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府的男丁连同各房近支亲戚都已到齐,熙熙攘攘的围了四五桌好不热闹。
那头面人物里,唯独只缺了大老爷贾赦。
盖因他大正月里,为个开脸丫鬟大兴法事的做法,已然传到了贾母耳朵里,昨儿老太太命人传他过去,他却推说是染了风寒,怕过了病气给母亲。
而今儿既是老太太设宴,他自然不会过来触这霉头。
也正因他不在场,年轻一辈便忍不住议论起了那‘广交会’的种种,以及主持举办这荒唐聚会的那位忠顺王爷。
这忠顺王是太上皇的胞弟,先前太上皇在位时,倒还算谨言慎行。
可自从太上皇因眼疾无法理事,提前禅位给今上之后,这忠顺王就渐渐变得乖张跋扈起来,先前为了与北静王水溶争一个戏子,甚至连砸了北静王府两处产业。
现下又搞出什么‘广交会’……
如今他风头一时无两,已然荣登京城祸害之首。
不过根据焦顺近来了解的情况,这忠顺王的所作所为,只怕更多是为了‘自保’。
先前皇帝为了超拔匠官一事,激化了与文官集团的矛盾,民间就有传言说新君无道,太上皇为了江汉永固要废子立弟——而就在不久之后,忠顺王就和北静王大打出手,紧接着又搞出个‘广交会’来,彻底坐实了荒唐王爷的名声。
正笑闹着,便有小厮禀报,说是二老爷陪着老祖宗到了。
焦顺忙随大流,迎出了大花厅。
不多时尤氏、李纨、王熙凤等人,也都到了门前迎候。
期间焦顺偷眼望去,却正与平儿投来的目光对了个正着,四目相对,平儿恍似被烫着了一般,忙不迭的垂下了头,两手捏着条鸳鸯锦帕,白净的手心上尽是细汗。
尤氏这时也悄悄迎上焦顺充满侵略性的目光,她不知道这是对着平儿去的,只当这冤家又惦念着要和自己快活一场,当下忍不住夹紧了双腿,满心的荡漾。
不想这时李纨突然往后挪了半步,正好挡住了尤氏的视线。
尤氏一愣,下示意端详李纨的脸色,却见她淡淡的仿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尤氏不由暗暗撇嘴,心知李纨仍是存了要拆散这段孽缘的心思,却愈发期盼她被自己拖下水之后,又会是怎样一副嘴脸了。
这时老太太的肩舆终于到了,众人忙分亲疏远近的上前见礼。
“老太太这东道忒也好做!”
此时惯例又显出了凤辣子,就见她掩着樱桃打趣道:“地方东西都是现成的,等一切都妥当了您才来,只苦了珍大嫂忙里忙外的。”
贾母哈哈大笑:“这还不是便宜了你?有劳珍哥儿媳妇了,过两日我单在家里请你吃酒,咱们补上这个东道。”
尤氏连称不敢,又在贾母的示意下,上前同王氏一左一右扶着老太太下了轿,喜气盈盈的进了大花厅。
这当中,老太太招呼这个打趣那个的,却独独把邢氏冷落在旁,闹的她好不尴尬。
等分左右入了席,照例又用轻纱隔开了男宾女眷。
紧接着没过多久,那预备好的大戏也正式拉开了帷幕。
首先登场的是位唱小旦的名角,咿咿呀呀的倒真是好嗓子,只是脚步不知为何有些踉跄。
焦顺素来对这些不感兴趣,便拉着薛蟠说起了木材生意。
薛大脑袋对此原本不感兴趣,等听说是要和南征的功臣合伙做生意,这才陡然起了兴致,摩拳擦掌的想要见识一下扬威域外的英雄好汉。
“若能促成此事,他们只怕还要对薛兄弟你感恩戴德呢。”焦顺知道他最喜结交这些厮杀汉,刻意操着军汉口吻,一挑大拇指道:“薛公子,仁义!”wWW.ΧìǔΜЬ.CǒΜ
直哄的薛蟠合不拢嘴,反催着焦顺赶紧操办。
与这呆霸王初步达成了合作协议,焦顺便把力气都用在了吃喝上,准备养足了精神应付晚上的私会。
眼瞅着时辰差不多了,他又主动敬了旁人几杯,便假托是不胜酒力,要去外面松快松快。
薛蟠怕他醉到在雪地里,还好心想要陪着,被他好所歹说才算是拦下。
别说,这酒还真有些后劲儿。
焦顺原是装醉,但出了门被那西北风一顶,倒真有些醉意上涌。
他担心误了正事儿,忙抓了灌木丛上的积雪,往脸上胡乱抹了几抹振奋精神,然后寻香菱讨了需用的取暖之物,悄默声赶去洞中布置。
与此同时。
女眷第二桌上倒正热闹的紧。
却是王熙凤‘记恨’李纨先前的打趣,花样百出的给李纨灌酒。
起初尤氏作为地主还出面拦着,后来心下忽得冒出个念头来,便立刻转变了立场,反成了王熙凤的帮凶。
李纨虽是个有主意的,却如何抵得过她二人联手?
不多时竟就醉的昏昏沉沉起来。
尤氏就等着这一出呢,忙命素云、银蝶两个将她扶到了客院里安歇,然后又寻了由头打发素云回去照应贾兰。
却说李纨躺在里间迷迷糊糊就觉着胃里翻腾,她勉力从床上爬起来,摇摇晃晃的到了门前,正想喊素云把痰盂拿来,不想朦胧中却听尤氏和银蝶计议,说是要请了焦顺过来,趁着自己酒醉之际,把生米煮成熟饭!
李纨登时就是一个激灵清醒了大半。
她这才明白尤氏整日在自己耳边,宣扬那些男欢女爱的事情,究竟是为了什么。
当下直把银牙咬的咯咯作响,有心挑帘子出去揭穿尤氏的龌龊心思,却又担心她们主仆两个铤而走险,强行逼迫自己就范。
恰巧就在这时,有人寻过来禀报,说是大花厅那边儿出了些差池,请尤氏赶紧过去处置。
李纨心下一动,忙躺回床上装作沉睡不醒的样子。
不多时,尤氏和银蝶进来探视,见她醉的人事不省,遂决定先去处置了家务,再回来料理她不迟。
于是命个小丫鬟收住了大门,主仆二人便匆匆而去。
岂知她们前脚刚走,李纨就一骨碌下了地,不管不顾的冲出了院门。
可李纨毕竟醉的狠了,虽暂时强打起精神来,跨过门槛后还是一个趔趄险些栽倒。
“大奶奶小心啊!”
那守门的小丫鬟急忙上前搀扶,嘴里劝道:“您在里面歇着就是了,那边儿自有我们奶奶和二奶奶伺候着。”
李纨也不知这小丫鬟知不知情,本着不可轻信于人的想法,咬牙用力搡开了她,一面跌跌撞撞往前,一面呵斥道:“你、你别跟来!我自己回、回大花厅就是了!若再跟来,我、我就恼了!”
那小丫鬟跟了几步,见李纨咬牙切齿的架势,到底没敢再靠近她,讪讪的退回了院门口。
李纨甩开这小丫鬟,茫茫然也不辨南北,只一门心思要远离此处,顶着夜风闷头向前,一脚深一脚浅的意识又渐渐模糊起来。
也不知走出多远。
她正恍恍惚惚如在梦中,就突然发现前面不远处,黑洞洞耸立着个熟悉的轮廓。
李纨努力辨别了一番,才猛地记起这时梨香院旁边那座假山,也是焦顺与尤氏野合的所在,更是自己近来梦中时常出现的场景。
梦中每每来到此地,那黑暗中便会迎出一名男子,这男子绝大多数时候顶着亡夫贾珠的面庞,但也偶尔会……
“好姐姐,你可算是来了!”
正想到这里,那山洞中果然迎出个人来,不由分说上来便要搂抱。
这回怎么又梦到那焦顺了?
李纨心下略有些羞臊,却也并没有挣扎的意思,反而乖乖倚在焦顺胸膛上,任凭他将自己半拖半抱的弄进了山洞里——毕竟是梦中嘛,挣扎又有什么用处?
只是这回的梦忒也真实了些。
拐进山洞深处,竟就被炭火刺到了眼睛。
李纨下意识的抬起袖子掩住面孔,恰巧焦顺回头看来,见此情景不由笑道:“好姐姐,这时候怎么还羞臊起来了?”
说着,自顾自解开了大氅,铺在早就备好的包袱皮上,将个熟透了的人儿裹缠进去。
而李纨只当是在梦中,又早有几次‘先例’在,竟是千依百顺任其摆布……
这期间焦顺倒也隐约觉察出了些问题,只是他本也有三分醉意,这洞中又算不得亮堂,更何况软玉温香亲密无间的,哪还有空多去想旁的?
…………
彼处不敢赘言。
却说平儿左思右想,终究还是没忍心让焦顺空等一夜。
遂也推说身体不适,向王熙凤告了假,悄默声的退出了大花厅。
她点了灯笼避开耳目到了别院,又沿着内子墙一路寻到梨香院内。
眼瞧着假山近在眼前,脚下却是一步慢似一步。
先前虽已是芳心暗许,又对贾琏百般失望,可到底是头回做这出墙的红杏,难免心中忐忑。
眼见那黑暗里,依旧不见焦顺的身影,平儿心下不无埋怨,暗道那猴儿怎也不知迎我一迎,也省得我在这里徘徊悱恻。
然而就在此时,她竟听到了些熟悉又陌生的动静,且竟还是从那山洞里传出来的!
平儿一时有些愣怔,暗道莫非竟有旁人占了这处隐秘所在?
可真要是这样,焦顺更应该在附近守着,好及时拦住自己了。
她狐疑的侧耳听了片刻,忽然一咬银牙,开口问道:“谁在里面?!”
里面登时一静。
平儿又问了一声,只听里面窸窸窣窣的,不多时有人捂着半张脸探出头来,看到自己在外面,忽然惊道:“平儿姐?!你、你怎么在外面?!”
见果是焦顺,平儿先是松了口气,继而上前一边扯住他的耳朵呵斥道:“我不在外面还能在哪儿?你、你在里面做什么呢?!”
“这……”
焦顺打了个突兀,想起方才那些不协调的所在,心知必是闹了乌龙,于是忙急中生智的惶恐道:“姐姐既在外面,那里面的又是人是鬼?!”
“什么是人是鬼?”
平儿略一迟疑,便推着焦顺回到了山洞里。
眼见那大氅里裹着蓬头散发的个女子,平儿忍不住狠狠掐了焦顺一把,咬牙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焦顺直挠头:“我也不知道啊。”
随即压着嗓子到:“我吃了几杯酒,推说不胜酒力出来,谁知路上被风一吹,就真有些迷糊了,好容易在山洞里布置齐整,就听外面有脚步声。”
说到这里,他又挠了挠头:“我迎出去叫她平儿姐,她非但没否认,还往我身上靠,我自然就以为是……”
平儿听到这里也是一阵无语,满肚子火气无处宣泄,只好咬牙示意焦顺过去查看这女子到底是谁。
焦顺也正好奇这女人的真正身份以及容貌呢——身材倒不用说,那是亲手丈量过的。
他伏地身子,小心翼翼的揭开了大氅一角,登时露出一张满满沱红的面孔。
“大、大奶奶?!”
看清这人是谁,两人都是吃惊不小。
随即平儿直急的跺脚道:“祸事了、祸事了!你招惹谁不好,偏怎么招惹上了大奶奶?!”
她说着,咬牙凑上前打量了李纨几眼,忽的断然道:“你快回去,这里交给我来处置!”
焦顺迟疑:“这……”
“她明显是醉的狠了,未必记得发生了什么!”
平儿急道:“我帮大奶奶整理整理,再把她送回东府里,只说是凑巧撞见的,必然不会有人怀疑什么!”
说着,一跺脚:“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回大花厅里应酬应酬,只当是没这桩事就好!”
“好姐姐。”
焦顺突然上前抱住了她,坚决道:“真要被她觉察出来,你千万别为了我硬扛着,届时只管说出实情就好!”
“你……”
平儿心头的怨气,登时去了七成,又想着他也是将李纨误认成自己,这才铸下大错,不由愈发坚定了要替他遮掩的信念。
等焦顺把东西收集起来,依依不舍的去了。
平儿便抓紧时间料理了一下后事,然后扶着李纨费力的回到了宁国府里。
此时尤氏也正焦急的派人寻找李纨,眼见平儿送了来,一颗心总算是落了地,千恩万谢之余,又拜托平儿千万不要把事情传去,免得她吃了挂落。
平儿也正乐得脱身,于是便将李纨交给了尤氏,大方的表示只当从未见过她就好。
两下里各得所需。
于是尤氏又将李纨带回了客院。
也不知过了多久。
李纨再次昏昏沉沉的醒来,感受到身上的异样,她猛地翻身坐起,发现自己并不在什么山洞里,反是好端端躺在床上,这才松了口气。
不过方才那梦忒也真实了些,竟比当年和亡夫……
正想着,忽听客厅里有人呵斥一声:“胡闹!”
听到这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李纨一个激灵,突然想起了先前尤氏和银蝶密谋。
不好!
那焦顺果然来了!
当下忙爬了起来,从桌上抄起个烛台,大有要鱼死网破的架势。
谁知又听外面焦顺义正言辞的道:“你我本就是形势所逼,为此你也不知骂了那贾珍多少回,却怎么忍心再拖别人下水?!”
李纨这才放下心来。
暗道这焦顺虽与尤氏有染,却倒是个正人君子,不肯趁人之危。
她却那里晓得,焦顺是已经得了便宜,故而不肯再为了她冒风险。
这当口,那尤氏也不知是怎么认了错,竟就起了荒唐动静。
搁在以前,李纨多半要掩住耳朵。
但如今对焦顺愈发起了好感,借着酒意竟着了魔似的竖起了耳朵。
且听着听着,那山洞里的梦境竟也愈发真实起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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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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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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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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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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