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玄机的身子倒也不如预计中那么坏，平日里还是会接待几个熟客。每日的名额有限，多的要么红拂代见，要么就只能恕不招待了。那些客来了，自然统统知道她抱在怀里那小女婴是鱼玄机亲生，但也不闲理会。这蚀月教的军师当然想干嘛就干嘛，她在自己道观里养个孩儿，也没吃用别人的，别人若去指点她伤风败俗，那还不是自讨没趣。
鱼玄机给她女儿弄了几套苗布的花衣裳，平日里逗弄她穿戴。红拂做了套极小的道袍衣冠给她，穿着也十分滑稽好笑。芳山做的是普通的汉女童衣，最失趣味，不过实用贴身，也换洗着。
阿寿一岁多，会走路、会喊人了，还会掰着指头、做从一到十的算术。房瑜一来，她跌跌撞撞扑过去笑喊一声“阿爷”，鱼玄机也不管她，任凭她喊。这都是芳山教的，她醉心于撮合他们俩，鱼玄机想着现在管得住，自己身后也是管不住的，何必让芳山心里没滋味？就不说了。
今年开春气候恶劣，二月丁酉雨雹，己亥雨霜。戊申夜雷震雨雹。庚戌日，大雨兼雹。这么些坏天气轮番，可见得武宅里的莺奴心情有多么不好。鱼玄机早就知道这天气跟莺奴的关联了。
撑到三月，终于春好。她抱着阿寿到旧神观山坡上晒太阳，摘草给她认。阿寿的智力虽然比别人发育得快些，但小孩子的习性没法戒，拿着草就往嘴里送。鱼玄机怕她吃坏，只好又从阿寿嘴边抢回来。
“馋嘴东西，莫吃这个，阿娘给你吃别的。”解了衣裳露出左乳来，给她喂奶。她奶水丰盛，这副身体是为做母亲而设计的。
芳山站在一旁笑：“宫主小时候自己也是这样的。”幽鸾夫人则和你现在一样。
她喂阿寿吃了一会儿，眼瞥见地上有一颗红红的，翻开草来竟是一粒莓子。原来这旧神观山坡上就有野莓子，且不知是何年才开始长起来的，猛然看见，喜得鱼玄机大呼。阿寿吃了奶，在她怀里昏昏欲睡，她就一手抱着阿寿，一手翻着地上莓子，一粒粒摘下来放在袖里。
“宫主，还是我来罢，春天了虫蛇多，蜇一下怎么得了？”芳山想劝，但鱼玄机不听。小的时候她也是这么劝宫主的，那时候只是嘴上说说，其实她在哪里摔一跤、被虫子钻了脚心，过两天就好了，照样大大咧咧的到处去。那时她健康、快乐，生得茁壮；现在却不一样，她真怕一个虫、一匹蚁就会带走宫主。
他们说最神武的将军也会因为最普通的风寒死去，那些活着时叱咤风云的人，总因为意想不到的原因离世。她害怕宫主也会为最不可能的原因，突然就走了。m.xiumb.com
宫主采莓，一点点离旧神观远了。芳山从观里叫来红拂，让她到后面跟着去。午后鱼玄机满载而归，整片袖子都是鲜红艳紫的，满手里拿不下，回观就把阿寿往地上一放：
“寿儿找你芳山阿姑去！”
才放下，阿寿肉肉的小脚往前迈了两步，就被一个人抱到了半空里。那人抱住阿寿，温声笑道：“你怎么长这么大了？”
鱼玄机抬起身，看见那抱起阿寿的是莺奴。阿寿很少见她，此时十分好奇地盯着她看，想要认识莺奴。
——她的女儿真的很像她，也很像房瑜。隔了这段时间来看，雪额宽阔，桃花眼也渐开，越来越像她父母二人。玄机曾说“我想要的东西你给不了”，那时没想到，现在却已很明白了。她终不是万能的，不能满足她所有的愿望。
阿寿盯着莺奴看了好久，终于转过头来看了看母亲，眼神里带着疑问。这是谁？
鱼玄机也盯着莺奴看了好久，随后对着阿寿说道：“这是你阿娘。阿寿，叫阿娘。”
她还小，完全不觉得有两个阿娘有什么不妥的，立刻尖尖地叫了一声：“阿娘——”
莺奴瞬间落了泪。小儿不知泪为何物，拿额头去贴她的脸。芳山就从后面赶上来，把阿寿抱走了，留莺奴和鱼玄机两个人说话。她们隔了这么久没见面，宫主这回倒肯先退一步，真是造化。
她看着阿寿被芳山抱走，听着孩子娇嫩的声音一点点远去。那还是一个新的、纯白的东西，可以任人书写。她母亲会如何教导这个孩子？
玄机知不知我也曾是新的、纯白的东西？
她没有再想下去。
“永阳公主府已经封了，我不会再去她那里了，你不怪我了吧？”
“我不怪你。”
其实快死了，没有什么不能当作过眼云烟。她的小性子也使了三十年了，总该有个尽头。都说平常的孩子一点点学着懂事，都是为了让父母省心，她倒因为太早就没了父母，不必哄谁省心，所以肆意妄为一辈子。她聪明，可在世俗人眼里可能还比不上孩子。
“……永阳会到如今这地步，我反而觉得可怜。你不必说自己不会再去她处云云，你就是去，也没什么。那年浑壁之将死，你都还肯见他，永阳你会不见？”
莺奴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当然是会去看看的，这点心思瞒不住鱼玄机。她如今这般通融，反而使莺奴伤心起来。
“她是人的女儿、妹妹、母亲，可她的父亲、兄长和儿子都把她往深渊里拉。我救人从来都是白费功夫，反让她去更万劫不复的地方。我真累。”
“你早该知道，单救一个人是没用的。你要救全天下的人，只得把天都换了。你换得成，你只是不换。”奴隶成为奴隶，乃是因为天性都被那竞赛扭曲了，就算没有人指着鼻子要她死，她自己也会寻死。杀了主人又如何？竞赛还在，新的主人很快又会出现。
“你说的，我都知道。我只是……”莺奴想说什么，但终于闭了嘴。她并不想一下子和玄机讨论到这上面去，省得又生出什么不快。
鱼玄机也不同她细讲了，似乎两人心里有相同的顾虑。等芳山布置了夕食，把阿寿抱来一同围坐着吃。她们好久没有这般从容的时光，虽然各自知道是刻意避免了一些事物方得这一点安宁，但也好过什么都没有了。
夜里躺着，鱼玄机终于还是把心中怀疑说了出来：“你曾说你从未救回过已经死去的人？……”
莺奴闷闷的，没回应。
“她不是真的。”
“她并非真的活着，她并不知情。我也只是用她抵挡一些人事，我早知她做什么都会是一场空……原不该瞒着她的。她不该受此折磨，我只是看她很爱李澜那孩子。”
鱼玄机从鼻间发出一声笑，往她怀里钻了一钻：“莺奴，你早就回不去了，你的手已经脏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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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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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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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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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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