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你可还记得听潮亭畔的白狐脸吗?”
周寂望着女子撤离的方向,神识扫过四周,方才舒了口气,将负在身后的双手拿了出来,神色幽幽道:“这次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徐凤年掰着手指算美人儿,从南宫仆射到鱼幼薇,一直到刚刚放走的杀手姑娘,视线余光注意到周寂攥起拳头朝他伸来,心头猛然一跳,下意识的退后两步,举起双手谄媚道,“哎~我说说而已,别当真呀。”
周寂白了徐凤年一眼,拳心向上张开,几粒瓜子显露在众人面前。
舒羞眼角的肌肉微微抽搐,想起当初陵州城内一群人围着马车嗑瓜子的情景,脸上挂着的假笑也变得有些僵硬。
“瓜子怎么了?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呀?”徐凤年探头观察,甚至还拿起一枚嗑开吃掉,“这不就是你在青城山的时候那一把吗?还没吃完啊?”
微风吹过抽丝的芦苇长穗,呵呵姑娘带着一只黑白相间的巨型猛兽去而复返,蹑手蹑脚的躲在丛中窥视。
目光落在嗑瓜子的徐凤年身上,呵呵姑娘原本平静淡漠的眼眸徒然变得冰冷。
为防止被人发现,呵呵姑娘伸手拍了下巨型猛兽的后脑瓜,两人悄然退至十余里外的一处落脚点,抽出一条事先准备的鲜嫩竹竿,面沉如水的递了出去:“憨憨,确认是他偷我的向日葵了吗?”
巨型猛兽看到竹竿顿时化作萌兽,回想那个端着花盆的身影,憨憨的点了点头,正打算接过口粮,却听见一句带着冰冷杀气的‘呵呵~’笑声响起。
野兽趋利避害的本能吓得它打了个哆嗦,下意识想要逃走,却又舍不得近在眼前的竹竿,水汪汪的大眼睛满是委屈的看向呵呵姑娘,前肢悄悄前探,试图扒拉竹竿把它扒到自己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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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着你每次找来的瓜子,都是从人小姑娘那里偷来的?”
徐凤年哭笑不得的看向周寂,扶额道,“难怪这么大方就放人离开,我还以为你看上她了呢?”
“怎么可能~”周寂摆了摆手,笑道:“那姑娘虽然好看,但也只是一般好看,对于颜值我还是挺有追求的,不会那么饥不择食。”
徐凤年嘴角抽搐,却又莫名感同身受。
毕竟,他院里的青鸟红薯姜泥个个漂亮,不会随便从深山老林里面找来四个歪瓜裂枣就带在身边。
这里毕竟是青州,靖安王的地盘。
为避免再生出什么事端,车队稍作整顿之后重新出发,沿官道向东而去。
经历襄樊城外芦苇荡一役,车队这边损失惨重,凤字营伤亡过半,吕钱塘油尽灯枯,对于想要刺杀北椋世子的人来说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半个月后,车队行至一处天险,一路尾随的赵楷躲在旁边的悬崖上,看着车队经过却没有一丁点动手截杀的打算。
盘膝坐下,无聊的丢起石子接住,玩了一会儿,颓然叹息,耷拉着脑袋道,“没想到周兄实力已达天象,还有李淳罡那个老怪物,这可怎么杀小舅子?太难了吧~?”
就在这时,又有一队骑兵从后方赶上,赵楷听到马蹄杂乱还以为是靖安王派来青州大军在葫芦口围杀徐凤年。
欣喜的抬起头来,眼中刚刚亮起的期待随之黯淡下来,狠狠将石子扔在地上,心里只想骂一句mmp。
“这儿可是青州!褚禄山怎么跑过来了?!”
本就让人一筹莫展的刺杀如今又添难度。
想到褚疯子将要替换凤字营随行护送,赵楷心里愈发郁闷。
“褚禄山不会随行。”
像是看穿了赵楷的担忧,韩貂寺从崖上缓步走来,语气平静道。
“大师父?”
赵楷听见韩貂寺的声音,仿佛有了主心骨,里面从地上爬起身子,露出激动表情。
韩貂寺微微阖目,低眸看向山下的车队,目光落在随行的数百骑兵上,沉声道:“徐骁如今还在京城,褚禄山违抗朝廷法令,率兵擅自离开北椋已是大忌,绝不会跟随徐凤年同行。”
赵楷迟疑道:“徐凤年身边有高手护送,可否请大师父亲自出手?”
韩貂寺摇了摇头,沉声道:“我不能露面。”
“您不出手,还有谁能从李淳罡手上杀徐凤年?”赵楷自小被韩貂寺带大,对于这位大师父有着无比的信任与信心。
在他看来,李淳罡虽在五十年前就被称作剑神,可如今断去一臂,看上去邋里邋遢,又怎是大师父的对手。
“就算我出手,也未必能胜过李淳罡。更何况他身边还有那个叫做周寂的年轻人。”韩貂寺目光移至马车,沉声道:“靖安王府之事已经传至京城,此人实力绝不止寻常天象,想要杀他并非易事。”
“啊?那可怎么办呀?”赵楷惊讶的看向大师父,确认他不是在自谦,不禁有些颓然道:“如今伏将红甲已经毁去两具,却只伤到徐凤年的一名马夫.....”
韩貂寺神色幽幽道:“去龙虎山吧。”
“龙虎山?”赵楷疑惑道,“找龙虎四天师?”
“去龙虎山后山,无底潭边找钓鱼人,要直面李淳罡,只有靠这位出手。”韩貂寺抬头望向远方层云,沉声道:“他的名字叫赵黄巢,和你的名字用的同一个‘赵’。”
“皇族。”赵楷心中了然。
北椋终究是离阳皇室的心腹大患,从这点说起,这位隐世皇族应该会出手。
赵楷点了点头,突然想到另一事,追问道:“那周寂呢?他跨十余里飞剑伤人,又能召唤天雷劈死王明寅,恐怕已经快要达到陆地神仙境界,他怎么解决?”
韩貂寺沉默片刻,露出一丝纠结之色,原本的自信从容不见,脑海中过滤所能请到的一众高手,摇了摇头,沉声道:“待你找到钓鱼人,将此人信息告诉他,他自会帮你处置。”
“大师父,那你...”赵楷本想问韩貂寺能不能陪他一起去龙虎山。
韩貂寺瞧出赵楷犹有几分疑虑,伸手抚向他的头顶,语重心长道:“徐凤年一死,我得亲自在旁推波助澜,才能让徐骁反出京城,到时天下大乱,你就有了夺取社稷的一线机会。”
谷鈹</span>幻想着将来赵楷登上大位那天,韩貂寺原本阴鸷凶狠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微笑。
唯有这样,才能对得起他母亲了吧?
赵楷并不知道这些,但他清楚大师父所做一切都是为了他可以继位大统,低头垂目,真诚道,“多谢大师父,殚精竭虑。”
韩貂寺满意的点了点头,看向马车的目光重新恢复杀机,“一切谋划都要从徐凤年之死作为开端。”
“我明白。”赵楷目光同样变得坚定起来,表情严肃,杀气腾腾道,“这个小舅子,一定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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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崖下方。
周寂有些不自在的看了眼靠坐在车厢一角的吕钱塘...不对,应该是林探花。
如今的他气血两亏,容貌看似年轻,实则油尽灯枯,犹如风烛残年的老人,再无法调度赤霞剑诀。
舒羞掀起车帘朝周寂拱手行礼,恭敬道:“公子,褚将军来了。”
周寂微微颔首,抬手驱使法力将林探花包裹其中,飘到车厢外面。
兴许是听说了襄樊城外芦苇荡的传言,褚禄山对周寂的态度也变得恭敬许多,拍着胸脯感谢,表示等回到陵州城,定会重谢报答。
燕弩营来去匆匆,烟尘滚滚过后,转眼又只剩车队一行人。
徐凤年摆了摆衣袖,荡开身前尘土,神色幽幽道:“禄球儿来的太过巧合,我以为自己没选徐骁给的路,到头来我的一举一动还是在他意料之中。”
周寂掀起车帘,笑道:“别想那么多,你爹只是喜欢随手下闲棋罢了,从你离开青城山开始估算时间,以鹞鹰传信,能在车队离开青州之前大差不差的追上我们,这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算计。
再说,就算褚禄山没来接应王林泉,王家也能安然返回北椋,不过多了一道保险罢了。”
尘埃落定,徐凤年洒然一笑,扫去心底迷障,笑道:“算了,不说这些了,出了青州就是江南道,我大姐就在泱州阳城,想到很快就能见到她,心里顿时畅快许多。”
又行一月有余,车队穿过渝州,马不停蹄直奔江南道。
这段时间里,襄樊城外的那场劫杀传遍了整个离阳。
周寂雷杀王明寅,威名赫赫,途中时常会有前来挑战的江湖好汉,妄图以性命博取名声。
而这些所谓‘高手’周寂统统丢给了徐凤年对付,正好他习武太晚,虽然从周寂和李淳罡那里学得各种感悟,但终究少了融会贯通的实战经验。
只要打不死,就往死里打。
到头来,车队还没行至阳城,北椋来人踢馆的传闻就已顶替襄樊城外劫杀的旧闻在江南各地扩散开来。
徐凤年对此苦不堪言,只得拉住周寂求助。
周寂忍住笑意,打趣道:“下次有人挑战,你不必留手,直接把人杀了,从江心郡一路杀到阳城,本就没人敢来找你挑战喽?”
徐凤年白了周寂一眼,直接拔出绣冬,反手递了过去,“要不你来?”
周寂手指压住刀背,轻轻推了回去,“我们认识那么久了,我是那种大开杀戒的人吗?”
“说的就跟我是一样。”徐凤年堵住马车门口,耍赖道,“反正这是你惹出的麻烦,你得帮我想办法解决。”
“唔...通常我遇到麻烦,第一反应就是逃,毕竟逃避虽然可耻,但很有用。”周寂笑道,“眼下快到阳城,你又想念大姐,不如悄悄脱离车队,先行赶往阳城,这样不就可以避开麻烦了吗?”
徐凤年眼前一亮,当即同意下来。
车队当中有李淳罡随行,安全自然不是问题。
赶来的宁峨眉想跟徐凤年一起,却要留下来应对这些江南武者,所以只有周寂徐凤年两人悄然离队,朝阳城方向赶去。
徐凤年急于见到大姐,真等到先行的时候,快马加鞭,比预期早了两天到达这号称天下才气所汇之处的阳城。
徐凤年之前并未来过阳城,再加上一路风尘仆仆,进城之后两人便找了个一家酒楼歇脚,顺便打听去卢家的路。
江南文风盛行,清谈气与幕僚气这两气极重,说人话就是这里的读书人最喜欢指点江山,谈论时事。
酒楼生意极好,伙计引两人到二楼坐下,刚一入座就听到了一些不算小声的窃窃私语,从旁边的屏风隔间传来。
徐凤年让伙计弄些酒楼拿手的酒菜,顺便询问了一下卢家位置,周寂眉头微皱,伸手制止徐凤年倒酒的动作,转头看向了屏风后面的另一桌客人。
徐凤年不禁露出疑惑之色,还以为周寂不打算喝酒,正要开口时方才注意到屏风后面传来的讨论正与他和他大姐有关。
“......到底是北椋过来的蛮人,走到哪儿都不忘好勇斗狠。”
“就是就是,这对姐弟,一个是不学无术,一个是不知廉耻,果然一个地方出来的都是一类人呀~”
“听人说,这放浪寡妇被城斋先生的夫人扇了一耳光,打完以后甚至还在笑。”
“扇得好!我听说呀,这城斋先生的夫人将徐脂虎骂作是两脚香炉,这件事呀,京城都知道了。”
徐凤年目露寒光,脸色阴沉,攥紧手中的酒杯就要起身,却感到一道无形劲气掠过眼前。
周寂翻过酒盅扣在桌上,屏风砰~的一声从中骤然撕裂,桌案以及桌上的饭菜碗碟统统分割两半。
坐在桌案左右的两人被崩飞的碗碟饭菜弄的狼狈不堪,正对屏风那人却是连身上的衣服都被无形剑气撕碎,整个人哧身果体的坐在原地,仿佛吓傻了一般。
“啊~!”突如其来的变故引来四周一阵尖叫,周寂指尖弹出两道法力,将两人束于空中,牵引身前,示意徐凤年处置。
徐凤年噌~的一声拔出绣冬春雷,毫不犹豫的插在两人面前,咬牙切齿,恨声道:“卢家的事儿,说给我听听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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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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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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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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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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