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都市小说>蚀月编史>第二章·神乌托日略试羽(下)
  莺奴从她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更加惊慌,愈加肯定自己十二岁之前的遭遇定然与这名女子有关,狐女知道自己的经历!对方似乎也读出她目光中的急切,如同要用言语去撩动她瞳中的水波,紧接着说道:“你是无根之人,漂浮在水上。沿着这俗世之水流到远处,天上地下都不接受你,永世不能成虹身。”

  狐还在这样说着,身后的益喜旺波高喊起来:“这位施主,你的修为可以克她,万勿怕她!”说着手执法杖向殿外走来,用法杖奋力敲击地面,似是要将满地狐狸震走。他边走边宣告道:“狐狸,这是深得法学的长安圣女,八年前我曾亲眼见过她效法释迦牟尼,化作萨波达王在人间散播教义。她演绎经典时,长安为之万人空巷,这等高深的修为,你应当有所畏惧!”

  莺奴却听得一头雾水,竟以为益喜旺波想要替她捏造功德,以壮她的胆气。然而这样的高僧又怎么会说假话?还是说自己十二岁之前,果真做出过他所说的事来呢?

  他继续道:“那时我方剃度不足两年,偶然为赞普出使唐国,住在长安。有一日朱雀大街上人声雷动、万鸟齐飞,我带着门徒挤进人群,看见一位女童坐在街头演绎萨波达王割肉喂鹰的经典。虽则已经过去八年,施主已经长成少女,我仍记得其圆满动人的面貌!

  “圣女坐在街中,有人递上肉刀手秤,贫僧惭愧未曾阻拦。随后圣女剜下血肉抛到空中,舍身取义,这不单是我一人所睹,长安子民一十万众,亲眼见证的不在少数。这圣女就在桑耶寺中,方才拔刀相助的也是你,贫僧绝不会错认啊!”

  益喜旺波言语切切,一路向着莺奴走来,却将狐女的动作忽视了。方才他滔滔不绝,狐女已经念起口诀,而那围观的群众们一边为大师的叙述所震惊,一边又看见狐的口中念念有词,不觉的在这混乱中大喊出来:“大师!”

  满殿的狐狸咆哮出声。这成千上万的畜生哀嚎着如同洪荒号角,立即有数十头围绕着益喜旺波打起转来;场上的群众们因受刚才莺奴见义勇为的鼓舞,此时也想去替大师驱赶狐狸,只受到狐女的当头一喝:“执迷不悟!”

  “巴赛囊不能护四壁洁白无瑕,让人血洒满了佛殿,他懦弱无比!待我完成了大灭顶祭,桑耶寺将不复存在,你们也都是意志彷徨的愚民,死有余辜!”

  益喜旺波听见她的怒喝,也看见满地的狐狸,只是一手结印,定定站在狐群中央。不论她所用的到底是什么妖术,他只需再等片刻,寺院中其余的僧护也必将抵达,狐女在劫难逃。此时此刻应当保持心中的宁静,不能因畜生奔跑而慌乱,这是他应有的最基本的素质。

  他虽然已经铁了心要用法眼看透乱象,以不变应万变,但这时候已经有狐狸扑到平民身上胡乱啃咬,香客们见大师无动于衷,都吓得不能自已,只能互相拉扯、用身体去撞墙,好抖落身上的妖物。这荒唐的局面下,人也像牲畜般丧失理智,反而使得狐女的意图愈加圆满。

  莺奴无法再坐视不管,可是身上的短刀已经被投出去,她手无寸铁。抬起眼,狐仍然站在远处提着两把薄刀盯着她看。她越发看不懂狐的心思,这女子与自己有仇么?还是只想像杀死任何一个平民一样杀死自己呢?然而抽出这两把刀来又是为什么,难道对方知道这满场汹涌的狐狸还不足以咬死自己吗?

  她已经管不了那么多,狐女手上的那两把刀就是替她送来的武器!

  益喜旺波还未动,人们只看见他口中的圣女向着阵法中心的狐大步走去,口中发出不容置疑的话语:

  “佛法的教义不能用钱买来,人们用财物去供奉,是象征追随教义可以付出任何代价,一切都是身外之物;

  “释迦牟尼和其余的菩萨都不是吐蕃人,用高原面孔为他们塑像,是因为天真平民需要从其中映出自己的模样;

  “驱逐你们不是因为你们堕落,是因为赞普不再需要你们!为什么不肯承认呢,谁也不是赢家,只有那王座上的才是赢家。”

  她的三句话虽然解答了狐的质问,但没有一条在偏袒佛教,反而直指斗争的起源是高坐在殿堂上的赞普,而这是任何人都不该说的。莺奴的话一出口,满殿的人立刻哀痛不已,因为这三句话既是答案、又不该是答案。只因为她是个汉人,所以勉强有权力这样说,如果是蕃人,此刻已经身首两处。

  莺奴没有停下步子,她要劈手去夺狐手里的刀。狐女仿佛不得不专注于操纵狐阵,无法挪动自己的步子,因此必须留在阵法中心;但她持续施法,也使周围的情况更加惨不忍睹,那股血红的薄雾又开始在桑耶寺上空飘起。桑耶寺经历此地狱景象,即便将来用清水再洗涤一万次,也会充斥着怨恨了。

  莺奴虽然已经集中了全部精力,强迫自己要一刀斩断狐的喉咙,但她仍在疑问自己为何偏向了佛门。自己明明是一旁观者,也说过对佛苯两不相信,难道因他们而起的斗争,要靠自己这样一个无辜之人来定夺吗?那毫无来由的恐惧又一次袭上她的心头,她害怕这一刀如果砍下去,后悔的会是自己!

  在这凄惨的屠戮中,狐女咽喉里发出令人不易发觉的指令,两只狐狸立刻扑上身来,将莺奴的手臂咬住,她在那剧痛之中赤手捏住狐手里的刀刃,要将其拔出。两人四目相对,怪异的心绪立刻互相交换——莺奴惊异,是因为对方眼里尽管已经灌满了杀机,身体却始终岿然不动;狐惊异,是因为对方虽然已经动手要夺刀,杀死她已经是清晰可见的目的,自己却仍被对方双目中那股强烈的招安之力吸引。ωωω.χΙυΜЬ.Cǒm

  莺奴最终十分艰难地奋力拔出了薄刀;身上的狐狸仍然咬着不放,她也不管,忍着心头排山倒海的痛苦,首先向着狐的面门上劈去。刀光都快要落到狐的头顶,一句声可震天的喝止从殿内传来——

  “不能杀她!”

  莺奴就像抓住什么救命稻草,立刻停下了手中的刀。她还是无法下手杀戮!

  单单想到这一点,她就已经汗如雨下,秦棠姬的影子好像立即出现在她的背后,如同暴力的巨人一般抓住她的后领——师父的责备在耳畔炸响,宛如遥远处传来的一声惊雷。

  殿内其余人都朝着话音来处看去。从幽暗佛殿里走出来的僧人不是别人,是与益喜旺波水火不容的娘定埃增。

  娘定埃增看到满地的血肉,不像益喜旺波一般沉默,只是对着提刀静止在空中的莺奴说道:“施主,此事与你无关,你将刀放下。”

  莺奴还未敢将刀放下,一旁的益喜旺波颤抖着说道:“定埃增,你要任凭苯教继续践踏佛门么?她说要让桑耶寺不复存在啊!”

  娘定埃增的话语平静如水:“这是蔡邦皇妃最亲近的人,是三皇子牟迪茹的魂器,杀了她你们都有罪孽。桑耶寺毁坏了可以重建,皇子受到损害,谁也不能弥补。”

  他自小身在宫廷,浸淫其中几十年,对皇妃和赞普之间的爱恨抗衡了如指掌;他既是当朝赞普旧年的陪读童子,又是三皇子牟迪茹的僧师,后宫的风云变动他早就看得一清二楚。他与蔡邦妃早有交情,对她一面向佛寺捐款、一面又仍然狂热地信奉苯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面前这位狐女也早有耳闻。不仅他是如此,赞普更是如此,只因为不论这个女人信仰什么,她都是皇子的母亲、是赞普的妃子,在吐蕃大地上是国母般的存在。

  这位国母和其家族都信奉苯教,很早以前就不知从哪里获得这位苯教神女,供奉至今待之成才。如果皇妃要她来踏平桑耶寺,只要赞普没有说停,谁也不能杀狐——这就是为了宫廷的平静做出的牺牲。寺庙里只有一百多平民,如果一口气杀完,就没有人会把这件事传出去;墙壁可以粉刷,地面也可以清洗,蔡邦妃将会因为狐女完成大灭顶祭而喜悦,赞普会对此视而不见。这就是宫廷的平静。

  益喜旺波好像已经从娘定埃增的话中反应过来,不由得痛苦大叫:“你是个疯子!”

  娘定埃增的面容则从克制中露出一丝悲伤:“巴赛囊!你会明白我的苦心,不要怪我太过无情。你自己难道没有隐约的感觉?”

  乌策大殿中的其余民众却还没能明白,只知道一言一语中狐狸的攻势丝毫不停,只是娘益二人的几句对话间,又已经损失数条生命。苟活着的平民高喊救命,每一声都扎到莺奴耳朵深处,令她痛苦万分,那拿刀的手又不由自主地抬了起来。

  狐女的面庞则始终透着那股空灵,一切的嘈杂和扰动都不能改变其面色,就连莺奴高高举起的薄刀也无法威胁到她。难道这才是修行到极致的觉士?难道这片土地上唯有她才是真正戒除了嗔痴的大德吗?若真是如此,在这里痛苦的就不只是她一人,而是每一个信奉佛教的弟子。这才是她的目的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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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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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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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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