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弓着身子,沉默而坚定地往前走。
背上的血观音像愈来愈高。
愈来愈高。
苏午伏在阿姐瘦削的后背上,他眼神寂静,寂静里,却有一团团火光骤地燃烧了起来。
那火光将他身躯点燃,化作了一件赤红的大氅,大氅后心的位置,赤白二色的薪火聚集成一个甲骨文的‘火’字。
他化作了薪火本身。
火焰中,呓语声层叠响起:“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阴阳三合,何本所化?”
那些或低沉、或粗犷、或醇厚的声音绵延不绝。
“人初大灶,顺天应人。
熊熊薪火,永续世间。”
“薪火永续。”
“薪火永续……”
一个个声音在火中绵延不绝。
一道遍身漆黑的身影在苏午的‘念头’里骤然耸立起——它站立在‘女娲牌坊世界’之外,朝此方世界投来目光——
它的双眼里,金红与漆黑双色火焰环绕!
嗡!
整個‘女娲牌坊世界’震颤起来!
苏午身周,那赤白二色薪火掠过的虚空里,遍生出一缕缕细小的龟裂纹!
—一从外部重压而来的力量,引致此方世界开始震颤,在震颤中不断生出了裂纹,那外部的重压,正来自于苏午念头中那道漆黑的身影!
灶王神从那道漆黑身影身上得到一团脱落的黑火,他将那黑火转化为了‘人初大灶’,立下灶王神教的道统——而那道漆黑身影的来历,至今未明!
龟裂纹环绕在苏午身周,一缕缕漆黑火焰从那龟裂纹里蔓延出来,萦绕在苏午身,上披覆的那件火红大氅上!
漆黑火焰瞬间令阿姐脚下的黃泥大河变得干涸枯萎!
阿姐从黄泥中‘拔’出了双脚,踩实了那变得干燥的黄土!
一蓬蓬黑火攀上苏午背上那尊血观音像!
血观音像周身斑驳起卷,泥皮脱落!
它彻底化作了一件死物,随着苏午撑起肩膀——它就从苏午肩上滚落下去,滚进
了旁边还在不断翻腾、覆淹过来的黄泥浆中!
王传贞不再言语。
她现下或还在苏午与伦珠周围徘徊,寻找机会伺机将二者拉入黄泥大河中;
或是暂时隐遁,去向未知之地。
在这唯有泥浆奔腾、火焰燃烧的寂静中,四周翻腾的黄泥大河忽然掀起了连绵不绝、如山般高的重重巨浪,向最中心处的苏午与伦珠铺压了过来!
苏午从伦珠身上跳了下来。
他拉着阿姐的手掌,背后熊熊燃烧的黑火往上不断撑举,那漆黑火焰在往上攀升的过程中,逐渐‘脱色’,由漆黑转为黑红、由黑红转作赤白——赤白二色薪火撑起直冲天顶的火山!
火山里,又一座牌坊在‘女娲牌坊世界’中升腾了起来!
那山青色的石砌牌坊上,挂着一块牌匾。
上书‘仙门’两个古老文字!
一道高而胖的虚影在仙门后若隐若现,‘他’凝视着门前的苏午,忽然将只有模糊轮廓的双臂伸出了‘仙门’
那双手臂探出仙门的一瞬间,就在不断崩解、不断消散!
但那双以薪火聚成的手臂伸出‘仙门’的刹那,就将一道巍巍神位抛掷到了苏午跟前!
神牌上写着‘灶君神位’四字!
神牌顶上燃着金紫的薪火!
神牌在巨浪的泥浆中渐渐沉陷,定住了前方数重翻腾的泥浆,变作了苏午脚下的阶梯——
苏午的眼睛骤地变得血红!
他喉结抽动着,闭着嘴不发一言,拉着伦珠踩上了那道阶梯。
伦珠望着他的侧脸,垂下眼帘。
仙门耸立在苏午身后,熊熊薪火缠绕在那石砌的牌坊之上,薪火之中,又有一道道神位竞相脱落,一道一道在苏午身前连绵成了不绝地阶梯。
那一道道神位压住了翻腾的泥浆巨浪,在泥浆化生出的无数人影下,缓缓沉坠入黄泥汪洋之中。
苏午拉着伦珠,低着头,迈过每一级阶梯,越过每一重巨浪,每一道河流——他终于走到了黄泥汪洋的尽头。
从四面八方淹没过来的黄泥大河,尽汇集于最中央处的湖池,那湖池之内,流淌着清澈的‘湖水’。
湖水虽然澄澈,却能映照出斑斓的光彩。
站在最后一重神位之上,苏午在虚空中听到连绵无绝衰的呼喊声:“薪火永续!
“薪火永续!”
“薪火永续!”
他转身回望。
仙门牌坊里,那道高而胖的身影没有了双臂。
他,亦在仙门之后,无声凝望着苏午,被"他,的目光照在身上,苏午心头很酸很酸。
他张了张口,结起心灯印,向那道失却双臂的身影躬身行礼。
在被薪火神位短暂镇压的一道道黄泥大河尽头,‘灶君神位’已被黄泥浆浸没了大半,只剩神位顶上几缕金紫火光还在燃烧。
还在燃烧。
苏午转回身去——
他身后,浮显出最后一道神位。
那如白玉般的神位顶上,腾起赤白的光焰。
光焰流转在神牌上,显映出几个璀璨的字迹‘阴喜脉中祖尊位’一—这是苏午自身的神位。
神位愈升愈高,从高处压向那诸道黄泥大河的尽头——那清澈无比,却映照出诸斑斓色彩的湖池。
苏午站在神位排成的长阶尽头。
他的身形倒映在那湖池中,湖池里忽然升腾起了一团火。
那金红的火犹如天顶升起朝阳,那朝阳将光芒投映在镜湖中,便将镜湖化作了火海!
“便是这般人性,便是这般人性呀…………
郎君,那火种虽然神妙,但只是一团火种,如何能抵得住‘人种池,的覆淹呢?
你从彼走至此—
从黄泥海中走到这人种池之前,已经耗尽了全力。
还是走下来吧…………
走下来吧…………
走进这人种池里,让女娲娘娘来捏造你,让你也重获新生…………”
人种池,内层层叠叠涟漪泛起,一张张各不相同的面孔皆从那层叠涟漪里飘荡出了,她们挤满了湖面,同时张口,嘴唇微动,尽皆发出王传贞的声音:“走下来吧,走下来吧…………
留下来,留下来…………”
苏午凝视着那被无数面孔充塞的湖池,凝视每一道黄泥大河的去向,在目力极处,有无数人影挣扎着,被拉扯入了一道道黄泥河中。
他听不清那些人影的仓皇呼喊,但能听到自己内心的声音。
站在逐渐沉陷的神位上,他张口出声:“王传贞,我如能从此地活着走出去,必,然与你不死不休。”
他的话语声很轻。
他的誓言极重!
那湖池中的无数面孔尽皆愣了一瞬。
一瞬以后,无数面孔纷纷隐在湖面下。
王传贞的呢喃声从那人种池里飘荡出:“何必执著,何必执著呢…………
你也总会意识到——你也总会意识到——人种池才是你最终归宿,才是你最好归宿呀……”琇書網
苏午把心一横!
‘阴喜脉中祖尊位’就要压入湖中——舍下这道神位,舍下一身所有灶王神教薪
火修为——
“这个。
用这个…………阿弟。”这时候,伦珠用力拉扯着苏午的衣角。
她取下身后的钓竿。
在那钓竿垂下的鱼线上,勾连着一具无首佛母——毒巴仁的无首身躯!
“用这个。”
伦珠轻轻眨眼。
钓线上的毒巴仁无首身躯微微摇荡。
那逐渐沉寂下去的‘人种池”,在此时忽然腾起了滔天巨浪,滚滚巨浪化作一条条五色斑斓的手臂,抓向伦珠鱼竿钓线上的‘毒巴仁无首身躯’——
苏午猛然间反应了过来!
他周身长出一条条漆黑手臂,捧起了一碗碗收魂米!
那一碗碗收魂米泼洒向钓线上的毒巴仁无首身躯,压制毒巴仁无首身躯散发出的昏黄诡韵!
无数米粒铺满毒巴仁无首身躯周身,在它躯壳表面蒸熟。
昏黄的米壳覆盖住了毒巴仁的身躯。
那些沾附在毒巴仁无首身躯上的米粒,加起来总共重量须有‘八两三钱,一—熊
熊薪火在毒巴仁无首身躯包裹上一层米壳之时,猛然间攀附在了那层米壳之上!
被米壳包裹着的毒巴仁无首身躯,遍身燃烧赤白二色薪火,犹如一尊显发威能的神像!
燃火的神像压下翻腾的人种池巨浪,沉入人种池中!
浪花不再翻腾。
人种池内陷入短暂的寂静!
苏午拉着伦珠,步上那燃火的"神像,,那神像成了二者脚下的阶梯,在二者踩上这一级阶梯的瞬间,伦珠拉起了手中的钓竿!
神像蒸腾出昏黄诡韵,昏黄诡韵又被其身上的米壳不断吸取——攀附于米壳上的薪火燃烧得更加熊烈!
人种池四下,黄泥大河都沸腾了起来,齐齐覆淹向那燃火的神像——
渐渐沉陷入黄泥大河中的一道道神位,失却黄泥大河的不断拉扯,却一道接一道地从泥河中拔升了出来!
神位层层叠叠地拔升出黄泥汪洋,抖落一身泥浆,又在苏午身前次第接续,连成通往更远处的阶梯——
苏午带着伦珠在阶梯上拔足狂奔,
一直走到了大河的尽头!
那尊燃火的神像便也一路在阶梯上跌跌撞撞!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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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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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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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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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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