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行的军离开永宁关已有两个时辰。
但他们走得极慢,因为带着数以百万计的平民,这两个时辰下来也才走出不到百里路。
而西岭还远在千里之外。
苏长安在半个时辰之前已经醒来。他的神色有些恍惚,约莫数十息的光景,方才从颠簸中醒悟过来,原来自己已经坐上了去往西岭关的马车。
北通玄打晕了他,将他强行送完了去到西岭的路上。
他几乎就在同一时间窜出了马车,然后急不可耐仰头看向天际。
那时天际中,一颗星辰亮起又熄灭。
他认得那颗星星。它叫玉衡。
苏长安的身子开始了不由自主的颤抖。
不可否认他曾在很长的时间里讨厌北通玄,讨厌他的无情,讨厌他的残忍。
就连他引以为亲信的血衣卫都被他授予杀敌三千自损八百的魔功。
可现在他死了。
苏长安的心却莫名的变得空落落的。
他感到悲伤,一股强烈的几乎让他窒息的悲伤。
“玉衡,招司皆陨。”就在这时,郭雀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边,与他一同仰望星空。
苏长安的身子一怔,他莫名生出一股怨气,他孩子气似的用力推搡一把郭雀,他大声问道:“你不是天玑一脉的传人吗?你不是能洞悉未来过去吗?为什么?为什么你告诉我西凉守不住?为什么你不告诉我北通玄会死?”
这样的指责有些无端,甚至无理取闹。
但郭雀却没有半点反驳的意思。
他甚至没有放出半点灵力护体,身子便任由苏长安的推搡,跌坐在地上。
“长安!”走在队伍后面的梧桐很快便注意到了此处的异象,他快步走了上来,扶起郭雀,呵斥道:“通玄死了,我们都很难过,可这与郭雀无关,这是通玄自己的选择!”
梧桐脸上的光泽有些暗淡,曾经乌黑飘逸的青丝,此刻也变得蓬乱不堪,显然这一路走来,对于每个人都很不容易。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
“......”苏长安自然懂得这个道理,可他的胸中却燃着某种怒火,那怒火那般灼热,仿若要将他燃尽。
“你明明能够算到的,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不告诉我。”他如同魔怔了一般,依旧在沉沉的低吟。而肩膀也开始了一阵细微的上下耸动,他终究没有忍住他眼眶中说包裹的东西,他哭了出来,就像一个孩子一般。
穆归云诸人也在此刻围了上来。
红玉与司马长雪的眼眶有些红肿显然是哭过,而穆归云诸人的眸子中也有深深的疲惫。他们大抵都能明白此刻苏长安心中的感受,因此都未有半分言语,只是静静的看着这个男孩。
唯有徐让依旧冷着眸子注视着苏长安,就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一般。
“走吧...”终于,在数十息之后,苏长安再次抬起了自己的脑袋,他环视诸人一眼,轻声说道。
言罢,他转身看向前方,那里有密密麻麻背井离乡的百姓,他们形容枯槁,速度极慢,长途跋涉的艰苦,家园破败的迷惘压在他们的肩上,这让这些寻常百姓此刻看起来愈发的狼狈。
“我们要把他们送到中原。”苏长安握紧了自己的手,他的指节因为用力过猛而有些发白,他脸上因为连番的大战而显得有些憔悴。但在说这话的时候,他眸子中分明露着狼一样的凶光。
这是北通玄不惜死去也要完成的事情。
他不喜欢北通玄,但他敬重他的执着,他要代他护住这百万苍生,为此,他不惜性命。
......
西凉的大军只余下了两万不到,加上三千江东刀客与摩青翎手下只余下的三千武蛮,可用之兵不过三万。
在苏长安的要求下,这些士卒开始驱赶这这些百姓加快速度。
这样的行为免不了会让一部分身子虚弱的百姓落在大部队的后方,但这是没有选择的选择。
这自然会落下骂名,也自然会招来怨恨,这样的事情红玉不愿意做,也不敢做,但苏长安却不怕,他明白这时候必然要有所取舍。
蛮军的夜鸦已经开始出现在部队的后方,拓跋元武就像是跗骨之蛆一般,嗅着他们的踪迹,一步又一步的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
他们已经失去了与之对抗的资本,想要回到中原就得与时间赛跑。
所以,苏长安甘愿背负这骂名,也要驱赶着大部队加快速度。ωωω.χΙυΜЬ.Cǒm
这是天岚逻辑,苏长安曾认为这逻辑残忍无比,可现在他却不得不遵循这个逻辑。
玉山手中的箭再次离弦而出,它在空中划出一道猛烈的破空之音,随后便是一道悲鸣响起,一只夜鸦便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坠落下来,失了生机。
成功杀死夜鸦的玉山脸上却并没有半点轻松的神色,这已经是他说杀死的第十五只夜鸦了。
它们出现的频率渐渐变得频繁。
这无疑是在与他们宣读某个信息,拓跋元武的追军越来越近了。
“苏将军,这样下去老人们都得掉队了!”
不知何时夜里已经下起了细雨,一位满脸风沙的牙将从前方赶了过来,他单膝跪在苏长安的身前这般说道。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已经浸透了他的衣衫,他的脸色极为苍白,但眸子中却写满了焦虑。
“那就掉吧,继续驱赶人群。”可苏长安给出的答案却让这牙将脸色一变。
“这...”显然有些迟疑,就要反驳些什么,可方一抬头,便对上了苏长安那冷得令人犹若置身北地隆冬的目光,他到了嘴边的话在那时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在一段沉默之后,他终于咬了咬牙,转身再次赶往队伍的前方,行使苏长安这道残忍的军令。
苏长安身旁的诸人闻言都有些胆寒,熟识苏长安的人都有些担忧的看着这个少年。若非亲眼所见,他们很难想象当年那个为了一位不相识的女子便可以与人搏命的苏长安,如今却可以发出这样轻易葬送数万人性命的军令。
而也在这时,后方一位士卒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报!后方两里处,出现蛮军斥候!”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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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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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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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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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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