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深,
鹿台之上,众人都已散去。
楚皇后自持多时,披着厚重华贵的凤袍,已无往日之端庄,跌跌撞撞地绕开御座往前奔去。
她跪在满是血泊的地上,憋了多时的眼泪喷发而出。
“皇儿,皇儿……”
楚皇后痛苦不已。
她握着儿子的手,不害怕那血腥脏了自己。
“人呢,都死哪里去了,快请太医,给我儿请太医!”
“我儿是太子殿下,一国之储君。”
“沈宁,你怎么敢的!”
楚皇后咬牙切齿。
沈宁处心积虑,就是为了在宫武宴上废掉她的至亲骨肉。
步步相逼,环环相扣,最后成了害死她儿的断头刀!
沈宁和大宗师早已私相授受,偏偏还故作矜持,就是为了让皇帝亲口赐婚。
把大宗师和沈家绑定到一起。
沈宁在帝王面前谄媚狗腿,就是为了博取信任,为了反将一军!
“母……母后……”
太子在母亲的怀中,不止地吐血,浑身都在痉挛。
脸色病态到近乎半透明的惨白,和浓郁鲜红的血液形成了极致鲜明的对比。
泪水从眼眶流出,咽喉堵满了鲜血。
他费劲力气,艰难又发颤地喊出了母亲。
见四下不曾有父皇,眸色黯淡,不曾有光,是万分的失望和痛苦。
他多希望。
父皇来他身边。
“母后在,不怕,不怕,我儿不怕。”
楚皇后抱着儿子,泪水糊了满面,脂粉如清水里的墨汁俱已晕染。
撕心裂肺的苦痛,叫楚皇后生不如死。
泪流肆意地往下流。
她的双手紧紧地抱着太子不敢放手。
生怕。
松开了手,她儿就去了阎罗殿。
“沈,沈,沈……汩汩……”
太子浑身紧绷又颤抖。
他瞪着眼睛如死鱼,极尽地仇恨和滔天之怒迸发出来,如跗骨之蛆终将是不死不休。
一只手用力地往上抬起。
楚皇后握住了太子的手。
知子莫若母。
她笃定地道:“你放心,母后定不会放过沈宁和沈家,定要她沈家全族的人,去死!”
“母亲会把她沈宁削成人彘泡酒。”
“我儿最喜喝人彘酒了。”
“到时,给我儿喝,好不好?”
楚皇后说着说着便笑了。
阴翳狠毒的面庞还有源源不断往下流淌的泪水。
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
恨意如刀,割裂她的四肢百骸。
沈宁一日不死。
沈家一朝不灭。
她就痛不欲生。
好似有千千万万的蚂蚁在身上啃噬她的血肉。
她定要沈宁四无葬身,碎尸万段,方才能消今日之仇。
颤颤巍巍的太子,满面鲜血。
听到了母亲安慰的话,便露出了安详和心驰神往的笑。
“太医!太医!”
楚皇后歇斯底里地大喊。
眼睛如毒蛇一样阴冷毒辣,愤怒!
……
沈家马车,回府途中。
一派和谐温馨,与那鹿台之上的血腥截然不同。
首位马车内,沈国山深叹了口气。
沈国海最烦二哥这个模样,便道:“大过年的,如此严肃凝重做什么?”
沈国山看了看长兄,又看了看三弟。
思忖犹豫片刻,他作揖颔首:“大哥,国海,抱歉,今日之事,是我和小宁共同所为,违背了当今圣上的意思,但不得不为之,只是日后便要哭了大哥和三弟。沈家,怕是稳不住了。”
沈国祥跟着叹息。
“国山,你也说了,是不得不为之。”
他说:“沈家之所以是沈家,便是因为无数个不得已而为之。当年先祖沈雷,被迫掀翻前朝,是昏君无道,百姓苦寒,而哪怕是为了天下万民,又何曾不是被人戳脊梁骨?君臣有道,作为臣子,背叛国主,就是死罪。今朝诛太子,是不得已,又何尝不是民心所向?”
沈国海翻了翻白眼。
读过几年书,说话就是好听,咬文嚼字的给谁听呢。
最烦文绉绉的人了。
附庸风雅,一日到晚不知在装些什么。
分明言简意赅几句话就能说明白的事,偏偏搞得好似学富五车了不起一样。
想到这里,沈国海撇着嘴,满脸的无语。
“大哥。”
沈国山欲言又止。
沈国祥道:“我们兄弟三人,多年来纷争不断,固然都有些私心,但大方向都不曾改变。”
“起初,都也是为了沈家好。”
“拥兵自重,功高震主。”
“从前先皇待沈家不薄,亲如兄弟,赤诚之心。”
“然当今圣上,不比先皇,他要十足的帝王之权,他阴鸷多疑,害怕大燕重蹈前朝之路,被沈家掀翻这盛世王朝。”
“沈家祖训,以天下万民为首要。”
“因此,遭受百姓敬重和爱戴远胜皇权。”
“却是成也祖训,败也祖训。”
“这世上又能有几个皇帝,床榻之侧能容他人酣睡,能眼睁睁看着臣之威风远胜皇权?”
“故而,小辈争吵,但凡不是大事,我们都是放任不管的,让他们愈演愈烈,就是为了让上头那位,晚上能睡个好觉,做个好梦。为此,沈家竭尽全力,战战兢兢。”
“让我没想到的是,沈家小辈争夺了这么多年,却还是回到了同样的一条路,身为长辈,哪能不欣慰呢?”
沈国祥笑着说,苍老浑浊的眼里含着热泪,映出三张年轻的面孔。
且不说沈惊风等人。
就拿马车里的三位后辈来说。
各有长处和短处,也都不是完美的人。
沈宁过于固执,心里有将要觉醒的吃人猛兽。
分明是个年轻人,却一根筋像是个老古董。
是沈家,最心狠的一个人。
沈如玉贪恋钱财,争强斗狠。
自己儿子就更不行了。
一言难尽的拧巴。
但那又如何?
都有沈家孩子的风骨。
思及此,沈国祥面庞的笑,更加欣慰了。
……
沈如玉瞳眸紧缩,诧异地看向了大伯。
难道说,这些年来,父亲从未想过打压她。
和今日的鹿台之变一样,是不得已而为之?
是为了让皇室舒心?
却见沈国海皱着眉一脸深沉,捋了捋胡须还差点把花白如雪的胡须给生生地揪掉了。
“不是……”
他恼得很,看向两位兄长,不忿地说:“你们都是故意的?沈家何时,这般做了?”
他怎么不知道这件事?
谁跟他说了吗?
怎么不带上他?
不怪他讨厌这两人。
俱都是一点即通的,徒留他一个庸才两眼茫然。
沈国海心情沉闷阴郁,很不高兴。
沈如玉目光黯淡,垂下了眼帘遮住了落寞,唇边勾着无声又自嘲的笑,从咽喉到鼻腔相连的五感都是极致苦涩的味道。
沈从武抿紧了唇,轻拍了拍沈如玉的肩膀。
沈宁面色冷峻,却握住了沈如玉的手。
沈如玉低着的头,眸子微微睁开。
她望着阿姐有疤痕和茧子的手,不似寻常人家的女儿那般皮肤细嫩。
心里,蔓延开了诸多难受的情绪,是五味杂陈的惆怅。
她若能早些看到阿姐的不尽人意和苦闷该有多少。
她只看到阿姐不怕鬼神的样子。
总是看那让人咬碎后槽牙嫉恨的风光。
却未曾想过,这风光的背后,流了太多的血和汗。
沈国祥则是无奈地看向了老三。
“能跟你说吗?说了你听得懂吗?”
“听不懂就不用说了吗?”沈国海很生气。
小辈还在呢。
他不要面子的吗?
“跟你说有用?”沈国祥问。
“没用就不说?”沈国海更生气了。
于是,又吵起来了。
沈国山脸色发黑。
马车外面骑在马上的沈青衫陷入了迷惘。
这短短的半程路,马车内好似经历了酸甜苦辣悲欢离合般。
外头听不太清,却能够听出情绪。
“怎么又吵了……?”沈青衫头疼。
沈钰耸了耸肩,一脸无辜。
沈惊风无奈一笑。
“沈家哪日不吵?”沈修白反问。
“说来也是。”沈青衫点头。
“有三叔在,能安静才是奇了怪了。”沈如是喝了口酒。
“四哥言之有理。”沈青衫不再钻牛角尖,
就这样,马车吵吵闹闹过长街。
沈国海觉得不对劲,往外一瞧,疑惑地问:“去沈家不是这一条路,怎么换路了?”
沈如玉、沈从武当即警觉。
沈国山道:“送下小宁,不在家等过年了,她要和朋友们在一处。”
沈如玉不解。
朋友?
哪里来的朋友?
心里还有些泛酸。琇書網
莫不是那蓝连枝?
“东墓园就在这附近。”沈国祥道。
马车内的几人,一下子便恍然大悟。
就剩个沈国海又生起了闷气。
看吧。
二哥说话。
他这里绞尽脑汁都想不出个所以然。
长兄那边,一下子就不明白了。
同一个爹妈生得三个脑子,差别就这么大?
他拢着双袖,闷哼了两声。
沈国祥嘴角一抽。
他这三弟还搞什么长寿之道。
迟早得被活活地气死,一天到晚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多气。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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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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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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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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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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