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极目向翻滚而来的花潮看去,而上官武并不转过身去,好像就连这也在他的设想中,但从他的表情来看,却又不像是他安排的某个节目。就好像他预备着下雨,而他其实不能控制那雨的落下。m.xiumb.com
莺奴也要撤下遮面的绣扇,想弄清楚此刻场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意外,身旁的妇女一边放松了替她端着扇子的手,一边仍然坚持要她等着阁主念完最后两句。她并非对抗不过区区几个民女,而是确实怕自己的恐慌感染了旁人,他们或许不如她那么敏感,因此莺奴也继续颤抖着双手捏紧那枚绣扇。
这扇后阁主的眼神是怎样的呢?她已从那种心灵相通中感觉到痛苦正疾速袭来,正如她看不见的那片树林里,红色的复仇已在她的路上了。
众人无法解读这花神下凡的奇景,尽管隐约地明白这好像并不完全是一种吉兆,但感叹之余又想起诗句还未吟完,而雨势也伴着风声、铃声和花落的声音越来越大了,再不结束却扇的仪式,怕就折损了情趣;霜棠阁主和众主事们早都淋得浑身透湿,反而是躲在帷帐下的群众们免遭兜头汤浇。
围绕在上官武身旁的主事们其实已感觉到了这件事的不祥之处,更奇怪的是,上官武似乎预料到了其中的不祥,然而却接受了。他们仍然伴在他身边,与其说是参与催促着某件喜事,不如说一是围着他,不让教徒们看见上官武现在惨白的面色;二是担心他一时支持不住,想多少激励他撑过这莫名的艰难时刻。
唯有唐襄没有站在那里。唐襄始终坐在座上,现在头发也滴着水。雨下得太大,她未将食台围起来,现在汤盂已经接满雨水溢了出来。她像是因为害怕汤水流到裙上,这才恍惚地站起身,全不觉自己早就满身狼狈。她在听清上官武的第二句诗的那一刻,便明白今夜并不安宁,因此有人喊出海棠开了的时候,她心中的不祥也远多于惊奇。
烨烨震电,不宁不令。百川沸腾,山冢崒崩。
唐襄从来没有见过秦棠姬的“电”,上官武也没有对她解释过那是怎样的一种功夫,因此她没有第一时间认出这种异状。但即便她意识不到这是秦棠姬的“电”,也猜到这是某种厌恶的力量,某种厌恶今夜的喜庆的力量,厌恶上官武和莺奴的姻缘的力量,厌恶歌舞升平和喧哗,厌恶一切的力量;那是秦棠姬的力量。
她明白了,她瞬间明白了,因为那满阁的警铃正如十余年前那一夜一般的响起,在狂风中预告复仇的降临。她朝着上官武看去的时候,对方在雨中微微眯起眼睛,报以一个无力但柔和的笑容。他知道唐襄听见了他的诗句,知道她听得出其中的幽怨和驯服。
而唐襄又怎么可能完全明白呢?上官武对她说过了,说秦棠姬已经死了。哪怕她这么明确地嗅到这是秦棠姬的气息,要承认这就是秦棠姬的所为,就等于承认上官武前日彻底欺骗了她。但一个欺骗了她的人脸上不会是这样的神情,知道秦棠姬还活着的人也不会在这里对莺奴吟诵却扇之句。
她混沌了,向着远处看去,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在那时,那个不可思议的身影真的就出现在了人海之中,正分开拥挤的人群,向着上官武满是空门的背影走来——
修长的、轻盈的影子,并不存在于此世的,被贬谪的、偶然落进尘土里受难的仙子;她很可能只是唐襄的幻觉,因为那提剑的姿势、向着对手走来的步态,乃至所穿的衣物都和建中四年在长安所见的毫无二致,她很可能只是被捏造出来的、是唐襄极度的紧张和担忧下的幻视。
那个影子还很远很浅,她盯着那个红影看了短短片刻,就突然疯狂地高喊起来:“莺奴,莺奴——”
她突然的崩溃让在场的其余人吃了一惊。唐襄从自己的食台上站起来,向着莺奴靠近了只不过两步便摔在地上。她已不知道该喊什么了,她不知该喊“杀了她”还是别的什么,有时她也想说“救命”,但不知是救谁的命。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这样的恐惧、这样的错乱,也许是眼前的画面太熟悉了,唤起了她十分刺痛的回忆。
因为失语,她从地面上支撑起身体,不断倒抽着气指向人群,要他们自己用眼睛去看人群中逐步靠近的厄运。
而那好像并不是唐襄的捏造,那是真的、有形体的,红衣的影子正向着人群的这一头走来。她每靠近一步,海棠的红光便随着她的脚步靠近一步,很快就要到达帷帐下。
人群开始骚动了,最初闹婚的那帮年轻弟子已经逃得不知所踪。有人拍着上官武的肩膀要他回头看一眼,上官武不为所动。莺奴也终于取下了那柄绣扇,露出半张脸来,抬眼去看人群中的骚动究竟是怎么回事;但那个红影却又恰好走到了帷帐下面,他们看不见了。
于是她转而去看阁主那张平静而痛苦的脸,他坚决不回头去看,然而似乎知道正在靠近的是什么。上官武的眼神透露着前所未有的清明,莺奴知道这代表着什么,那是强烈的信任。
莺奴怎会不知此刻袭来的是谁?那盛开的海棠花就是她的身份。莺奴什么也没说过,但时刻都思量着,时刻都准备着。鱼玄机说过的那句话极其响亮地回荡在她的脑海,她说“她活着,你和上官武须得死一个”。她还说了另一句话,她说“这原是你早已想明白的”。
她早已想明白的,她说过师父若想要你的命,则必须先夺走我的。
莺奴完全明白唐阁主为什么突然对着她只是大喊她的名字,却说不出什么指令来,她知道唐阁主已经不明白该让谁退场了,她说不出后半句话来了。莺奴也是她的教主和后辈;秦棠姬也是她的教主和后辈,她从不想让任何一个人受伤的。
但是现在师父来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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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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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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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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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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