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宁渐渐平静下来,血红的眸隐忍着藏在十二月肃穆风雪里的沉痛,扯着如刀割般的嗓子,问:
“府尹搜查来的证据,可与你有关?”
“给了点助力,否则以他之势,难查皇家。”
燕云澈将她的鬓发勾到了耳后,心疼到像有锋利的钩子把他的灵魂从肉身里剥离起来,再揪到了一处去。
他原想国泰民安,河清海晏,大燕境内不可动干戈,更不愿站在沈家的对立面。
但望着沈宁憔悴痛色的面容,昨日才放下的屠刀,今朝便又在了手中。
他的屠刀所指之方向,全看她的哀乐喜怒。
“阿宁,东部城有消息了。”
燕云澈拿出一封纯黑如无星之夜的密信放在了沈宁的手中。
沈宁缓缓地拆开,看到密信的内容,眼睛涌聚起了暗潮。
她放下了密信,定定地看着燕云澈。
“放心去做,你有后路。”
燕云澈微笑,动作轻柔地擦拭掉了她眼梢的泪痕。
“好。”
沈宁回应地很轻,却很坚定。
如沉溺在迷雾深海的人,找到了自己该行的大道和对的方向。
“大燕皇卫,是什么实力?”沈宁问道。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此乃大燕皇室和元和皇帝的最高机密,就连皇子公主都不一定知晓。
但沈宁笃定,燕云澈会知道。
“很强,都是上面那位外祖家训练有素的死士,专门用来保他登帝位清君侧的军队。”
“后来,他荣登宝座后,这支皇卫,就成了大燕第一军队。但不会上战场,而是用来扫荡觊觎龙座的人。我的领地北渊,就终日游荡着皇卫的身影,他对我,从未放心过。”
“元和皇帝,早已是大宗师了。”
听至此处,沈宁眸子一缩,讶然地看向了平淡到波澜不兴的燕云澈。
他神色淡漠,在看向沈宁的时候,有着让人甘愿沉溺的温柔。
语气没有任何的起伏,就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了。
“他割裂我身,挖走了我的天赋占为己有,在今年年中的时候,就到了大宗师,但还无人知道。”琇書蛧
“只有,我知道。”
因为,皇兄的体内,有他的骨血。
他焉能不知?
皇兄能瞒得过天下人,瞒不过被割血割肉的他。
沈宁双手紧握成全,心中的信念,沈家的祖训,父亲孜孜不倦的教诲,十几二十载来,再一次的动摇,开裂出了还在不断扩散的泣血之缝。
她握住了冰凉的手,万般言语,俱隐匿在流动的冷风里。
静默良久。
沈府将至。
她忽而开口:“燕云澈。”
“嗯?”
“谢了。”
“你我之间,说谢生分。”
“我知道。”沈宁温声,“但我想谢,不止一次的想。”
燕云澈怔了许久,垂下眼帘,低低一笑,温润如玉公子。
沈府。
沈青衫正一脸正色地站在府门口。
瞧见阿姐下来,忙不迭地上前。
“青衫,出何事了?”沈宁心下一紧。
“今日年三十呢,沈家三脉的人,都在习武场,就差阿姐你了。”
在沈家有个从老祖宗时期就留下来的不成文的规矩。
那就是每年的三十,都要汇聚在一处,畅谈沈家之明朝,回望沈家之过去。
一个大的家族,能够立世百年而不倒,就已如参天大树。
靠的不是个人之锋利,更不是一时之得失,而是一代一代的累积传承和虚心地改正。
“好,我这去过去。”
沈宁捏了把沈青衫的脸,“怎么臭着一张脸,爹又训诫你了吗?”
“哪有,还不是奔雷宗那群讨厌的人。”
沈青衫一面往里边走,一面撇着嘴埋怨。
“他们非说奔雷宗和沈家同是一个祖宗,他们自由不羁,没被世俗的铜臭气给污染,反观我们沈家,则是大燕朝廷的走狗,如今更让人嘲笑的是,连走狗都比不上了。”
说到这里,少年满肚子的气。
从小,父亲便教导他忠君爱国,祖训不可忘。
为将之本,安邦,爱过,护民,忠君,缺一不可。
且忠君是首要。
君臣一心,才可内外如坚,固若金汤,不可由人欺。
“旁人的话,何必事事字字都放在心上,太过于在乎,反而会丢失了自己。”沈宁宽慰道。
弟弟年纪还小,又是被家中阿姐与兄长宠着长大的,沉不住性子,常与人发生矛盾冲突乃至于是斗殴,也是常有之事。
只是作为沈家的儿郎,在这多事之秋,总要比其他勋贵世家的后生,得早点成长起来。
“我不要。”
沈青衫眼睛通红,“我就要在乎。”
前面他都忍了下去。
他虽生性贪玩,但也知轻重。
可当奔雷宗几个同龄的孩子,侮辱自家阿姐,叫他如何能够忍下去?
他便扑了过去,与那些人打作一团。
沈宁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停了下来,盯着沈青衫的右侧臂膀看。
沈青衫有些虚,下意识地挪了下身。
“阿姐,脚步该快些了,爹他们还在等你呢。”
沈青衫脚底抹油似得,作势就要溜走。
“过来。”
身后,传来阿姐的声音。
他顿了顿,还是听话的顿住步伐。
回身之际,低着头不敢去看阿姐的眼睛。
沈宁抓住了沈青衫的臂膀。
“啊啊啊。”
沈青衫扯着嗓子叫出了声。
见阿姐正一脸沉重地看着自己,便忍住疼痛,一言不发,偏是憋红了整张脸。
“阿姐……”
他仿佛做了亏心事,目光闪躲,语气嗫喏。
“谁打的?”
沈宁隔着冬日厚实的衣料,一摸就能知道,这条膀子八成是脱臼了。
恰逢年三十,沈府事务繁多,医师都在给三房的长辈那里,上京城的街上医馆,大多也忙得不可开交。
沈青衫便咬牙忍着疼痛,不让任何人看出来。
“阿姐,我不疼,我没事的。”
“说——”
一个字,不怒而威。
淡漠沉声,愠怒至极!
沈青衫颇为害怕认真起来的阿姐,喉结滚动,吞咽着口水。
在沈宁锋利如刀子的目光注视之下,沈青衫这才哆嗦了下嘴唇开口。
“是……是奔雷宗的沈虎沈象几兄弟。”
都是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
下起手来,很狠,有点子报复幽门台时奔雷宗在沈宁面前遭受的屈辱。
“嗯。”
沈宁摘掉沈青衫的外袍,摸了摸沈青衫臂膀的脱臼点,又问:“吃饭了吗?”
“啊?”话锋转移的太快,直叫沈青衫的脑子一时半会儿还难以转回来,呆讷地看着沈宁,“吃,吃……了……啊啊!”
“咔嚓!”一声。
沈宁掌心用力,快狠准的把沈青衫脱臼生疼的臂膀装了回去。
就一瞬间的事,叫后知后觉的沈青衫眨巴了两下眼睛。
这……就好啦?
“挺好,走吧。”
言罢,快步直奔习武场。
直觉告诉她,今年的习武场有事发生。
想到燕云澈给她看的东部边关密信,半眯起了黑若点漆的狭长双眸。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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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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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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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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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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