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动作很慢，肉眼可见的艰难。
“这么多年，是我拖累你了。”
“姐。”
一个字，让沐橙眼眶里的泪再次决堤。
当初明轩牙牙学语，会说的第一声不是爸爸，也不是妈妈，而是姐姐。
沐橙第一次跟人打架，就是明轩被人欺负。
之后的暑假，明轩为了她去学了跆拳道，小小的个头，坚持了七八个寒暑，说学会了就能保护她。
后来到了青春期。
那会儿沐橙人长得好，喜欢她的男生很多，情书都递到明轩那里。两姐弟，靠着沐橙的皮相，没少吃。
……
太多太多了。
回忆贯穿了明轩的整个青葱岁月，也同样装饰了沐橙的青春。
眼泪无声地落下来，沐橙勾着唇，“我从来都没觉得你拖累我，你是我弟弟，永远都是。”
明轩想笑，可过分浮肿的脸让他动了下都觉得困难。
他抓着她的手，轻声说：“姐，你一定要幸福。”
沐橙回握他，“我会的，到时候你还要给我送嫁了，别忘了，你可是小舅子。”
话未落，明轩眼里就晕出笑意来。
可不等那笑扩大，他眸光一颤，脸上的肉抖了抖，握着她的手，倏然收紧。
沐橙的心脏猛地一抽，“明轩。”
心电监护仪发出刺耳的警报声，明轩的脸上浮现出明显痛苦的神色。
他咬着牙，嗓音都是打颤的，“好疼，姐。”
明轩从来没喊过疼，很多时候都是忍着的，死咬着牙关硬撑。
“明轩。”
蒋淑扑过来，沐橙手足无措地看着他，眼泪无助地往下淌，根本不敢去碰他，害怕乱动会加重他身上的痛楚。
她听到他说，不想死。
很快，医生和护士冲了进来，有人扶着她的肩，快速往后避让。
白色的帘子被拉上，他们几个被隔绝在外。
病房里充斥着医生急救的声音，乱糟糟的，明明就在眼前，却又好像隔得很远。
沐橙听着。
突然，耳朵里钻进来一声心电仪的长鸣，就像一根弦骤然崩开。
沐橙跌进身后人的怀里。
这一年的冬天，似乎格外的漫长。xiumb.com
沐橙怕冷，不喜欢冬天。
对她而言，这样的天气好像总会有不好的事发生。
五年前如此，今年亦是如此。
蒋淑在明轩的身体，被推往太平间的路上，晕倒了。
长久以来，她就靠明轩撑着一口气，而今明轩走了，她也撑不下去了。
沐橙看着她即便睡着，眼角还在淌泪，替她掖了掖被角，起身走出病房。
蒋淑倒了，她不能倒，明轩的身后事还要她去主持。
沐橙从没想过，抹杀一个人的存在，仅仅需要两天的时间。
从遗体领取到火化。
在这两天里，沐橙操心着一切所有繁琐而又细节的事，好在有程漫陪着，还有顾铮。
她很忙。
忙到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想，为什么萧时钦一直都没有联系过她。
夜深人静，沐橙睁开双眼，里面没有一丝睡意。
她睡不着，已经持续好几个晚上了。
明明很累，可就是一点也不想睡。
她坐起身，打开床头灯，从抽屉里拿出药瓶，倒了两粒。就着早就冷掉的开水，一口吞下。
水杯放下的时候，沐橙眸光扫过旁边的手机，没忍住，拿了起来。
亮起的屏幕上，显示着凌晨3点24分。
上面的白灯刺得她眼睛酸涩，沐橙眯着眸怔了好一会儿，才把手机放回去，关灯，重新躺下。
等天快露白的时候，她才迷迷瞪瞪有了些睡意，可没一会儿，蒋淑醒了，从房间里出来，门轴转动的声音传来，她就又醒了。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老旧的小区开始苏醒。
说话声，车子碾过地面的声音……各种声音混在一起，沐橙才感觉世界不是那么的空。
她看了眼时间，起身开始穿衣。
客厅里，蒋淑已经准备好了早饭。
是白粥和油条。
沐橙进卫生间洗漱，出来的时候，蒋淑正在收拾行李。
他们打算把明轩的骨灰带回乡下去安葬。
明父也葬在那儿，蒋淑想着，让明轩落叶归根。
“妈，你吃了吗？”
蒋淑收拾的动作不停，背对着她头也不抬，“你先吃，等我收拾好了再吃。”
虽然她极力克制，但沐橙还是敏锐地听出了她话里的哽咽。
有好几次，她都看到她对着明轩的旧物，悄悄地抹眼泪。怕被她发现，就自己关在房间里，说累了想休息，等看不出异样后，才出门。
沐橙应了声，抿了抿唇，转过头，沉默地喝起白粥。
快吃完的时候，放在旁边的手机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江城。
电话接起，男人说，他车已经停在楼下，随时可以出发。
沐橙放下筷子，开口拒绝，“不用了，我们已经买好了车票。”
说罢，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挂断了电话。
等蒋淑用完早饭，两人拎上行礼，锁上门。
他们打算在乡下过完年再回来，所以带了不少东西。
沐橙原以为，江城该走了，但两人走出楼道的时候，他人蹲在绿化边上的石墩旁，正沉默地抽着烟。
一见两人，他连忙用脚碾灭了烟蒂，迎上来就要帮他们搬行礼。
沐橙抬手去挡，脸色冷淡，“不用麻烦，我们自己叫了车。”
江城一怔，抬起头，“沐小姐，萧总交代一定要把两位平安送达。”
沐橙讽刺地扯了扯嘴角，她需要他的时候不出现，现在再来献殷勤，又有什么用。
她看向不远处驶过来的一辆车，照着手机上的信息扫了眼，便冲对方招了招手。
蒋淑瞧出她脸色不大好，不由地喊了声，“橙橙。”
沐橙冲她勾了勾唇，一左一右拉起行李箱，往前走，“走吧，妈。”
江城哪里能由着她走，要紧上去拦住她，面露苦相，“沐小姐，您这样，萧总那边我不好交代。”
“放心，他不会怪你。”沐橙冷笑了声，把行礼递给司机。
江城张了张口，想解释，这时，空气中响起一阵铃声。
他伸手去拿，一松手的功夫，沐橙瞅准时机，从他身侧脱身，拉起蒋淑快速钻进后车座。
江城还想再拦，但屏幕上的来电显示，让他不得不顾忌。
他快速背过身去，往旁边避了避才接起，“萧董？”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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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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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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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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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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