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的时候,上官武已经忍不住去猜那半顷海棠的含义,若真有这样的说法,秦棠姬做上教主该是天注定的。李深薇为什么偏要种海棠花呢,当年的武残月不也尤其爱种蔷薇?这两者间必有什么联系,她从见过棠姬的那一刻,就在心底深处认定了该把位置留给她的。
他忽然想到姐姐白日说的那句“以后也做个教主试试”,心头又是阵阵发紧。姐姐若是开玩笑的就罢了,可要是从此入了蚀月教,以她的性子,仗着一身功夫是绝对不甘于人下的,姐姐和唐襄不是一路人。
但他最怕的,还是棠姬不喜欢他的姐姐——若她成了未来的教主,对姐姐有些什么看不惯的,他该靠着哪边?
这样来回思虑,突然反悔起来,后悔不该催促姐姐入教。她若是不入教,仍旧到处去野,或许也免了他这许多顾虑。黄楼走在他身边,自是揣测不出弟弟皱着眉头在想什么,只拍了拍他肩膀,看着他眼睛笑了一笑。她知道自己这个弟弟从小就心思细密,不像她一般粗枝大叶,因此弟弟身旁没有外人的时候,总是秀眉蹙蹙,像个宰相忧国忧民。
唐襄已经朝着这边站了起来。两人来到小亭外,对着唐襄作个揖:“见过阁主。”
她领着二人到竹林中的一片空地上,对着头顶的明月看了一眼,兀自退开十步,说道:“打吧。”说着背起手来,立定在十步外。
上官武当然知道她的意思是要看看两人的功夫如何,但还未下得决心究竟是要真打还是假打,他这头还在犹豫,黄楼一拳已经揍到他脸上。见他呆呆的,怪道:“你怎的不躲?”
黄楼这一拳也没有用十分力量,却也打得上官武直抽冷气,也顾不得答她了,只能跳起来躲开她第二拳。他早该想到,虽然自己左右难决,但姐姐对唐襄这道命令是不会想第二下的。
他跃到半空,朝着姐姐一笑,黄楼便知道该怎么打。他们姐弟二人在一起练武的时间快有十年,对方会出什么招式、用几分力打、用几分力躲,不必思考就知。唐襄若要看,他们也不过是将平日里推演的招式重复一遍。黄楼是知道唐襄见过他们舞剑的,此番打起来必然要比舞剑多用点力气;她这里加力,上官武也懂得加力,总是势均力敌。却没想到上官武心里因为想着白日唐襄说的那番“你若能做上阁主,你姐姐必然位置更高”的话,有些急于逞能;又担心姐姐果真一飞冲天,威胁到秦棠姬的地位,因此想在试炼中佯胜黄楼。他毕竟还是十五少年,心气高一些,虽然对面是自己的姐姐,因实在急欲得蚀月教的功名,竟然在出了半招、对方算准了套路要来拆招时,忽然变了手法,一只手要去取黄楼的脖颈。琇書網
他这招当然不会伤到黄楼,只想最后一步让自己占些上风,早些结束这没完没了的演练罢了。他最早挨了姐姐一拳,总不能到最后也出不了风头。
他手才伸出去一半,半空里不知从哪飞下一枚石子来,正好打在他小臂上。投石的人出力很大,这一枚石子打得他呜哇大叫,要去捉黄楼脖子的手也缩了回来。黄楼见有人打断他们,自然也收了手,回头看时,竹林外面站了一个女人的影子。
唐襄立刻低声喊起来:“薇主,你下来做什么,不是说站在楼上看看就行了么?”
上官武听见是教主来了,手臂上的疼立即忘到九霄云外,侧过头去屏息倾听,只听李深薇说道:“你林子里杀气一阵一阵的,我要来看看是谁起了杀心。”说着大步朝姐弟二人走过来,一把将瘫坐在地上的上官武狠狠拉起,指着黄楼道:“这是你姐姐?”
上官武此时一半心思飞到天外,一半心思在这正牌李深薇的脸上,一时说不出话。他第一回看见那传言中象征着教主身份的银步摇,就晃动在李深薇那座惊艳世人的高髻上。想着自己刚刚被姐姐打了,鼻血还留在嘴唇上,样子必然十分滑稽,怎么头一次面见教主就是这副窘迫的模样。他还没有回过神,一旁的黄楼就替他回答道:“教主别误解了弟弟,他不过是想早些争个名分。他倾慕您已久,您这样盯着他看,他会变做哑巴。”
他早知李深薇浸淫江湖二十年,气势凌人,若不是对着唐襄这样的亲近者,她大可不必露出温柔的面貌来。他自己替李深薇写的那些宫词诗歌,也不过是他自己建立在传言上的幻想,从没奢望教主真正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也是善意温存模样。
李深薇听了黄楼所说,将他手臂松开,站直了说道:“功夫我看了。平心而论,你们二人都可勉强做上副阁主,大阁主的名下还有一个缺。甜儿没有告知我你们想来蚀月教的原因,你们自己可有什么想说的么?”
黄楼想也没想,便说:“我想做教主。”
上官武听了如同五雷轰顶,姐姐纵是再不会说话,这句话怎么能说出来!
李深薇却没有生气,微微一笑道:“哦?我听甜儿说你出身宰相府,是想将我这逆党捆了送去朝廷么?”
原来唐襄不对李深薇说起带这二人来保护秦棠姬的目的,却已经把他俩的出身报备,就连唐襄也不尽然相信他们的,这却被姐姐说准了!他虽然向来善于斗心,但也是头一回深入这样的江湖教派,方入水就已知水深百尺,这蚀月教哪里有他在炊饭妇口里听来的一半有趣!
黄楼面不改色:“那李教主就去问问,宰相府里除了我的弟弟,哪个把我当成十分的人来看,我是女子就已经一半不是人,又是胡人更是一半不是人,没有父亲还要一半不是人,算下来我竟然只有一成算人,养在宰相府便是一条小猫小狗,即便宰相做我的义仲父、将军做我的义舅舅,只叫我学唱歌跳舞!我想世上不会拦着我做人的,唯有我的弟弟和蚀月教的教主,黄楼说的对也不对?”
李深薇眯起眼来:“我当然不把你当猫狗看,我这里本来也有八千胡人。你要做教主又是什么道理,我何故要把教主的位置让给你?”
黄楼道:“因为我可使蚀月教从此不受朝廷的虎视眈眈,以后蚀月教就是有八万众,十万众,二十万,朝廷也不会来说一句话!我若是能有这样的功劳,做上教主不该是天经地义么?”
在场的人听了这话,都有些震憾。片刻,李深薇笑了一笑,像是自言自语:“你倒是个将才。我暂且不问你有什么神通,功夫还不到家,先在朱阁主手下锻炼几年罢。做教主的事你不要挂在嘴边,心里也别去想,我不会让你做的。”
黄楼听到最后一句话之前都还心潮澎湃,听了最后一句话,忽然呆在原地,像是被榔头狠狠捶了一下。唐襄和上官武自然知道原因,可方才听了黄楼说的,倒觉得薇主有些冷酷起来。秦棠姬是敌是友还很模糊,教主对她难道就那么怜爱,竟然把黄楼这样激昂的斗志都抛在一边?秦棠姬的质素,她哪里有亲眼看到过,其实不及黄楼的八分!
上官武才要为姐姐说句话,李深薇见他张了张嘴,倒像是想起他来,一边向林子外面走,一边道:“你就从弟子做起,心术还不正,宰相府怎么出你这样的小子。”
他脑中猛地炸开一句“因为我的父亲是个罪臣”,只觉得无言以对,站在原地,嘴唇半张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他从所有知情者那里都听到过,母亲生前说过“不要让我儿成了他父亲的模样”,所以右丞先生才会应允她要好好教育自己,所以宰相和谢将军才会将他看作侄儿抚养呵。父亲的阴云无时不刻不在他的头上,他生下来就是被当作心术不正的小人在教养的,知情者每一个都在防着他成了真正的乱党!
他不明白自己刚才那么幽微的心思为何也被教主发觉了,然而发觉了他便百口莫辩,怎样都是错。与其顶撞教主,不如就听她的,从一个白衣弟子做起。副阁主的位置本就只有一个,他和姐姐里必然有人不得志。如果是他,他有能屈能伸的底气去应对。
唐襄是不在意他得不得名分的,她的目的不过是要让上官武留在蚀月教,以此来拖住黄楼。这样的结局,她也没有一字评语,当下跟着李深薇离开了。对黄楼那番要做教主的话,她想必还有意见要和李深薇长谈。
他现下明白自己是真正踏进江湖了,此处并没有他想的那样缱绻多情,多的是真正的试炼。秦棠姬对这个道理懂得必然比他更多,或许她不解风情的理由只是不把风情放在眼里。如果她再也不来见他,他知道是为什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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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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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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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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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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