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小心!”
麝月忙扶住了她,素来快人一步的袭人却慢了,直到麝月提醒,才魂不守舍的去整理他头上的乱发,好容易凑了一缕小辫儿,欲用素钗定住,却莫名划到了宝玉头皮上的伤口,直疼的他龇牙咧嘴。
“麝月,还是你来吧。”
袭人收回了发颤的手,将那素钗递给了麝月,背过身用袖子使劲抹了抹眼睛。
见她如此,宝玉的心情才陡然降了几度,不复方才得欢欣鼓舞,张张嘴有意向袭人许诺些什么,但又想到自己既然要遁入空门,总不能再做个花和尚、假和尚?
欲言又止半晌,最终也只是慨叹一声,同样背过身去不再看向袭人。
就这般,眼见到了卯正二刻【早上八点半】,重新装扮好的贾宝玉,便被焦顺和贾琏簇拥着向前院走去。
半路上,恰就撞见了从洞房里出来的宝钗。
眼见她被红缎带牵引着款款而来,宝玉不觉有些嗓子发紧,不自在的扶了扶帽子,然后才拱手作揖尴尬道:“宝姐姐,我、我……”
眼见他有话要说,牵引红缎带的喜娘立刻停了下来,但她身后的宝钗却是半点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依旧目不斜视的往前走。
那喜娘还当宝钗是蒙着盖头,没能看到宝玉就在身旁,于是忙提醒道:“宝姑娘,是二爷……”
话音未落,她就觉得一股力道顺着缎带传过来,猝不及防之下登时脱了手。
眼看着那缎带随着宝钗飘飘洒洒往前,贾宝玉突然就觉得心里好像空了一块似的,于是也没想,就赶上去将那红缎带扯住,脱口道:“姐姐留步,我……”
不想他刚捉住这头,那头薛宝钗就撒了手,那缎带顺着风倒卷回来,啪一声打在贾宝玉脸上,贾宝玉下意识闭了闭眼,等再睁开眼时,面前却早已是芳踪渺渺。
他怅然若失的攥着那红缎带,泥胎木塑似的没了动静。
喜娘见状在一旁抄着手,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最后还是焦顺出面,将那红缎带讨过来,递还给了喜娘,让她赶紧去追薛宝钗。
贾琏则是在一旁没好气的数落:“你这不是吃饱了撑的么?明明是你自己把事情做绝,如今人家要跟你了断,你倒又藕断丝连起来了?”
这话说的贾宝玉脸上一会儿青一会儿红的。
他先前满心都是林妹妹,对宝姐姐不假辞色,然而如今宝姐姐轮到对他不假辞色时,他却又有些难以适应。
焦顺则是侧目看向贾琏,心道这琏二爷近来对情感上的问题似乎见解颇深,看来经历多了果然能让人有所成长。
等到了荣禧堂,里里外外早已是人头攒动。
正中间端坐着贾政、王夫人,两下里是北静王、勇毅伯之类的贵宾,半当中空着一张椅子,却是给焦顺预备的。
焦顺推辞几句,在那空位上落了座,这才有人高声呼喊着将新郎新娘引入大厅。
在一片郎才女貌的吉祥话当中,拜天地的仪式正式开始,只是众人欢呼恭贺之余,却不禁都有些莫名其妙。
“这新郎官怎么回事?”
旁人不敢问,勇毅伯牛继宗却没什么避讳,侧着身子好奇向一旁的焦顺探问道:“人家拜天地都是拱手作揖,他却怎么总是去扶头上的帽子?”
焦顺笑道:“许是帽子不太合身,怕掉了吧。”
“这还能不合身?”
牛继宗半信半疑,小门小户置办不起行头,租用现成的衣服鞋帽,或许有不合身的可能,但荣国府是什么门第?
宝玉身上从头到脚都是高端订制,怎么可能会出现不合身的情况?
尤其还是一眼就能看出问题的帽子。
好在拜堂也没多会儿,很快通赞便高声喊出了‘共入洞房’,然后贾宝玉忙不迭抓住缎带的一头,又紧张兮兮的看向了宝钗那边儿,生怕她再次拒绝。
好在宝钗这回倒未推辞,轻轻扯住了喜娘递过来的另一端。
宝玉暗暗松了口气,引着宝钗从侧门出了荣禧堂,转过头欲待陪上几句不是,却听宝钗淡然道:“宝二爷若是累了,让莺儿在前面引路便是。”
说着,又毫不犹豫的松开了那红缎子,朝着旁边的莺儿伸出了手。
莺儿下意识抬头看向宝玉,却见宝玉也正求助的看过来,若在往日,她身为金玉良缘的铁杆支持者,就该给双方一个台阶下。
但现如今……
莺儿沉着脸垂下头,默默的挽住了薛宝钗伸过来的手,主仆两个就这么与宝玉擦身而过,自始至终也没再看宝玉一眼。
宝玉徒劳的朝她们的背影伸了伸手,最后却只能颓然的垂下胳膊。
直到坐床时,两人才重又靠在了一处,但任凭洞房里的气氛如何热闹欢脱,宝玉感受到的依旧是莫名的孤寂,就好像近在咫尺的宝姐姐,其实已经离着自己无限远了。
就像是……
就像是芳踪难觅的林妹妹一样!
贾宝玉心窝里不自觉的抽痛起来,烦躁、后悔的情绪几乎达到了顶点。
如果早知道会是这样,他早上或许就不会那般莽撞行事了。
可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他踌躇着侧头看向身旁的薛宝钗,自己虽早知她是个美人儿,但今儿瞧着却分外的光彩夺目——哪怕仍旧蒙着盖头。
期间种种且不细表。
却说到了晚间,贾宝玉又被请到前院里挨桌子敬酒,因卫若兰、冯紫英几个挑头闹他,虽提前兑了水,仍是被灌的醉意朦胧。
昏昏沉沉被送入洞房时,竟就把先前的所作所为抛到了脑后,挽着袖子兴致勃勃的拿起了秤杆,就欲上前挑下宝钗的盖头。
然而宝钗却忽然抬手抓住了秤杆,然后自顾自的扯下盖头,冷冰冰盯着贾宝玉道:“二爷又想出尔反尔不成?”
“我、我……”
贾宝玉兜头被泼了盆冷水,先是慌张不已,但看宝钗那开了脸的五官愈发明艳动人,又忍不住借着酒气赔笑道:“我、我错了,我其实……其实我……”
“二爷自重。”
薛宝钗打断了他的话,直视着贾宝玉的眼睛问:“若我今日从了二爷,二爷可敢立誓从此再不提林妹妹半句?”
其实在问出这话之前,薛宝钗心里就已经有答案了。
而贾宝玉的表现也果然不出她所料,先是愣怔了一下,继而缓缓后退,最后一屁股坐到了圆桌前,颓然的摘掉了头上的帽子。
看着那辣眼睛的瘌痢头,薛宝钗心头最后一丝希望也化为了乌有。
也不知过了多久,贾宝玉默默戴好帽子,迈着沉重的步子出了洞房。琇書蛧
结果刚到客厅里,便对上了两双红肿的眼睛。
一双属于袭人、另一双属于莺儿,袭人看过来的目光中满是绝望,莺儿的目光中则是迷茫与恨意交加,似乎直到现在,也还不明白他为何要这么做。
贾宝玉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垂下头,斗败了的鸭子似的,默默走了出去。
“宝二爷?”
外面守夜的丫鬟仆妇见他出来,忙都躬身见礼。宝玉身心俱疲的摆了摆手:“都退下吧,我要一个人清静清静。”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他这唱的又是哪一出,但终归不敢违拗他的吩咐,于是便都躬身退出了院外。
等左右无人之后,宝玉便靠坐在了廊下的栏杆上,抬头看着乌蒙蒙的夜空发起呆来。
“你这孩子,不在屋里守着你媳妇,在外面在做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恨铁不成钢的呵斥突然打断了贾宝玉的思绪,宝玉茫然的抬头看时,却是王夫人不知何时来到了身前。
“我……”
宝玉张张嘴,却不知该如何解释。
“你怎么就这么不开窍呢?!”
王夫人一指头戳在他脑门上,恼道:“你好生跟她赔个不是,再趁机哄一哄,这夫妻两个之间有什么过不去的?!”
贾宝玉本来期期艾艾,听了这话却陡然起了叛逆,歪着头梗着脖子道:“太太说的简单,可您跟老爷不也是面和心不和?”
“你!”
王夫人没想到他竟然敢当面点破此事,一时气的胸闷气短,咬牙道:“你这孽障,我说这些还不是为了你好?怎么你倒管起我的闲事来了?!”
就在这当口,忽听外面又有人笑道:“这大喜的日子,你们母子两个不在屋里守着宝丫头,却在外面说什么悄悄话?”
话音未落,就见鸳鸯扶着老太太走了进来。
王夫人忙挤出笑容来,迎上前道:“老太太,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
“我睡不着,索性来瞧瞧新郎和新娘子。”
老太太说着,又看向同样笑的勉强的宝玉:“往后成了家,可不敢再像从前那样胡闹了——走,咱们瞧瞧你媳妇去。”
贾宝玉迟疑了一下,才硬着头皮扶住了老太太另一只手。
老太太眼神不好,况且天色又暗,竟是半点没察觉到这母子两个的不对,边往里走边笑道:“等明儿你们两个陪我照一张相片,到时候多印一些,你们要想留着,就留两张做念想,其余等我入了土就烧给我,我也好……”
“老太太,您指定能长命百岁!”
“哈哈,要是真能长命百岁,我就等你们有了儿女,再跟他们拍一张……”
贾母说着,忽然一愣,却是看到莺儿和袭人的情景——主要是这两人眼睛肿的实在是遮掩不住。
“你们两个这是?”
莺儿看看贾宝玉,一咬牙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袭人扯住衣角,抢先道:“也不知是什么香料熏的,下午就觉得发痒,现在更是肿的厉害。”
“那就赶紧……”
老太太本想说那就赶紧瞧医生,但转念想到这是宝玉大好的日子,于是又摆摆手道:“要是明儿还不见好,那就请个大夫瞧瞧去。”
袭人和莺儿答应一声。
贾母便不再看她们,边往里走边小声问一旁的王夫人,这两个该不会是得了什么传染病吧,若是真的了,那就赶紧隔开,千万别过给宝玉和宝钗。
王夫人心不在焉的敷衍了两句,进门见宝钗已经起身相迎,这才略略松了一口气。
老太太在宝钗身前站定,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虽然她更喜欢黛玉,但也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宝钗论身段相貌全都没得挑,且一瞧就是个好生养的。
遂笑道:“你们两个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旁的也轮不到我老太婆多嘴,只一桩……”
数到这里,他拉过宝玉的手,送到宝钗面前:“这皮猴子,我从今往后可就交给你了。”
宝钗看看宝玉被牵过来的手,轻咬了一下嘴唇,却并不肯抬手去迎。
“怎么了?”
老太太等了一会儿,又笑道:“这丫头,怎么还不好意思了?往后你们可是夫唱妇随的小两口,比这更亲近的事情多着呢!”
说着,也伸手捉住宝钗一只手,往宝玉的手心里放。
贾宝玉下意识伸展五指,眼中也尽是期盼之色。
然而宝钗略一迟疑,还是用力夺回了自己柔荑,顺势笑道:“老太太,咱们还是坐下说话吧,别累着您。”
“对对对,坐下说、坐下说!”
虽然不满意宝钗的做法,但王夫人也忙在一旁打起了圆场。
可老太太今儿却不怎么好糊弄,当即拉下脸来,沉声问:“怎么回事?你们两个又闹什么幺蛾子?”
说着,又侧头看向宝玉:“宝玉,你是不是又惹宝丫头生气了?!”
“这……我……”
宝玉吞吞吐吐,那模样一看就知道有问题。
王夫人生恐他漏了马脚,忙抢到一旁扯住宝玉道:“老太太还不知道他,必是又因为林丫头的事儿。”
贾母了然的点了点头,转头又看向宝钗:“宝丫头,我知道他这样念着玉儿,你心里肯定不高兴,但你也知道他们兄妹俩自幼就在一处,情分不比别个,如今玉儿音讯全无生死不知,他若是半点都不挂念,岂不成了无情无义之人?!”
“老太太。”
宝钗看了眼对面的贾宝玉,欲言又止。
老太太又道:“你比他年长些,又自小就聪慧懂事,莫与他计较这些——再怎么,你也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况又是皇上亲自指婚,便谁来了,也越不过你去!”
说着,又去牵薛宝钗的手。
但这次薛宝钗直接一缩手躲开了。
贾母捞了个空,脸上就有些挂不住,正待再点宝钗几句,忽然就见莺儿跌跌撞撞的冲了近来,噗通一声双膝跪地,愤然道:“老太太,不是我们姑娘心眼小,实在是宝二爷做的太过分了——若是不信,您让他摘了帽子一瞧就知道了!”
“你这丫头浑说什么?!”
王夫人急忙呵斥,又对老太太陪笑道:“您别听她胡说,这事儿回头我再……”
“宝玉!”
贾母却压根不听她的,指着宝玉头顶的帽子道:“摘了这帽子!”
“这……”
宝玉面露迟疑。
王夫人:“老太太……”
“摘了它!”
老太太又是一声厉喝。
宝玉咬了咬牙,终于缓缓摘下了帽子,露出了那狗啃般的瘌痢头。
贾母一双眼睛陡然瞪圆了,然后二话不说仰头便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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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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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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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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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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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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