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羡道:“看这个苏涉说话,像是有意针对含光君。蓝湛,难道你得罪过他?”
蓝忘机摇头道:“我并无此印象。”
——一人冷冷地道:“说谁?就是站在含光君身边的这位了……而听近来传闻,他不知是哪里入了含光君的眼,竟然随侍身边,出入左右。素来以雅正闻名的含光君,为何会留这样一个人在身边,真真叫人费解。”
前面蓝景仪气恼道:“这个苏宗主真真是!怎么哪哪儿都有他!就会跟含光君过不去!”
蓝思追道:“景仪,不必理会他。”
魏无羡则又对蓝忘机道:“我记得小朋友好像说过他处处学你,还当是仰慕你风采呢,谁知当面是这德行。”
蓝忘机被他呵出的热气一喷,耳垂上泛起粉红,低声道:“少言。”
金光瑶放下秦愫的尸身,质问不果,便直接动手出剑。恨生虽为“蓝忘机”挡住,其余修士给他这一带,也纷纷拔剑。“魏无羡”手无兵刃可作格挡,顺手从一旁拔出随便,身份当众暴露。
蓝景仪道:“大小姐,你……”
——忽然之间,兰陵金氏所有人的剑锋都掉转了方向,对准了他。包括金凌!
金凌咬牙道:“你,闭嘴。”
魏无羡的脸色复杂起来。
金凌不该拿剑指着他吗?
大梵山、行路岭、义城,“魏无羡”已经救了金凌三次,这样看来,他似乎的确不该在情况未明时便对其举剑。
但对金凌而言,救他的人是莫玄羽,“夷陵老祖”四字只意味着一个恶贯满盈、残杀他父母的凶徒,他剑指魏无羡,又有何不妥?
江厌离看得忧虑不安,不自觉攥紧了衣角,迟疑道:“阿羡,阿凌他,他并非、他只是……”
只是什么?
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魏无羡收敛了复杂的神情,脸上又是一副笑相,道:“师姐,你不必说,我明白。”
拔剑,只是听到仇人名字后的本能而已。
金凌才多大、才经过多少事,哪能那么快把“莫玄羽”和“魏无羡”划上等号,分想明白?
江厌离欲言又止。
魏无羡却是径自再抬头去看水幕了,看了几眼,脸上现出一言难尽之色:“随便的名字……当真有那么难以启齿么?这里还要专门说一说。”
——因为魏无羡佩剑的名字太令人难以启齿了,因此旁人提到时,一般都用“这把剑”、“那把剑”、“他的剑”代指。……
蓝忘机深深地看他一眼,道:“……并未。”
魏无羡道:“我就说嘛,他们矫情个什么劲儿。”
这几句话说的光明正大,并未隐藏,江澄在一侧听得脸色发黑。
“金凌”还在挣扎,提起大梵山紫电抽魂未果之事,未得到“江澄”的回应,反倒提醒了金光瑶复提他召出温宁之事,顺便还揭出了献舍之事。
金凌的脸色越发难看:他也说不清自己这时究竟是什么心思,只有一点可以肯定——他绝不愿意“魏无羡”的身份以这样的方式大白于人前、理所当然被当成一切的罪魁祸首!
魏无羡却兀自感叹:“唉,果真只要我在,什么坏事就都跑不了,夷陵老祖这名声,还真是……臭到家了。”
——这番说辞合情合理……魏无羡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莫玄羽复仇。那么聂明玦被五马分尸也一定是魏无羡干的。总之一切事情真相未明的时候,最大的可能性都是夷陵老祖的阴谋!
江澄听他满不在乎的口气,忍不住道:“怎么,你还很得意么?”
不等魏无羡做出反应,蓝忘机已蹙眉看了过来,道:“江宗主,魏婴未有此意,还望慎言。”
江澄:“……”
倘若说这话的不是蓝忘机、倘若不是在这里,他一定要奉送一个“滚”字,叫这对死断袖一并滚得远远的!!
前面蓝景仪犹自忿忿不平:“这些人怎么能这样!一点证据都没有,就全都推到魏前辈头上!”
金凌闻言冷笑:“醒醒,若你不认识‘莫玄羽’,不是在这里早知道他是魏无羡,你以为你会比他们好么?”
蓝景仪扁了扁嘴,不说话了。
献舍一事不可查证,然而再加上随便封剑,“魏无羡”的身份便是板上钉钉,顿成众矢之的。
魏无羡长出一口气,道:“蓝湛,有你真好。”
——蓝忘机尽数挡下,避尘震开数人,腾出了一条空道。蓝曦臣道:“忘机!”
魏无羡话音未落,整个人便朝着蓝忘机靠了过去,后者将他揽住,一言不发,满面尽是涩然。
——魏无羡一句也不废话,右手在窗棂上一按,身子轻飘飘翻出去,双足沾地即跑。……
魏无羡又道:“我可真是个祸害,这下连你的名声也一并连累了。”
话虽这样说,语气中却未有愧悔之意,而是一片温柔旖旎。
——这时,身旁跟上来一人,却是蓝忘机一语不发地追上来了。魏无羡素来名声奇差,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形了,这辈子心态不同于上辈子,已颇能淡定面对。先跑再说,日后有机会再反击,没机会也不勉强。留下来除了多挨几百剑根本没有任何作用,喊冤更是笑话。人人都坚信他某日一定会回来复仇,疯狂灭门血洗百家,没有任何人会听他的辩解,更何况还有一个金光瑶在那里煽风点火。而蓝忘机却和他完全不同,他甚至不用解释,自然会有人替他解释,说是含光君受了夷陵老祖的蒙骗。……
蓝忘机道:“我甘之如饴。”
魏无羡抬头看他,哂道:“好你个蓝湛,居然都会说情话了。”
蓝忘机空着的手指微微蜷缩,道:“不是。”wWW.ΧìǔΜЬ.CǒΜ
魏无羡道:“不是什么?”
蓝忘机道:“……不是情话。”
声音微不可察。
魏无羡闻声窜起身子,凑近他的脸,笑吟吟道:“不是情话,那就是发心而出?”
蓝忘机道:“……嗯。”
耳根红得几欲滴血。
魏无羡实在忍不住,揽着他脖子凑到近前,照着脸侧亲了一口。
蓝忘机:“!!”
他低声喝道:“魏婴!!”
魏无羡重新退远几分,笑道:“放心,咱们方才说的别人都听不见,我动作小,人家只会以为我又在和你咬耳朵,哈哈!”
蓝忘机深吸一口气,还未开口,耳边忽然一静。
是金凌读书的声音戛然而止。
魏无羡亦察觉异样,随之偏头,唇边还未散尽的笑意一凝。
——两人此时已冲下金麟台,蓝忘机猛地握住他一只手腕,似乎正要说话,忽的面前白影一闪,金凌挡在了他们面前。
——见他这副模样,语气里又是痛意远大于恨意,魏无羡心头一颤……谁知,忽的腹中一凉。低头去看时,金凌已把被染红的雪白剑锋抽了出去。
一片死寂当中,蓝景仪豁然转头:“大小姐!”
他几乎要再喊一句“你居然当真下手了”,却在看到金凌脸上神情时顿住了。
他眼眶发红,满面尽是混乱不堪,犹疑有之、迷茫有之、不安有之、痛苦,亦有之。
十息过去,金凌才缓慢地、轻声道:“魏婴杀我爹娘,我刺他一剑,已是轻了。”
魏无羡脸上凝固的笑意彻底消散了。
蓝景仪脱口道:“可魏前辈也救过你好多次啊!”
蓝思追道:“景仪!”
金凌道:“我知道。”
蓝景仪和蓝思追都看着他。
金凌咬着牙,慢慢道:“这一回……我会记得。”
顿了顿,他又道:“我一定要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
说罢,不等两人反应,继续向后读去。
魏无羡叹了口气。
——他没料到,金凌竟然真的会一剑刺过来。
——魏无羡心中的念头是:“像谁不好,偏偏要像他舅舅,连捅刀都要捅在同一个地方。”
江澄忍不住刺他道:“魏无羡,你这是什么反应?阿凌说他一定要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你就——”这反应?
话说到一半,他自己也觉得不太妥当,遂住口。
魏无羡道:“阿凌知道了,又能怎样?”
江澄被他问住了。
魏无羡又道:“我的确很想知道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不过,他想又有什么用?
——接下来的事,他有些记不清了……模模糊糊间,魏无羡睁开眼睛,蓝忘机御着避尘,他则伏在蓝忘机背上,那张雪白的脸颊上溅了半边鲜血。
蓝景仪道:“魏前辈怎么能……怎么还能说的这么轻松啊!”
——其实腹间的伤口并不很疼,但毕竟是身上的一个洞。他原先还若无其事地撑了一段时间,可这具身体怕是没怎么受过要害伤,伤口流血不止后犯晕,这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金凌闭了闭眼,道:“蓝景仪,你别说了。”
这是他第一次没有用“闭嘴”两字,对对方的插话作结。
魏无羡则轻声道:“蓝湛,抱歉啊。”
——听到这两个字,魏无羡心中泛上来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像是酸楚,心口有点发疼,又有点温热。
金凌的声音似乎哽住了。
——他还记得当年在江陵那时候,蓝忘机千里迢迢赶去支援,自己并不领情,诸般争执,闹得有多不愉快。
蓝忘机摇了摇头,道:“你我之间,永远不必说这两个字。”
魏无羡道:“嗯。”
——可没想到的是,当所有人都畏惧他奉承他的时候,蓝忘机当面痛斥他。而当所有人都唾弃他痛恨他的时候,蓝忘机却站在了他身边。
须臾的停顿后,蓝忘机又道:“魏婴,我一直在。”
魏无羡道:“嗯。”
——忽然,魏无羡道:“啊,我记起来了。”
——魏无羡道:“我记起来了,蓝湛。就像这样。我……的确是背过你的。”
文字自此戛然而止,又一节结束了。
对着恢复成一片空白的水幕,蓝景仪不确定道:“这是,要回忆当年的意思吗?”
蓝思追道:“或许吧。”
话音未落,水幕上缓缓浮现出了新的文题。
——绝勇第十一。
魏无羡的脸色忽然变了。
“魏无羡”想起他何时背过“蓝忘机”,多半是记起了暮溪山屠戮玄武洞中的经历,而斩杀屠戮玄武之举,也的确当得起“绝勇”二字。
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之后——之后发生的,刻骨铭心、永远无法忘却的惨痛记忆,也会一并再现出来吗?
仿佛是在印证他的想法,水幕上有文字继续浮现。
——云梦多湖,驻镇此地的第一大仙门世家云梦江氏的仙府“莲花坞”,便是依湖而建的。
猝不及防之下,江厌离整个人都呆住了。而在她身边的江澄,五官随着面容一起微微地扭曲起来。
不甚明显的追忆怀念之外,便是切齿拊心的恨意。
蓝思追道:“金公子,你已经读了许久了,这一节,就换我来吧。”
金凌没接话,只点点头表示同意。
他的确快要支持到极限了。
——从莲花坞的码头这边出发,顺水划船不久,便有好大一片莲塘,叫做莲花湖,怕是有数百里。碧叶宽大,粉荷亭亭,挨肩擦头。湖风吹过,花摇叶颤,仿佛在频频点头。清新娇美之中,还有几分憨态可掬。
江厌离低下头,捂住嘴,泪水顺颊而下。
这样的景色,已经很久很久,都只能出现在她梦里了。
江陵虽已夺回,莲花坞,却再回不到从前了。
魏无羡的喉咙动了动,眼中已是泪意上涌。
——莲花坞不似别家的仙府那般不食人间烟火,大门紧闭,方圆几里之内都不允许普通人涉足,大门前宽阔的码头上时常有卖莲蓬、菱角、各种面点的小贩蹲守,热闹得很。附近人家的孩童也可以吸着鼻涕偷偷溜到莲花坞的校场里,偷看练剑,即便被发现了也不会被骂,偶尔还能和江家子弟一起玩耍。
金凌原本精神低落,听蓝思追娓娓读来,竟也逐渐被吸引了心神,一瞬不瞬地望着水幕。
蓝景仪喃喃道:“从前的莲花坞,居然是这样的……”
江厌离再也压抑不住,发出一声低低的抽泣。
金子轩在一旁手足无措,想要安慰她,却又不知如何是好,迟疑片刻,终于鼓起勇气,轻轻拍了拍江厌离的背。
江厌离仿佛毫无所觉,只坐在软垫上,低头默默地流泪。
金子轩小心翼翼地抬起手,在半空中僵了一会儿,又小心翼翼地落了下去。
——魏无羡年少的时候,常常在莲花湖之畔射风筝。
蓝忘机扶着魏无羡,让他与自己靠在一起,右手从腰后绕过,握着魏无羡的右手,一句话也不说。
魏无羡便将全身的重量都朝他倾了过去。
半晌,他道:“蓝湛。”
蓝忘机道:“我在。”
魏无羡道:“分明只是一年多前的事,我却觉得,好像是上辈子才有的光景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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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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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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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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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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