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梦里,她时而在正气堂,缠着父亲,听他说外头见到的趣事;时而在皇宫里,坐在御书房那张舒服的软榻上,翻着手里的画册。
氤氲的阳光从窗外洒下,月夕望向前方,一个身影正坐在那里写字。
似察觉到了什么,他也抬起头来,二人相视一笑。
她想对他说什么,可下一瞬,天旋地转,周围为之一变。
她站在扬州江边的望江楼上,三月春光明媚,而父亲晏大正坐在他最喜欢的位置上,逗鸟观景。
心中一动。
月夕想起来,这是晏大病发之前,最后一次跟她去游玩。
她忙上前,拉着他的手,告诉他,他中了毒,她现在就去找郎中为他解毒。
可父亲看着她,却神色平静。
——你很想我,是么?
他问她。
月夕愣了愣,点点头。
父亲笑了笑,和煦一如既往。
——你不该留在过去,人生一世,如同行路,只可向前看。月夕,或许到头来,你会发现每个人都在中途离开,无人可永远陪着你。可那也并无所谓,你的路,始终是你的路,见到有喜欢的景致切莫错过,勇敢些,好好享受光阴,知道么?
月夕隐约记得,这是父亲临终前对她说的话。
心头揪得紧紧,她已是泪流满面。
——我……我要永远陪着你……
她喃喃地说。
父亲抬手,擦了擦她的眼泪。粗砺的手指滑过脸颊,有力而真实。
——我有你几位叔父陪着,不寂寞。还有人在等你,莫在此处耽搁,去吧。
月夕还想说话,他的手放在她的肩头上,轻轻一推。
双脚如同突然踏空,月夕坠下,心头一惊,醒了过来。
光照刺目。
她皱起眉头。
身上如同压着千斤巨石,几乎动弹不得。
“小姐!”耳边传来阿莺惊喜的声音,月夕看去,只见她眼圈发青,望着她,如获大赦。
月夕张张口,发现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阿莺忙取来水,扶着她起来,喂她喝下。
一碗水灌入,月夕终于觉得缓了过来,抓住阿莺的袖子。
“我睡了多久?”
“小姐睡了整整十日!我等日夜担心,就怕小姐醒不过来!”
“皇上……”月夕咳了一下,迫不及待地问,“皇上在何处?”
“皇上在前堂议事。”阿莺说着,有些讪讪,“不过,他就要出征了。”
月夕愣了愣。
————
凌霄听到丘国异动的消息之时,刚刚从床上起来。
她穿戴齐整,马上到了堂上。
沈劭也在这里,正和皇帝对着舆图议论着什么,见凌霄进来,停下话头。
“早就听闻了丘国以使节之名,陈兵边界。”凌霄道,“如今又有异动?”
皇帝颔首道:“早前的那波不过粗粗试探,小打小闹,大致想看看边境布防如何。半个月前,精锐大军从王庭出发,眼下怕是要接敌了。”
半个月前……
不用想,又是和江东王的里应外合。若是江东王那时拿下了应天,那一切后果不堪设想。
“二哥哥打算如何?”她问。
皇帝看着她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睛,与沈劭对视一眼,放下手中的朱砂笔。
“你想着,让朕将你派到北边去,对付丘国人,是么?”他问。
“正是!”凌霄跃跃欲试,“二哥哥还要在南边收拾残敌,可将北边交给我。我可在此立下军令状,不将丘国扫灭,誓不回还!”
皇帝却摇头,道:“北边不必你操心。江南的残敌已经不足为患,朕将沈劭留在应天,你也留下,可助他一臂之力。”
凌霄愣住,看了看沈劭。
说实话,和沈劭待在一起,她很是乐意。不过为太子报仇是她的夙愿,放弃这个机会,她很是不甘心。
“二哥哥这话不对。”她皱眉道,“二哥哥刚刚受了伤,现在这副身子,如何受得了长途跋涉?遑论现在正值冬日,塞外恶劣,那等冰天雪地,如何扛得住?”
皇帝严肃道:“国难当前,朕身为一国之君,自然无可退却。无论什么样的身子,这个时候都得上。”
凌霄知道皇帝下了决心的事,便很难说服,咬咬唇,道:“我和二哥哥一道去。”
“不可。”皇帝毫不让步,“朕意已决,你不必再说。”
沈劭在一旁看着,对凌霄劝道:“你不要过于忧心。皇上亲征,乃是为了稳固军心。他通常待在后军,运筹帷幄之中,并不会亲自披甲上阵。”
凌霄突然红了眼睛,怒道:“胡说胡说!当初太子哥哥不也是这么答应我的?可后来呢?”
提到太子,皇帝和沈劭皆一时无言。
正安静之时,一个声音轻轻传来:“既然她要去,何不随她?”
众人皆是一怔,转头看去。
月夕披着裘衣,由阿莺搀扶着,站在了门前。
“你醒了!”凌霄一喜,正要走过去,已经有一道身影似风一般抢在了面前。
“你怎起来了?”皇帝一把扶着他,脸上的神色又是惊喜又是着急,“你现在觉得如何?”
他的目光扫过月夕身旁的阿莺,阿莺缩了缩脖子。
“我好得很,是我自己要过来的。”月夕拉着他的手,看着他,“你要去北边?”
“正是。”皇帝道。
月夕没说话,目光落在他额头的布条上。
“这是怎么了?”她的手指轻轻抚在上面,问道。
“一点小伤,不碍事。”
月夕问:“疼么?”
皇帝握住她的手,摇摇头:“早就不疼了。”
与她说话之时,皇帝低声细语,与方才铁面无情的模样判若两人。
凌霄和沈劭相视一眼,挠挠头,看着自己脚尖。
刘荃在不远处朝阿莺招招手,示意她先退下。琇書網
“就你爱逞强。”月夕轻叹一声。
她的手柔软而温暖,贴在脸上。
皇上闭了闭眼,好似多日来的劳累顿时烟消云散。
这些日子,他但凡有些空闲,就待在月夕的房里,看着她。就算明知她不能马上醒来,他也不愿离开,仿佛自己一个不留意,她就会离自己而去,再也见不到她。
正当二人拉手依偎,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咳。
凌霄嗫嚅的声音响起,可怜巴巴:“二哥哥,月夕也说让我去,你就让我去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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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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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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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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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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