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师道打量着站在牙院前面监刑的王道台,心里颇为忌惮,这家伙年初在辽东当兵备副使的时候主导平定了宁远兵变,虽然手段异常暴力血腥,也因此被朝廷解职,但从中也证明了这个老东西的心狠手辣,之后蓟镇边军哗变,也是他在幕后跟袁崇焕策划摆平此事。
眼下被廷推到甘肃当军事长官,显然也是因为内阁辅政知道他适合干这种脏活,这老东西性情暴戾,且喜怒无常,心思敏锐,令人难以捉摸,当他的部下,不能有差错啊。
杀光一百多名被判死刑的流贼后,牙前已是血流成河,王正贤没有丝毫不适,看他的嘴型甚至还有心情哼小曲,吩咐了武士打扫刑场,王道台打了个哈欠,背着双手扬长而去。
李自成嘴角哆嗦,后怕道:“如果不是大哥,我等这时也身首异处了。”
李师道的脸色同样难看,冷声道:“你以为我们这就平安了?”
“此话何解?王道台不是判定咱们无罪了吗?为甚么他还让大哥当了千户?”
对于其中复杂的缘由,未来的闯王显然还是不清楚。
李师道叹气道:“王道台现在之所以赦免我,是因为他暂时还不能判断我谎称的举人身份是否属实,加上我答话时表现出的不俗见识,这就更让他心里怀疑我是不是举人了。”
“他相信我是个举人,但又没有京报佐证,所以判定我无罪。”
“至于他给我封的千户官,如果他事后查证我的确是个陕西响马,那他随时可以杀掉我,如果迟迟不能查证,他也不介意让我去戍边,况且边军的千户你真以为那么好当么?”
“最后,如果我在任上干的好,能帮他做出政绩,那么就算我是响马,他也会把我变成真举人,最终解释权在他手里,我们现在看似平安,其实性命系于他一念之间。”
“二弟,你要牢牢记住一句话……”
看着李自成,李师道语重心长道:“你自己能做主的东西,才是你的。”
李自成若有所思,道:“对,王道台今天能赦免我们,明天自然也能杀了我们。”
“好了,走,去把李怀仙他们带出来。”
拿着王正贤给的令牌,李师道顺利带出了李怀仙等人。
李怀宝的病情还是那么重,但命又很硬,这些天迟迟没死,李怀仙、吴少诚、何进韬、李过等人也早就被感染了,但是也没死,李师道给他们买了中药,也给自己买了一份。
等找到一家客栈安顿好住下,天已经擦黑。
狼吞虎咽吃完饭,李师道正打算洗个澡好好睡一觉,外面却来了一名官吏,却是白天对簿公堂时见过的听案录事赵奉,见了赵奉,李师道抱拳道:“赵参军,有何贵干?”
赵奉回礼抱拳,面带笑容道:“贺卿得高迁,监军院有命,召千户入牙。”
李师道心里一声咯噔,甘肃监军院不是宦官驻外军事机构么?
赵奉笑道:“李千户不要担心,这是例行诫勉谈话,道台虽然已经任命你为千户,但因为千户是一所之长,所以监军院也过问,高公公深得天子信任,你不要忤逆了他。”
兵备道全称整饬兵备道,是明廷在边疆及各省要冲设置的整饬兵备的按察司分道,主要职能是地方维稳,同时协助巡抚处理军务,其军事职权主要包括分理军务,操练卫所军队和地方民团,缉捕盗贼镇压民变,管理卫所兵马、钱粮、屯田,巡视城池江湖要塞防卫事务。
因为属于一省按察司,所以兵备本身还有监察权和司法权,包括监督官兵、问理刑名、禁革弊政、闻风奏事,以及侦查锄奸当地文官武将地主豪强皇亲国戚动向等内容,在三边这种战略要地,兵备还会分管其他事务,比如教育、水利、工程、盐法、矿场、马政、驿传。
因此王道台虽然位高权重,但却没有直接人事任免权。
所以李师道要想顺利当上望北卫千户,还得接受三边监军院的诫勉谈话。
至于赵奉口中的高公公,李师道就不知道是谁了。
不过这人既然能当上陕西甘肃宁夏三边等处镇守监察太监,那肯定是皇帝的心腹宦官。
“李千户,走吧?”
赵奉脸上虽然一直都带着温和的笑容,语气口吻却是不容置喙。
收敛心思,李师道伸手道:“赵参军,请!”
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
来到监军院时,门口已经点燃了火盆,牙门左右各有十名精壮武士。
赵奉抱拳道:“总督府兵曹参军事赵奉带到李师道,请通传。”
那门官微微颔首,转身开门去了。
李师道也不着急,静静的站在那里等,边等边琢磨话术。
约莫过了一盏茶工夫,门官气喘吁吁的跑了出来,道:“随堂有令,召李师道!”
老倌儿引着两人进到一间偏房坐下,晚上李师道也没法观察监军院建筑构造,只好乖乖坐下,时不时跟赵参军打听一些消息,奈何这赵奉满脸笑容,嘴里却没一句准话。
李师道旁敲侧击问了半天,一个有效信息都没得到。
“赵参军,监军使怎么还不来?”
赵奉脸上依旧是一副淡定的笑意,道:“不急,随堂日理万机,等就是。”
正在这时,房门吱呀一声从外面被推开了。
李师道抬头一看,却是一个身材高大的老宦官!
老宦官满脸褶子,面色煞白,双目深陷,太阳穴高高鼓起,双手指关节如鹰爪般凸出,眼神凌厉,整个人在黑夜里犹如恶鬼一般,饶是李师道心智一向冷静也吓了一跳。
“呵呵呵,你这小娃儿就是王道台推举的望北卫新任千户官?”
这阉货的声音又尖又细又沙哑,听起来有些凄厉,让人心里直发毛。
李师道吃了一惊,不过很快就镇定下来,打了个千道:“小的给公公请安!”
“行啦,就被请安了。”
’老宦官极为难看的笑了笑,沙哑道:“要是被你惦记上,咱是想安也安不了啊?”
李师道心里咯噔一下,这么说这阉货已经提前背调看过自己的资料了?
“你这畜牲,杀人全家却不眨眼,端的是一个心狠手辣,却又会冒着天大的风险去救一群出了五服的亲戚兄弟,看上去有那么几分菩萨心肠,呵呵,说自己是举人,却杀人全家,带着一万多两银票,现在却来河西投军,连王道台都信了你的鬼话,当真是个小畜牲。”
“这年头真是乱啊,咱家现在都有些看不透你了。”
李师道这下确信了,这老阉货一定是早就背调过自己了。
根据他那句连王道台都信了你的鬼话来看,他似乎已经认定是杀人犯了,可是他明明可以叫人抓了自己却不叫,也可以直接拒绝王道台的提举又不拒绝,那么究竟想做什么?
“小畜牲,王道台是道科大员,不得不相信你的鬼话,但咱家不必。”
“想活命吗?想就跟咱家走。”
老宦官说罢转身就走,事实也的确如此。
李师道略一思忖,既然这宦官没叫人来拿自己,那说明他不想弄死自己,所以现在跟他走是最保险的,于是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然后飞快摘掉帽子,便跟着老宦官走了出去。
老宦官带着李师道东拐西绕,走了约莫小半炷香时辰,到了武功曹。
武功曹有一班武士守门,见了老宦官,都恭恭敬敬持刀行礼,说道:“给随堂请安了。”
老宦官呵呵一笑,从袖子里排出一锭银子,给到领头的一个侍卫手里,和颜悦色道:“王校尉,媳妇要生了?拿去买些鱼肉给媳妇补补身子,今晚就不用站通宿了,早些回家。”
侍卫感动得不行,一高兴连称呼都改了,作揖道:“谢谢高爷爷打赏!”
说完忙不迭地亲手开了门,进了武功曹院子,里面还有不少中层宦官在熬夜办公,老宦官把李师道带进一个房间,笑吟吟地请他坐下,小宦官进来上了茶,然后识趣退出去。
看得出来,这个老宦官职位不低。
再根据三边监军这个媲美辽东监军的级别来分析,这阉货不是司礼监提督、掌印、秉笔、随堂、内使一级的大宦官,就是内宫二十四局掌司一类的,也有可能是信王府元老。
“小畜牲还没婚配罢?要不咱家受累,亲手帮你净个身?”老宦官开口道。
李师道裤裆一紧,赶紧跪在地上磕头道:“”高爷爷开恩呐,小的家里单传十八代,上有八十老母,下有襁褓妹妹,一家人都等着小的当兵养活啊,小的真的不想当中人啊!”
“中官有什么不好?也就是今年,皇帝诛杀魏党五虎十孩儿清洗了一大帮人,导致宫人急缺因此才放宽了条件,要是搁往常年月,一般的阿猫阿狗想进宫当中官还当不成呢。”
“砰砰砰!”
李师道磕头如捣蒜,挤出两行猫尿,哭天抢地道:“高爷爷开恩呐,小的可以不当千户,反正就是不当中人,高爷爷要是真想把小的净身送进宫,那就一刀杀了小的吧!”
“你这畜牲,杀人全家面不改色,现在为了不当中官,又跪在咱家面前嚎哭,这份心术倒是不简单啊,咱家看你,就是天生的中官。”顿了顿,老宦官又问道:“畜牲叫李师道?”
“回高爷爷的话,小畜牲就叫李师道。”
“哦,李师道?名字不错,呵呵,你可知咱家是谁?”老宦官又笑问道。
“知道,知道!”
李师道连连点头,心里已经慌到了极点。
这些大宦官真是心理变态啊,言行举止根本捉摸不到分毫!
由不得多想,李师道挤出一副谄媚的笑容,匍匐在这老宦官脚下,道:“您是高公公、高随堂、高爷爷,司礼监里您能说上话,这三边您最大,您肯定是皇上最信任的中官!”
老宦官呵呵一笑,道:“小畜牲不光机灵,嘴还挺甜。”
李师道磕头道:“哪里嘴甜,本来就是酱紫嘛!”
“行啦!”
老宦官摆手,一脚踹开李师道,双目一边从上到下观察李师道,嘴里一边说道:“听好了,咱家姓高,打万岁爷还是信王的时候就伺候着了,这宫内外的大小事儿,不管是东厂、内阁、司礼监、御用监还是锦衣卫、御马监、尚膳监……咱家也多多少少都会操持一些,不过不管是中官也好,不是中官也罢,咱身为万岁子民,都得替万岁分忧,你说是也不是?”
李师道听完一激灵,又细细地看了看老宦官,心中微惊:“这厮不是高起潜吧?
朱由检最信任的太监:曹化淳、王德化、王承恩、高起潜、李国辅、张彝宪、高时明、李凤翔、褚宪章、方正化、许进忠、王应朝、陈大金、王之心、阎思印、谢文举、孙茂霖。
曹化淳、王德化、王承恩自然不用多说,高起潜、李国辅、李凤翔、褚宪章这一帮子也是镇守九边重镇的常客,各路边军、内阁、司礼监、御马监,都有这些大宦官的身影。
这些人当中要论与朱由检感情最深厚的,非王承恩莫属。
历史上就是他把朱由检一手带大的,他与朱由检在某种意义上就像父子一样,他就是一个希望孩子成材的父亲,虽然一直没能帮上忙,但他的一生就是为朱由检而活,所以最后当朱由检上吊的时候,他感到世间也没什么东西好留恋的了,于是也就跟着在一旁上吊了。
但这些当中要论深得朱由检倚重军国大事的,则非高起潜莫属。
在内宫二十四局当中,这家伙是最懂行军打仗的。
崇祯朝十七年深受朱由检器重,与曹化淳、王德化、王承恩、王应朝、褚宪章、方正化、王之心、李凤翔、李国辅、高时明这九大宦官一道,号称朱由检的左膀右臂。
崇祯四年,毛文龙旧部孔有德发动吴桥兵变反叛,朱由检即任命高起潜为监军,督各路将官讨伐孔有德,大克之,旋督辽东宁锦诸军。
越明年,监军河北道,总监山西、大同、河南、宣府、湖广等处镇压农民起义军。
九年,出任辽东诸军总监,分遣诸将迎战建奴。
十一年,建奴入寇,克济南,大略山东,擒杀明廷宗室鲁王,朱由检以卢象升为督师,高起潜为监军,时本兵杨嗣昌力主与建奴和谈,先调集主力围剿李自成,高起潜附议。
卢象升则极力反对,大骂杨嗣昌秦桧,朱由检本人也是站和不定。xǐυmь.℃òm
已然死心的卢阎王遂孤军北上,最后在巨鹿血战殉国,在全军覆没之前,卢象升遣兵部职方事杨廷麟向驻扎在鸡泽的高起潜求援,但由于没有朱由检的许可,高起潜不敢出兵。
事后因为高起潜的乖巧表现,朱由检并未责怪他。
十七年,李自成兵临北京,朱由检命高起潜监宁潜诸军。
听朱由检上吊自杀,遂弃关奔走南京,南明福王时召为京营提督。
多铎陷南京,降杀高起潜。
复盘了这个人的履历,李师道也就知道话该怎么说了。
“高爷爷说的对,当今圣上英明神武,登基之初就杀了魏贼祸害,实在是大快人心,皇帝是比肩唐宪宗的中兴雄主,又有您这样堪比杨复光的忠宦辅佐,我大明复兴指日可待!”
“我们身为大明子民,更应该努力办事,为皇上分忧解难。”
“咱们只要一心跟着皇上走,好日子还在后头哩!大明万岁,皇上万岁!”
一席话舔得高起潜眉开眼笑,这小畜牲真是个当宦官的料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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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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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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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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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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