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瞧见两个丫鬟打着灯笼,将贾宝玉夹在当中,他忙紧赶了几步,笑着招呼道:“宝兄弟,你……”
刚起了个话头,突然发现贾宝玉一脸的如丧考妣,焦顺不由得一愣,随即下意识问道:“怎得了,莫不是世叔舟车劳顿,以致贵体有恙?”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若是贾政病了也不会急着宴请自己了。
“焦大哥!”
这时贾宝玉突然一躬到底,悲声道:“是我负了她,以后就让她忘了我吧!”
说话间,眼泪便吧嗒吧嗒往下落。
这没头没尾的一番话,焦顺倒还真听懂了,毕竟若是要和黛玉、宝钗绝交,也用不着他焦某人代为传话,故此这说的自然是身在焦家的晴雯。
当初晴雯被送到自家时,焦顺就不看好她还能回到宝玉身边,如今不过是印证了当初所想,焦顺自然半点不觉得意外。
但他还是故作惊讶的反问:“这说的可是晴雯?上回宝兄弟不还说等世叔回来,就……莫非世叔当面拒绝了?”
“这……”
贾宝玉一脸的悲伤登时杂了几分窘迫,他支吾半晌,忽的扑到右侧门板前,扶着门板一头撞在了上面。
砰~
闷响声中,就听他啜泣道:“都怪我、都怪我……”
说着作势又要往门上撞去。
“宝兄弟不可如此!”
焦顺急忙上前拦住,心下对宝玉这自残不算自残,做戏又不像做戏的矫情劲儿,满满的全是鄙夷,同时嘴里却道:“归根到底也怪她自己不谨慎,着了小人的算计,才落到如今这步田地——不过宝兄弟大可放心,既是在我那里,断不会让她吃什么苦头。”
“如今也只能拜托焦大哥了!”
贾宝玉泪眼八叉的深施一礼,焦顺伸手将他扶起,却见宝玉额头还沾染了些黑绿色的门漆,粗看竟似是个卦象,也不知究竟是什么兆头。
等贾宝玉擦干了眼泪,那两个泥胎木塑一样的小丫鬟,这才又重新鲜活起来,举着灯笼头前带路,将二人直接引到了堂屋门前。
见贾政正在门内迎候,焦顺忙隔着门深施了一礼,恭声道:“世叔功成返京,小侄却未能远迎,实在是罪过、罪过!”
“哎~”
贾政跨过门槛将他托起,摇头晃脑的道:“我辈食君之禄就该以公务为重,岂能因私情误了国事?”
说着,二人携手进了厅内。
等落座之后,贾政便迫不及待道:“顺哥儿,我听说你……”
“老爷。”
宝玉小声提醒道:“焦大哥已蒙舅舅授字,号为畅卿。”
“畅卿?”
贾政微微颔首:“果是大兄手笔——畅卿,你如今升任司务厅,想来是部堂大人有意要在各司推广新政,却不知其中可有用到老夫之处?”
他明着是问自己能帮什么忙,暗地里为的什么焦顺自然是一清二楚。
当下笑道:“自然有偏劳世叔之处,如果小侄所料不错的话,入冬前各司筹备好巡视组,正该由世叔这过来人传授经验,免得行差蹈错。”
顿了顿,又道:“等这件事情了了,世叔多半也该主掌一司了!”
听到‘主掌一司’几字,贾政捋须的手一颤,直接揪下几根胡子来,他却顾不得疼,连忙摆手道:“主掌一司谈何容易,贤侄不可……贤侄可是听了什么风声?”
原是想让焦顺不可妄言。
可他也怕这真是妄言,故此半路下意识改了口。
焦顺一笑:“小侄也是前些日子听戴公公说的,他乃是天子近臣,想来应是话出有因。”
听说是大明宫掌宫太监戴权说的,贾政脸上狂喜之色都遮掩不住了,偏还故作清高的道:“这等尚未可知的事情,再不可多言!再说官职高低也无甚相干,老夫只求一展胸中所长,能上报君恩下安黎民足矣。”
啧~
这场面话说的。
连一旁贾宝玉都忍俊不禁。
焦顺则是一面心下腹诽,一面举起酒杯道:“世叔高义,小侄远不如矣——敬世叔一杯!”
…………
这席间推杯换盏。
外面茫茫夜色当中,一众演员也都陆续粉墨登场。
邢岫烟因怕坏了妆容,自下午就水米未进,这大半夜饥肠辘辘的,又被那王氏催促着出了家门,将身形隐没在焦顺必经之路。
为求不惊动旁人,甚至连灯笼都不让打。
偏那王氏得了女儿暗示,又推说自己如若在场,只怕焦大爷未必能放的开手脚,借机脱身离去,只留邢岫烟独自在此。
邢岫烟虽不是胆怯之人,却也是一肚子的孤苦惶惑。
而邢氏既然是想让她以色诱人,所选衣物自然尽量往轻薄通透里选,再加上那不合身的肥大之处,论暴露虽不远及那高叉半袖旗袍,可也是四处漏风几无遮体之能。
秋风漫漫,直吹的邢岫烟佝偻了身条,缩肩抱腹两股战战。
也亏她虽生的纤细高瘦,偏揣了一副好‘胸甲’在怀,以脂体堪堪护住心窍,免去了风邪侵入肺腑之忧。Χiυmъ.cοΜ
约莫过了一刻钟,她正在灌木丛中瑟瑟发抖,忽听得脚步声渐行渐近,隐隐又有烛光灯影在周遭晃动。
莫不是那焦顺到了?
邢岫烟四肢百骸登时一僵,由里而外的透着冷意,但想到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脸上偏又涨起两团明艳的沱红,呈冰火两重天之势。
虽听王氏说这条路除了焦顺,晚上极少有人经过,但邢岫烟毕竟不是个莽撞人,并未贸然现身,而是悄悄探出头去,想要先确认一下目标。
谁成想就在她探头的同时,那人也把手里的灯笼递到了灌木丛前,灯光下四目相对,邢岫烟先是一愣,继而便认出了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
“啊!”
她脱口惊呼了一声,随即忙压下心中惊诧与羞窘,强装镇定的起身道:“我一时情急在这里方便,不想倒叫林妹妹撞见了,当真是羞死人了。”
她这一招以羞掩羞,倒也算是应对得当。
可惜林黛玉早知其中根底,依旧眨也不眨看着她,直到邢岫烟不自觉的避开了她的目光,黛玉这才轻声道:“姐姐不用瞒我,你的事情我早已尽知。”
邢岫烟愕然抬头,见林黛玉那精致至极的小脸上满是认真,显然并非是在玩笑,不由慌急的支吾道:“林妹妹这话去却是、却是什么意思?”
林黛玉却是叹了口气,绷着小脸正色道:“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因二姐姐的事儿,我原本对邢姐姐颇有敌意,直到这一个月相处下来,方知姐姐非是那等贪慕虚荣富贵的俗人,全因受家中所累,才不得不如此行事。”
说着,她又自顾自递上一个小包袱:“这是我父母生前留下的,多少也能值几百两银子,姐姐且拿去安身立命,就此离了这是非之地,岂不是两相便宜?”
“万万使不得!”
邢岫烟闻言急忙推拒:“既是尊父母所遗之物,我如何能收?!”
“姐姐拿着就是。”
林黛玉却执意要给:“这些东西便再多,也解不了我的忧、趁不了我的意,若能助姐姐脱离苦海,又免了二姐姐的难事,也算是替家父家母行善积德了。”
说着,又板起脸来激将道:“还是说我错看了人,邢姐姐真就贪图那虚荣富贵?!”
“我、这……”
邢岫烟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又是感动又是窘迫。
好半晌才长叹一声道:“若真能解掉这困局,我也就承妹妹这份恩情了,只是……我虽不曾迷了眼,无奈家中时刻不忘昔日富贵,就算得了妹妹这些无价之物,也多半填不满心中欲壑。”
这却是完全出乎了林黛玉的预料。
她原想着有这笔银子,足够邢岫烟一家在京城落脚了,却忘了邢家原本也是大户出身,非是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平头百姓。
如今邢忠夫妻心心念念的,都是焦顺的官运亨通前途无量,岂肯为了区区几百两银子,就放弃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
两人一时僵在当场,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忽听有人哈哈大笑:“往日里只听说薛姑娘如何仗义疏财,不想林姑娘才是那雪中送炭的巾帼!”
岫烟、黛玉齐齐循声望去,却见焦顺不知何时打着灯笼,到了黛玉身后不远处。
乍见了正主,又不知他方才听了多少,邢岫烟只觉得羞窘万分,恨不能一头埋进灌木丛里。
林黛玉也有慌乱,不过很快稳住阵脚,冲焦顺道了个万福:“见过焦家哥哥,仗义疏财云云,我们小女子可不敢当。”
仗义疏财明明说的是宝钗。
她到这时候也不忘暗贬情敌,对比方才那番大义凛然,倒不知让人说什么好了。
焦顺干脆打了个哈哈,重新起了话头:“近来我牵头张罗了一门生意,谁知偏又不巧升了官儿,衙门里忙的团团转,那还有闲功夫盯着买卖?正好令尊也是生意场上的老手,不如我托他做个中人帮着打理一番,也算是救了我的急,如何?”
两女闻言对视了一眼,心下却都有些纠结。
正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何况焦顺‘托请’邢忠帮着照看生意,也比林黛玉‘花钱赶人’的做法,更能照顾到邢家的颜面。
只是……
邢忠从焦顺这里尝到了好处,只怕愈发不肯放过这金龟婿了!
可想要拒绝,两女却又想不出更合适的法子,帮邢家拜托眼下的窘境。
焦顺也没给她们开口的机会,紧接着又粗疏一礼道:“事情就这么定了,焦某有些不胜酒力,先行别过了——这夜黑风高,两位姑娘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说完,提着灯笼飒然而去。
两女默默目送她远去,好半晌,林黛玉忽然叹了口气,无奈道:“若没有二姐姐在先,这焦顺倒也堪为姐姐良配,只可惜……”
邢岫烟没说什么,只是依旧默默望向焦顺远去之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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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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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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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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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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