下报纸,却又匆匆卷好,塞进怀里,直接奔着外面的路冲了出去。
“这人是怎么了……”
“今日报纸上有什么要紧的事么?”
风扰云阳,宁守云根本没有没有心思去顾及众人的议论,揣着那报纸,只同是揣着什么稀世珍宝一般,步履匆匆。
①耄耋:八九十岁的老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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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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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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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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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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