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很稳。一袋装进帛囊之后,才开始取下一袋——片刻之后,药箱里就只剩下了那个人的头。
血大部分都干了,只在积洼最多的地方还留着湿气,整个箱底都是黑的。他的头微微笑着,一只眼睛的睫毛被血块粘在了眼皮上,好像一只多足虫烂在上面,丝丝的腿。露出的眼白有点干燥了,眼球有些瘪下去。便是这样都很美丽。
芳山跽坐在箱子前面,转过头来看宫主的脸。以前她手上沾着其他东西的血,是因为她在屠宰家畜;她现在不得不把面前这样东西也当成家畜,才能继续静坐着呼吸。
“好了,好了。”
鱼玄机被怀孕的痛苦折磨得没有表情,脸色很白,汗一直从额头流下来。盯着紫岫看了片刻,她忽然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无力地说:“我实在不舒服。你扶我去休息一会儿……”
她明知自己是一点用食的精力也没有了,一路还对芳山抱怨要吃鳜鱼,“你稍后去问问还有没有”,可是回房一躺到床上却又没了动静,像个刺猬似的裹起身子睡了。
芳山根本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服侍她躺下的,但是宫主那句话里的鳜鱼脍一直在她脑中挥之不去,每当这三个字一响起,她脑中便浮现白玉盘上血淋淋片开的一颗美丽的人头。她幻想宫主把那颗头断下后细细洗手的模样,一定也像刚餐毕。
远离了外面的闲人,鱼玄机心情看上去好了些,蹦跳着跑上石阶去,要掏钥匙。芳山在后面急斥着,要她走路小心,莺奴正奇怪,看着她拿钥匙捅开了门,发觉她已把正房的门锁换成天枢宫的样式了。
她在后面问,你伤了脚?
鱼玄机飘飘然地说,你哪里见我伤了脚?
莺奴道,芳山要你小心走路。
鱼玄机点了灯,脱掉身上裹着的毛皮,回头把大门反锁了,笑着说道:“她怕我跌伤了小宫主。你来。”说着将她的手一把抢过,摁在自己肚皮上,一点点地往下摸着。但是两三个月的胎儿到底也太小了,她说是要莺奴摸一摸,其实不过摸了点衣料。莺奴自然也觉得她在说笑,出嫁多长时间,才不过一个月,哪来的胎。被她抓着摸了一阵,莫名地笑了,把手抽了回来。
鱼玄机也没有继续着意说了,一边替她摘身上的装饰,一边向耳房喊芳山送炭过来。莺奴问她觉得这里如何,与人相处得还好不好。这没有什么好不好的,她嫁到这家之前,所有的规矩都已经立成了,她与每个人的相处早有模式方圆,何谈什么好坏。没有好坏,只有宽严。
大夫人本是三房,熬了许多年才扶正,身无家世,膝下仅有一外嫁女儿,但主人给了她最大的权力。二夫人育有五公子,性情涵愍,出身文人世家。三四房也生了男丁,但有儿孙的,主人都不叫掌管商铺。往后的夫人们有几个颇聪明又没有儿子,代管着若干店铺,兼任账簿的职责。鱼玄机与她们相处不必挂心是非争宠,她与紫阁的矛盾本来就不在这些女人身上。
她听莺奴问她过得如何,便笑笑未语,走去取茶汤茶碗。趁未困,她们要赶忙将要说的长串话儿讲完,待一会儿上了床去就未必想得起要说什么了。
“莺奴,我先问你一句,你答了我这句,我再向下说。”
莺奴歪着脑袋,朱翠珊瑚纷纷滑在一旁,头重得好像非要靠在肩上似的。她点点头。
“——你怨恨我娘姨么?”想数年前就摸不清秦棠姬对李深薇的恨,现在这问题又要对新的蚀月教主问起。
莺奴知道她是说李深薇把她当作三十六灵中的奴婢贩卖一事。单说买卖女奴倒不是什么世所罕见的罪,买卖女子的人杀也杀不完;是因为她一边收养了很多孤儿,以期抚慰自己孤独之心;一边又鬻卖奇货,用他们的性命取悦权贵,有两副面孔。m.xiumb.com
莺奴的眼睛向一侧转去,沉吟了一会,低声自言自语:“你要听,我一时讲不完。我只说各人有应得的结局,非我的爱恨能左右。”
连莺奴自己也隐约知道她的爱恨就是万事的法则,但依旧这样说。鱼玄机明知事实与此恰恰相反,却对这个答案感到十分满意,点了点头,替她慢慢地斟了一碗茶。“娘姨知道最初的全部交易消息,但十多年来守口如瓶,我亦只能套出只言片语。你和你的姐姐生在洛阳,你母亲是上一代的灵奴,紫长公子做了掌门后,与二公子一起将你们带回,后来令堂成了紫剑慈的妾侍,生了岫之后过世的。”
莺奴其实早就从许多迹象里摸索到往事的形状,那与她一样变幻莫测的对手与她该是同胞,阁主不愿意告诉她是有理由的,她对自己的血脉在紫阁到底经历了什么恐怖甚至可以不问。“玄机,你不要再查我的往事了罢。”
鱼玄机故作轻松地撇了撇嘴,点头道:“不查就不查。”意思就是还得查。
但有一件:“她真的死了么?”
我的母亲真的死了么?
鱼玄机用指尖捺了捺碗口,支颐未语。紫阁的人当然是说死了,虽然没有找到遗体。上官武算是死了吗?
她的问题乃是个绝问,若不亲自走到彼处是不能回答的,而走到彼处的人又再也不能解答她的提问。莺奴此问一直纠缠到她和鱼玄机都各自走向彼处,而后来者亦永远无从得知结局,不会有人知道他们都去了哪里。
正逢芳山进来送炭火,她们便转了个话题,将过往的秘密搁置了。鱼玄机婚前说起要让那满地的高楼改名换姓,现在该是继续此话的时候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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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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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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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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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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