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都市小说>蚀月编史>第四章·乘天西求佛陀法(下)
  莺奴从漫着水的地面上摇摇晃晃地站起,浑身打颤。她摸索到放着存粮的杂乱小柜,打开看时,酥油已经被庸玛尽数拿去献佛,剩下一碗糌粑和两块酸酪,台面上还有一碗被漏下的雨水涮得不再是油茶的油茶,这就是全部的食物了。

  她坐在一旁将食物大口吃完,把那满满一碗雨水也喝完,仍然用肮脏的袖子把嘴角擦干净,将头发盘起。做完这些,她掀开帘子大步地走出毡房,再一次向着桑耶寺跑去。

  大雨仍下个不停。

  莺奴甚至已经知道连自己方才吞咽掉的食物都不是真的,真实的自己也许还没从桑耶寺迈出半步。如今在奔跑的是什么呢?是她的某一个灵魂么?灵魂竟然也需要进餐,会吃下这幻想变成的食物,而每一口吞咽都如此真实,她怎么能否认自己是活的肉体、是实在的?

  而且正是因为她意识到过去的每一天她都曾这样度过,却从未怀疑过自己并非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活人,此时的情景才更添一分惊恐。用双足跑和用念想跑竟然是一模一样的体验,那么在这一天之前,她到底是在用双足跑还是用念想跑?

  唯一确定的是,如果这个雨中的她选择静止不动,那么这不知是灵魂还是实体的身体也会真正留在大雨中,会在这崩溃的宇宙里迎来终极。

  那正是狐奴真正的杀人手段。

  可她又那么清晰地知道狐奴的本意并非杀人。她一边奔跑,一边回忆着方才狐奴对她诉说的一切,虽然分不清究竟有几分是她的真心、几分是被自己的心想所扭曲的善意,可她莺奴的本意也不是将他人想成恶的。

  狐有真正的难处,那种无奈已经从阵法的意象里透露出来了——哭脸的狐狸、倾盆的大雨、毫无生机的俗世,就好比伤心人做梦,也会梦见这些难过的事情。

  而且在这个大雨幻境中,时辰似乎是不转换的,这里永昼无夜。有什么类似于杀人无数这样的任务逼得她无法合眼,因此创造出大灭顶祭和永昼雨这样的梦境来。如果莺奴的推断没错,那么狐奴的昆仑山之说就不是编造的,数年前确实有三十六个人在某处进行过厮杀,而狐是其中的幸存者之一。而那场竞争至今还未结束,狐始终害怕自己成为他人的“象”,数年来一直生活在这种震惊和压迫中。

  她为此痛苦多年,直到决意成为“象”、解脱自己为止;而那成为象的动机,正是那一年看过的莺奴舍身成仁的画面挥之不去,最后说服了她。

  可自己真的有过这样的经历么?包括在幻境中听益喜旺波提到的长安演法之说,在那个故事里,她也在舍弃真身。她在为谁舍弃真身?狐奴描述的画面里,自己来到昆仑山时安宁优容,看起来曾被热心关怀;所以狐奴说到的那个“师父”绝不是秦棠姬,秦棠姬虽然对她也有关爱,但体罚更多,更不会允许她着鲜艳衣裳、戴醒目首饰。这个人不是秦棠姬,自己曾经另有师父。

  莺奴还记得秦棠姬曾经问过她为什么身上有练武的功底,她那时什么都忘了,自然说不出来;但狐奴这样一提,似乎故事断裂的地方找回了一块碎片,她确实跟着某个人学过武功,自己的过去不是空白的。这个人就像狐奴的师父们一样将她抚养到十余岁,也像狐奴的师父们一样让她去昆仑山赴了约。

  ——只是那句舍身之语又是谁教她的?

  是那位师父吗?

  她脑中塞满了问题,这似是未知却又隐约有形状的过去使她害怕,如果自己十二岁死之前是一个和如今完全不同的人,过着完全不同的人生,那她还要继续追寻那过去的真相吗?

  按照狐的说法,他们这三十六人其实是三十六名“奴隶”,生下来就活在欺骗中。她现在已经“死”过一次,又靠这不死之身暂时解脱出去,让其余人都以为她已经不在世上。如果回去追寻,就等于重新跳进那个轮回里,狐奴所说的吃象之事会再现于世。而且狐奴口中那名一拳打通自己头颅的少女,似是独独对她有着极强的兴趣,只杀掉她就离开了;如果自己重新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如果那名少女也还活着,一定会重新找上门来,还会一拳打通她的头!ωωω.χΙυΜЬ.Cǒm

  但那名少女是谁?

  想到这些,她在雨中竟出了一身冷汗。抬头望到桑耶寺的金顶,明白自己已经一脚踏进此世,接下来所受的一切都有缘由,她已无法强行切断因果。既然如此,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下去。

  莺奴在方才就已经想明白了,狐奴即便看起来有善意、做事有苦衷,自己也免不了要与她斗争,因此不能让慈爱酿成灾祸。她几乎从来没有这样下定决心去和谁战斗,不免伤心;但仍然在冷雨中剥掉身上沉重的裘衣、将厚靴除下,踩着雨水啪挞啪挞地向乌策大殿疾步走去。如果真的要战,不能让衣衫限制住行动。

  她踏进大门,乌策大殿内的景象依旧,谁都没有挪动一分。狐奴依然盘坐在原处,头颅低垂在肩膀,雪白的帽子已经被冲刷到地上,雨水顺着她的额发如珠线一般落下,整个人如同一座雕琢坏了的神像,扔在雨里被人遗忘了。

  莺奴借着滂沱大雨的噪声,轻轻接近狐奴。那女子依旧岿然不动。

  她压制住心头的恐慌,伸出手去碰了碰狐奴的脖颈,惊觉对方的皮肤冷得像铁。她小心地触碰了一下,又在狐奴的鼻端和太阳穴也试探了几次,不禁更加恐慌——狐奴也是死的。

  永昼雨境中究竟有没有人活着?自己也是死的吗?

  她大骇中伸出手去摸自己的脉搏。无碍,血脉通畅呼吸无阻,然而这探测似乎也没有意义。问题又回到了最早的步骤,她要如何确定自己所见的事物是“真实”的?

  她不能确定!

  进入永昼雨最早的时刻想到的那个问题也再一次回到她的脑海,如果自己进入这个幻境的同时,狐奴死去,那么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出来?甚至这雨境中的自己是不是自己,她也不能判断了。也许那真实的自己还在晴天下,此时已经回到了庸玛的毡房里,毡房里庆祝着小儿的诞生;而这里的自己则永远留了下来,将与无尽的雨日为伴。

  那真实的自己会知道她在这里么?

  她愈加害怕,在惊慌失措中摇摇晃晃地爬起来,要去乌策大殿的墙壁上找那把被自己丢出去的短刀。她刚刚攀爬到殿门前,一双穿着僧鞋的脚出现在自己面前——

  莺奴抬头看去,那是静静站着的娘定埃增。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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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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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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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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