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都市小说>蚀月编史>第十三章·不道李郎今避去(上)
  鱼玄机把手绢送到房瑜那里,他没想到鱼玄机替他张罗这等事,自是千恩万谢,之后又忍不住吃惊,眼神里写着“这人也做好人”的疑惑,怀疑她是别有所图。

  鱼玄机知道别人很少敢领她的情,躺在胡床之上嘴巴一撅:“你给我弄点酥山糖酪子报答我罢。”窝在那等着他回来。

  房瑜去了,她一个人仰躺着看天,天色苍白中带一点青,没有一丝云,平滑得如同一尺素绢。长安的太阳来到八月,却还如同融化中的火,辣辣地打在脸上,穿过瞳孔有一丝丝疼。

  她已在这轮太阳下生活二十八年,不知太阳是否认得她的脸。年长以后,总是忽然体验这样出离自身的瞬间。她不能有千秋万代的想法,只是这样片刻就觉得浪费时间,用尽心力重新将自己拉回到当下。

  鱼玄机翻身起来,一肘撑在席上,斜过头眯眼朝楼下张望,正瞧见梁连城顶着烈日,失魂落魄地在教主阁下晃悠,提着一壶酒。不知莺奴的去向,他终于没有办法继续黏在她身旁了。

  若是再年轻一点,她就吃完果子丢下去砸这人了。以前受莺奴独宠,有恃无恐,现在孤单,找个东西丢男人倒要被人误解,以为她守寡多年终于“矫正”,有了闺怨,就懂得了男人的好,会媚人了。一想到别人会有这般龌龊的想法,便觉得犯恶心,所以更不肯和男人来往,只剩下一个房瑜。

  房瑜算不得男人;她自己也不知为什么这样判定。房瑜在这世上,肯定算不得什么正统的男子汉的,不放在武宅他也没处可去,不像梁乌梵、谢昌玉那等人,到了别处也还是这般子,“男里男气”。

  梁连城还在下面游荡。鱼玄机像看蚂蚁似的,托着腮看了他一会儿,心说这人和梁乌梵好像。长得也像、做派也像,男里男气的。

  卖酥山酪卖得最好的铺子远在太平坊,各样味道都有。可惜房瑜骑马弄了来早都塌了一半,人也整片背湿透了,幞头戴着太热,解开了坐在一边扇风,发丝都黏在脖颈里,像很多黑丝丝的小手扳着他、恼着他。她想起以前在平康坊办事,女人们围着他、挤着他,也弄得这一番热汗淋漓的样子,他转过来转过去,随时露一个明艳的大笑给人看,唇红齿白。虽是风月场里人,他一笑倒宛若不知情爱滋味的处子,简直让人分不清这是真正的演技还是出于本性。那时真的是个美人。

  现在已老得看得出了。等了许久,他的眼一直在别处,并没看到他突然地迸出那无邪的笑。

  鱼玄机半撑起身子,一边舀着吃,一边还要丝丝地吐着舌头,好像嫌手里的冰太冷。

  她又问了:“你与爱娘很好?”

  房瑜捏着那块莲花帕子左右看,没有回应。前些天黛黛对他说爱娘那里没丹药了,他正犯愁。那一盒极乐丹是房瑜从鱼玄机给的货里抠抠搜搜存下来的,张家缺一钱、李家短一两,酒家兑水、米家掺谷皮,一样的路数。那是好几年的积蓄,送进宰相府竟然半年就空了。

  鱼玄机冷声道:“你说爱娘待你忠诚,你却想利用爱娘拉拢浑宅的人,明知她近了瘾人的身畔性命堪忧,你还放她去刀山火海。”

  房瑜从未在明面上有过这层意思,他利用爱娘,只是若隐若现的念头,恋慕她也不是计划着某天可以用上她。“宰相要来娶我”,这话若不用别的念头冲散,他就吃不住了。世上男子,多属如此,不过是懦弱。当局者迷,黛黛都不曾被他骗过,连梁乌梵都是看得清的,他说“你的眼里,也有妹妹?这么说来,爱娘也是你的妹妹”。

  他那张热得丧气的脸一下子更丧气了:“你就别骂我了。”

  “有时你觉得俗家的女人也能搬弄是非、拔山动地,其实女人只能做提木偶的线,只有一家的男人才能互相压制。这是旁门左道,无路可走才这样选。”

  房瑜知道她这话表面是说爱娘,其实也是说她自己在紫阁的经历,更是说当今皇室。女人在男人的世界里想要捞到点什么好处,不是单纯勤勉努力就可以获得的,步步都得铺垫,没有万全的聪明,不能功成身退。而一个女子若是动摇她父亲和兄弟的朝纲,走天险之路,一不小心也是会粉身碎骨的。义阳公主就因为行路不谨慎,遭父皇禁闭。永阳多次写信求莺奴与之见面,求她出主意,可惜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她了。

  鱼玄机默默地舀着那酥酪吃,隔了片刻,忽然开口道:“防秋的事在九月,莺奴这么急着要走,都是因为永阳公主那边逼得紧罢?”

  什么也瞒不了宫主。他没敢正眼瞧,只准备着给鱼玄机换杯盐茶,她吃得太甜,让她一会儿清嘴用。

  房瑜一边磨着茶末,一边点了点头,却也想不好该不该多说。莺奴美丽,长安客对其趋之若鹜,当然有位高权重者欲一亲芳泽。好在莺奴名义上守寡,遇事总搬出亡夫来抵挡,没想到上官武死后竟还能以这样的方式保护她。她在长安算是名人贵女,求*的事情倒也不是强迫可以催逼的。

  而男人也就算了,女子闺情不好拒绝,永阳公主待莺奴实在是过于亲密,宫主怎能不介怀。莺奴这几个月晾着不见公主,阁主之间是说为了避义阳公主之嫌,其实房瑜知道教主是为着鱼玄机越来越介意的缘故。

  他想,若是个男子倒也算了,真心假意的,宫主还可以强作不在乎;偏偏是公主。

  “你不要觉得我吃醋……莺奴十多年前就对我说过,她命中有此一劫。”说的是鲛奴在玉真观演绎的那个幻觉。

  知道有这一劫,就能不在乎?也说不通。鱼玄机从不说不合情理的话,心乱了才这么说。“宫主嘴硬。当时永阳分娩后昏死,教主执意去访她,宫主又是哭又是撞墙,头都撞破了,气成什么样?这会儿倒想装成没事。”房瑜笑了笑,用扇子扑了扑茶炉的火。炉中火焰跳闪,七月里烘得人汗流浃背,她的炽爱有时也会让人有这种感觉。

  鱼玄机被人说中心事,话音变得模糊了:“哪是因为她,都是因为那时候生紫幽……”紫幽,名字说出来都不觉得那是自己的孩子,只像是一个陌生人、一个远客。她没能如预想一般生下女儿,这件事当然比永阳带给她的打击更大。

  “宫主还想要个女儿么?”

  她很抗拒别人读她的心意,这下直接闭了嘴。

  房瑜就识趣地换了个话题:“这个永阳想见教主,倒还可以拖一阵;我这里也有一个人想见教主,再见不到就疯了。”

  鱼玄机会意,点点头:“反正从小都这么疯了。”以前还独自骑小马去杭州找莺奴,拿刀对着人。

  房瑜沉默了一会儿。真奇怪,以往好像知道连城会长大,但从未想过真会变作一个男人,不敢想象他也会有一副黄金老虎式的背……一点点从“肉”变成“人”,从雪白娇俏的模样长到如今。想到他现在也会“在梦里猥*教主”,心里觉得很不舒服——这该怪谁,莺奴?

  莺奴从未荒废过他。

  他十四岁时,莺奴曾有一天很高兴,正如任何一个母亲一样,经过他身边时,忽然摸着他的鬓角说“这里生得真漂亮”,然而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冲淡他的惊喜,她立刻又对着底下别的孩子“一碗水端平”,各夸了他们的好处。有的弟子是筋骨铿锵,有的弟子是精神纯粹,有的弟子身心洁白。说到头只有个梁连城是“鬓角长得好”,仅此而已。

  “倒也学会喝酒了,轮休的日子就喝得酩酊大醉,放在平时梁阁主必然一顿好打,现在也不敢打了。子成父亡。”连城和梁乌梵住在同个屋檐下,他本想着等孩儿成了婚再叫搬出去,结果一个月前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梵执意要他搬走,现在连城已经搬去教主阁对面的顶楼独居了。

  房瑜问起来,梁乌梵也不肯详说,只恼恼地吐道:“男儿长大了,腌臜,臭得很。”却不敢提自己在他房里搜到一条绣着松叶的手绢,一看就是黛黛的物品。已经用得皱巴巴的,拎起来上面一股男子的脓臭,做父亲的立刻知道他拿这手绢做什么。也不好说,也不敢说,面子为大;眼不见为净,不如让他搬得离自己远远的。

  他就是有这种缩头蹬腿的心态。

  隔了段时间,又去找黛黛,送了点干果和彩纸糊的小玩具,把她当儿童似的。笑道:“好侄儿,若是阿城欺负你,你就来找他爹爹告状,知道了?”心底是来赔罪的,不过也不可能说为什么,也不可能归还那帕子。

  黛黛看着那花红柳绿的纸玩具,嘻笑道:“阿叔真好。”回头就把/玩具给了花含烟。那丫头也不留恋,转身把东西藏在衣襟里。过了几十年再找出来,纸都被蛀没了,只剩下支零破碎的竹骨。

  “黛黛还好?”她见房瑜刚才出去,顺道还买了一包荷叶米糕,这是黛黛爱吃的,就问了嘴。

  “嗯……今日中秋,给她买点爱吃的。之前找了个丫头在房里陪她消遣,近来她倒是安分多了。先前那阵子,真是慌得我……唉,还害得我跟白露浓吵了一架。”m.xiumb.com

  “你女儿那事是没结果的事。”鱼玄机对这些男女情/事只觉唏嘘一声都是浪费力气,那时说话不小心,惹哭了黛黛,她嘴上不说,心里还是觉得有些愧疚。结果当着她父亲面,还要嘴硬,偏在这里补上一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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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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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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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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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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