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这描述给人的感觉不太好。
金凌情不自禁地微微蹙眉,似乎有话想说,最终却吞了回去。
孟瑶垂首不语,看起来十分平静。
——紧接着金光瑶的便是金子轩的壁画。通常,家主为了强调绝对权威,都会刻意减少平辈名士的壁画数量,或者换一位技艺稍次的画师,使自己不被压一头,对这种行为大家都心照不宣,表示能理解。然而金子轩也占有四幅,竟与身为家主的金光瑶平起平坐。画中的俊美男子神采奕奕,傲气骄人,魏无羡下了车,驻足在前,看了一阵,蓝忘机也停了下来,静静等他。
金子轩回过头将他细细打量一遍,神情颇显复杂。
这打量之中,自然没有什么善意。可若要说恶意、乃至止于恶感,却也瞧不出来。
金凌表情晦暗地读至此处,停顿片刻。
这些壁画,他从自家进进出出时时可见,自然没有什么可留意的。“魏无羡”驻足观望的举动,却是让他情不自禁地生出一番审视与揣度。
魏婴这时在想什么?愧疚么?
他让温宁杀了自己的父亲时,心里又在想什么的?
思绪纷乱,翻涌不息。
有门生来引见,两人随之入了场。
——甫登金麟台,便是一片铺着细墁地面的宽阔广场,来来往往满是行人。……广场远处,九阶如意踏跺层层托起一尊汉白玉须弥座,一座重檐歇山顶汉殿气势恢宏地俯瞰下方,金星雪浪聚成一片花海。
忽然,孟瑶意味不明道:“我当年,便是在此处,给金氏家仆一脚踹了下去。”
他淡淡道:“金鳞台的门槛很高,台阶很长。”
金子轩的脸色微微一变,有些不好看。
聂怀桑道:“那孟兄,现在,你还想再爬上去么?”
孟瑶道:“聂二公子说笑了。原本我这辈子,头一个认真的想法,便是走上去,认祖归宗,让我父亲认可我。”
他垂下眼道:“不仅是先母遗愿,便是我自己,也盼着可以有一个名正言顺的出身、一展抱负。投入聂宗主麾下效力,既为建功立业,原也是想让我父亲看到我。”
他重新看向水幕,似乎有一点不甚明显的茫然:“但若是走到书中这等地步,却是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的。”
聂怀桑道:“这么大的变化,就是神仙,也未必想得到吧?”
孟瑶闻言,莞尔道:“诚如聂二公子所说,不敢妄比真仙。”
聂怀桑摸了摸手底的扇子骨,不再说话。
各家来人陆续进入金鳞台,蓝景仪道:“云梦江氏与清河聂氏也就算了,怎么还要把秣陵苏氏写上?还跟在咱们家后面,看着都怪膈应人的。”
蓝思追微微蹙眉,道:“想来自有道理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魏无羡心中一动,回想起先前小辈们说的:苏涉脱离蓝氏自立门户,顿时串联一处,脱口道:“掘墓人!”
余人视线聚集,他面不改色,只是复又以确定口吻道:“那个掘墓人,多半就是秣陵苏氏的宗主苏涉了。”
聂明玦道:“何以笃定?”
魏无羡道:“姑苏蓝氏自立门户的外姓门生,自然是熟知蓝氏剑法的。能成为一宗之主,修为远不及蓝湛,但也一定有支持传送符使用的灵力。这几点都对的上,只是也显单薄、不足以能指向他,但这天书几乎不会提及无用的人事,当初我和蓝湛救他,本没有必要,却将他姓名也写了出来,这里还要再点一次,那便是九成九跑不了了。”
聂明玦道:“仅止于此,仍不足为实证。”
魏无羡道:“再观后效便是。”
苏、聂、江入场之后,“江澄”与“蓝曦臣”寒暄,言语之中颇多带刺,直指蓝魏二人。
蓝景仪小声嘀咕:“江宗主可真是有够阴阳怪气的。”
江澄脸色顿时难看几分。
不等“蓝曦臣”回应,金光瑶已迎了出来。
这却是他在书中第一次真正露面。
——金光瑶长着一张很占便宜的脸。肤色白皙,眉心一点丹砂。眼珠黑白分明,灵活而不轻浮,面相很是干净伶俐,七分俊秀,三分机敏,嘴角眉梢总是着带微微的笑意,一看就是个灵巧乖觉的人物。这样一张脸,讨女人欢心绝对足够,却又不会让男人产生反感和警惕;年长者觉得他可爱,年幼者又会觉得他可亲——就算不喜欢,也不会讨厌,……右手往腰间的佩剑上那么沉沉的一压,竟压出了一股不容侵犯的威势。
诸人不约而同将这长长的一段描述与孟瑶本人一一对应,便觉出诸多相通与不同之处:面相确实一点不差,气度从容也不错,威势却是没有的,想来也要日后际遇、慢慢蕴养出来。
只有一点大约确凿无疑了——抛开了真实年纪不谈,“狡童”二字,放在这位敛芳尊身上,当真是无一处不适宜。
金凌也是随着金光瑶一起出来的,一照面便被他舅舅狠狠训了一顿。蓝景仪道:“原来你们在门口还有这么一出。敛芳尊果真非比寻常,见了魏前辈,眼睛都不眨一眨的。若是换了我……”
一句话没有说完。只要一想,他就忍不住抖了抖。
金凌骄傲道:“哼,你当然比不得我小叔叔,本来也没有几个人能和他比的!”
一旁的蓝思追闻言,脸上忧色隐现。www.xiumb.com
魏无羡摸摸鼻子,道:“‘我’还不知道莫玄羽这段往事,这算不算是已经露了破绽给敛芳尊?”
江澄嘲他:“那还用说?也不打听清楚了再来。”
蓝忘机淡声道:“探听不易。”
魏无羡道:“就是,这么尴尬的事情,就是有人知道,谁会当着本人明说啊?非战之过,你少废话。”
江澄:“……”
——入斗妍厅之后,沿鲜红软毯施施然而行,两侧的檀木小案边都侍立着点翠佩环的美貌侍女,……魏无羡见了貌美女子便总也忍不住要多看两眼,落座之后,在那侍女斟酒时冲她勾了勾嘴,道:“多谢。”
金凌脸色稍显古怪,一时居然升起一点同情之心,却也不知道是对那侍女,还是对“魏无羡”。
魏无羡点评道:“倒当真是兰陵金氏的作风。哎,可怜这个‘我’什么都不知道,就这么上了金鳞台。”
假装没有看见那句“见了貌美女子”云云。
蓝忘机轻轻看了他一眼,也不点破。
那侍女受惊之后,“魏无羡”也终于想起来自己现在正是给金鳞台以“骚扰同门”之由赶出去的。却也不觉得尴尬,反倒借机又凑过去与“蓝忘机”说小话。
说话间,金光瑶与其妻秦愫一并入席了。
说实在的,这场面其实十分尴尬。不过,三个当事人,金光瑶丝毫不显,“莫玄羽”茫然不知,秦愫则恐怕压根没有留意到,倒是避免了一场尴尬。
看到金光瑶对秦愫种种小心体贴,蓝景仪由衷道:“敛芳尊和夫人的感情可真好。”
金凌读到那句“作风与其父当年却有天壤之别”,很是不自在,为了掩饰,将原本三分骄傲提到了十分,道:“那还用你说?”
聂怀桑道:“孟瑶,你和这位秦姑娘,遇到了么?”
孟瑶温文道:“已有一面之缘。却无论如何想不到,与秦姑娘会有这等缘分。”
聂怀桑道:“姻缘天定、事在人为,倒当真不错。希望这一次,你和她也别错过才好。”
孟瑶道:“借聂二公子吉言。”
聂怀桑还要再说话,却被一声怒喝打断:“聂怀桑!!”
聂怀桑懵然道:“大哥?”
聂明玦沉着脸、几乎是一字一句道:“这就是你的出息?丢脸都丢到百家眼前了!!”
——宴毕已是晚间,清谈会第二日才正式开始,众人三三两两离开斗妍厅,门生们为诸位家主和名修指引了客居。因蓝曦臣瞧上去有些心事重重,金光瑶似乎想问他怎么回事,然而他刚走过来,开口说了一句“二哥”,一人便横冲过来,撕心裂肺地道:“三哥!!!”
——如此不成体统的家主,自然只有清河聂氏的一问三不知了。……聂怀桑大哭道:“上次的事解决了,这次还有新的事啊!三哥,我该怎么办啊!我不想活了!”
聂怀桑:“……”
聂怀桑道:“这、大哥,你先消消气……”
——他扶着聂怀桑往外走,途中蓝曦臣过去看个究竟,也被喝晕了头的聂怀桑一把拽住。……
这表述似乎颇有含义,未等聂明玦再出声训斥,魏无羡便摸了摸下颌,道:“我怎么觉得,这是怀桑兄有意为之呢?”
聂怀桑:“……”
聂怀桑顶着自家大哥的目光,一时居然条件反射地有点想哭。
魏兄啊魏兄,你这究竟是救我呢,还是在卖我呢?
聂明玦沉沉地道:“有意为之?”
魏无羡道:“是啊。赤锋尊你瞧,清谈会一结束,敛芳尊便可以与泽芜君独处了。敛芳尊显然是要问泽芜君心事,泽芜君不善隐瞒,若敛芳尊当真就是凶手,给他看出破绽、有了准备,岂不是要无功而返?而他这么来一出,刚好打断,这一晚上,敛芳尊是别想问什么了。而‘我’与蓝湛要查探,也就要趁今晚。”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聂明玦的表情却并未缓和,眉头反倒越蹙越深。
魏无羡心知,他这是一窍既通,便将先前的事一桩桩一件件都串起来了。
说到底,赤锋尊不喜弯弯绕绕,却非是不解。
半晌,聂明玦看了聂怀桑一眼,眼光沉沉,而后终是舒眉闭目。却是什么也没有说。
金光瑶走了,秦愫也向“蓝忘机”告退,带着侍女走了。“魏无羡”察觉到莫玄羽身上问题,遂独自找人探消息去了。
——蓝忘机听他胡说八道,摇了摇头。魏无羡道:“我去找人探个话,含光君你帮我盯一下江澄。他不来找我是最好,万一来了,你帮我挡一下。”
见到这句话,江澄的脸色隐隐有些难看。
然而若当真是……魏无羡会这样处处避开他,好像也没什么可指摘的。这样的态度,也反过来验证了前者为真。
他又想起那句“我不知道要对你说什么”。
心中倏尔既恨且痛。
“魏无羡”找了一圈,没找到人,反倒是金凌找上了他,两个人才说了几句话,刚要到重点,又被一群金氏子弟给打断了。
魏无羡道:“想知道点消息,还真是多舛。”
——说着却已有三四个少年上来,似乎要去按住魏无羡。金凌一个错步,挡在魏无羡身前,道:“别乱来!”
金凌对着自己当初的举动,表情纠结的几乎有些狰狞。魏无羡倒颇为开心:“知道护着我了,真是没白疼这大侄子。”
金凌低低道:“我要那时知道他是魏婴、我若知道……”
念了两遍,也没说要如何,径自继续。
——金凌哼道:“醒醒!他早就被扫地出门了!根本不是咱们家的门生。”
——金阐道:“那又怎么样?”
——这句“那又怎么样”可谓是理直气壮,听得魏无羡瞠目结舌。金凌道:“怎么样?你忘了他今天是跟谁来的吗?你要教训他?敢不敢先去问问含光君?”
金子轩皱眉道:“他们这算是什么态度?”
魏无羡道:“你们家人这样的态度很稀奇么?还是说他们对金凌着样很稀奇?”
金子轩陷入沉默。
这话他虽然不愿听,但似乎无从反驳。
若说金家人不是这样,只他熟悉的,金子勋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若说不该对金凌这样……兰陵金氏怎么也称不上人人兄友弟恭。
魏无羡却忽然意兴阑珊了。
说到底,金凌这样不合群,与他没有父母,脱不开干系。
不是他做的,却与“魏无羡”关系匪浅。
须臾,金子轩道:“金氏家风若如此,本该整顿。若不然,我……”
我也没有颜面说求娶江姑娘。
魏无羡未解他未尽之言,只道:“那是你的事。”
忽听蓝景仪道:“这样一看,魏前辈也是挺惨的。”
——金阐道:“这人不知廉耻纠缠敛芳尊,你还给他说话?”
——魏无羡当场便犹如被一道苍雷贯体。
金凌哼道:“上了莫玄羽的身,他应该受的,我小叔叔才冤枉呢。好端端的被莫玄羽纠缠上,闹得人尽皆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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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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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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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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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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