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老的声音隐秘地传递给桐娘。
桐娘莞尔一笑,“有些事能够躲过去吗?”
她不理会龟老的抱怨,指着旁边鹤发老者说道,“这位是岚松真人。”
李长青眼前一亮,拱手说道,“在下刚好要寻一些好品相的松针,若是早知道真人的住处,定当时常拜访。”
岚松真人本来想要挤出的假笑停顿在脸上,直接揪下一把雪白的鹤发,这些鹤发脱离岚松真人本体之后,化作缠绕着风岚之气的碧绿松针。
他赶忙说道,“贫道这里刚好有多余的松针,不用道友多跑一趟了。”
他挥动衣袖,将揪下的松针传到李长青的座位上。
李长青收了松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这怎么好意思呢,在下今天也没有带什么交易的东西,不如改天在上门赠礼吧?”
岚松真人连连摆手,“今天认识道友已经是在下三生有幸了,怎么敢让道友再登门赠礼,你这是要折煞我这把老骨头啊。”
李长青也没有继续调戏岚松真人,他转头看向刚刚出言的青年。
那青年将李长青目光望来,有种幼时才化形而出,遇到山中虎豹的致命错觉,明明对方比自己低了两个境界,明明自己没有错。
但是见到一团团扭曲地不成人样的因果孽缘盯向自己,青年仍然忍不住内心发怵。
桐娘赶忙缓场,她解释道,“长青道长,孔明和青鸾是兄妹,刚刚孔明也是护妹心急,道长不要放在心上。”琇書蛧
李长青微微一笑,“怎么会呢?”
几人初次见面,又因为忌惮李长青身上恐怖的孽缘,所以这场宴会并没有多热闹,反而显得有些干瘪,李长青也看出了几人的不适。
特别是龟老和岚松真人,如坐针毡,几次都想要起身告辞,若不是九难真人说自己如厕有些太假,李长青估计他们二人今天会一直待在厕所中。
他饮了几杯酒,起身告辞。
龟老和岚松真人赶忙举杯相送,等李长青离开望江楼最高处之后,他们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桐娘,两人化作两道流光离开。
孔明有些不解地看向桐娘,“桐姨,那道人死气沉沉,因果缠身,好不晦气,你邀请他作甚?”
因为兄妹俩小时候被寄养在桐娘身边,因此称呼其为桐姨。
桐娘素手一挥,这处顶层紫府的一方洞开,吹进湿漉漉的海风,她看向东海的方向,感叹道,“他虽然因果缠身,死气沉沉,我又何尝不是呢?自然有几分同病相怜。”
听到桐娘这番话,孔明一拍桌子,身后元气涌动,自然凝成赤红火焰,碧蓝冰霜,青色宝树,厚重山岳,炽白神兵,这五种天地元气又一一复原,化作青白赤黑黄五色,如同万千针毫,让人如刺在背。
“那海龙宫若是敢动桐姨,当真以为我们十万云泽无人吗?”
一旁的青鸾虽然青涩,但是也附和道,“就是,桐姨你得凤凰南明离火孕育而出,我凤族气运降生,那海龙宫难道想要挑起两族争端吗?”
桐娘摇了摇头,“你们知道我困在第四重楼已经有多久了吗?”
青鸾和孔明微微一愣,他们只记得自己出生之时,桐姨就已经是第四重楼的九难真人了,而且听族里的老人说,桐姨至少抚养了三代凤族。
桐娘微微一笑,“我们灵根一族,天生性命悠长,即使不成仙了道,活几千年也不过尔尔,我又天生机缘,托凤凰筑巢时的南明离火而生。”
“要知道那个时候龙口渡还是一片泽国,我是看着人类从泰山那边迁徙而来,在这里建造城市,一代代人生老病死,周而复返,如今已经有三千年之久。”
“三千年?”孔明有些吃惊,按理来说桐姨是灵根化形,得了南明离火,天资比他们都要高一筹,怎么三千年都没有迈过九难之境?
桐娘也看出了孔明的疑惑,她笑着说道,“九难说难不难,说易不易,气运全消,劫难临身,因此才想着反补天地,脱离小我,成就大我。”
“而我这些年,虽然气运全消,但是一直有着凤凰遗泽气运,因此即使当初天地大变,我也靠着南明离火的重生之能挺了过来。”
“但这次不一样,这次是我的劫难,也是我的机缘。”
她看向繁华的龙口渡,看着萧瑟的梨花巷,从净月潭看到了城隍庙,微微叹息道,“我看着这里一点点从无到有的建立起来,怎么能够看着这里从有到无被湮灭成为历史的灰烬呢?”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儒家那些人说错了,我们草木可比人有情多了。”
······
龙口渡县衙内,一位位官吏行色匆匆,脸上都密布着寒霜,随着各地消息的传来,如今大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外面天光因为阴云而显得昏暗,主殿之上点燃了一枚枚香烛,县尊刚觉得灯火有些昏暗,想要吩咐左右换烛火,这时候才发现立于眼前的高大身影。
他大惊失色,“你怎么来这里!”
随后他目光瞥向两边,不知道从何时起,左右的身影就消失不见,他重新镇定了下来,目光凝重,语气不满,“你有什么事让小翠带话给我就行了,现身于府衙之内,不怕别人看到吗?”
来人盘腿直接坐下,被挡住的烛光重新变得亮堂起来,“被看到又如何?我身为龙口渡第一帮派的帮主,见县尊大人再正常不过。”
“海河帮?”楚当河冷笑着看向面前的卢横江,“你这手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可隐藏地真好,谁能够想到龙口渡原本嚣张跋扈,不过走低蛟的卢帮主,居然有这这么深的心思。”
“卢真观那个蠢货比他哥差远了,他看似夺了你的海河帮,实际上你通过他已经完成了多少布置了?”
卢横江笑而不语。
楚当河目光在卢横江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有的时候,我都怀疑你这张脸下面隐藏得到底是什么,说吧,这次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卢横江微笑着说道,“龙宫想要通过我和县尊大人搭线。”
楚当河双目精光闪烁,内心翻涌的情绪和算计如同东海上的波涛一样汹涌,他因为紧张,迟疑,害怕,兴奋的声音变得沙哑,“我不可能帮助海龙宫从内部攻破龙口渡。”
卢横江没有意外,他点了点头,“这是自然,龙口渡县印既是道种,也是束缚,县尊大人受限于县印,当然不可能背叛龙口渡······”
“而我就是来帮县尊大人做到这一点的。”
卢横江的声音变得诡秘起来,眼前烛火晃动,一层层阴影如同暗潮涌向楚当河的灵台,“为政一方,不入二楼,但如今大劫将至,天下纷扰,大周,江南五姓,阴罗天子,海龙宫,乃至于幽冥妖魔,各大势力相互纠葛,才演化出了如今的天下大劫。”
“而县尊大人认为自己一个小小的第一重楼,能够在如此大劫中活下来吗?或者说县尊大人以第一重楼之身,强行催动龙口渡官印,经过这次海潮,还有多少阳寿可用?”
卢横江盯着楚当河花白的两鬓微笑着说道。
楚当河转头看向跳动的烛火,烛火如镜,映照出他如今憔悴的模样。
儒家本身就不强调性命修行,所以即使入了第一重楼,也不过精神比普通人好一点罢了。
楚当河苦学三十载,为官二十载,才做到了现在这个位置。
若是天下没有大乱,他倒是可以安安心心等待升迁,留下为官一地的美名。
但是现在不同,如今大劫将至,他需要经常催动龙口渡官印镇压一地,虽然阿这官印带给他强横的紫府之力,但以第一重楼之人借取远超自身的力量,不可能没有一点反噬。
特别是接下来的海潮,若是海龙宫真正下定决心拿下龙口渡,他就算不被紫府修士击杀,也会被官印活活吞噬。
突然他灵台之上的官印仿佛化作了一个黑洞洞的巨口,向他吞噬而来。
“不!”
楚当河大惊失色,卢横江一把抓住楚当河的手,将他从道种邪念中拉了出来,“县尊大人不用担心,不是你对不起龙口渡,而是龙口渡对不起县尊大人你啊。”
“你为这里即使付出了全部,你又能够得到什么?城隍之位?别想了即使县尊大人死后,魂魄最大的去处,也是被县印吞噬,留给下一为县尊。”
“这就是道种啊。”
他语气带着感叹,用事实扩大楚当河内心的恐惧。
看着已经越发变得惊疑不定的楚当河,卢横江突然笑着问道,“大人,城隍法域碎片可还好用?”
听到城隍法域碎片,楚当河神色一变,刚刚的惊慌,担忧,害怕,等情绪消失得无影无踪,面无表情,身上的官服变得厚重无比,气度威严,仿佛庙堂里的泥塑。
卢横江拍掌大笑道,“楚大人刚刚的演技也让在下佩服之至,要不是早就知道楚大人吸纳了一块城隍法域碎片,做出了选择,恐怕我也会被楚大人刚刚的表情骗到,认为楚大人不过尔尔。”
“儒家讲究修心,若连自己要什么都不知道,我楚当河也没有资格成为一地主官。”
楚当河神色淡然地说道,随后不咸不淡地问道,“你是从哪知道我得到了一块城隍法域碎片的?”
“小翠?”
他微微摇头,“不对,小翠本来就是我用来消除你戒心的,我对她提防有加,她一个小小的第二重楼妖魔,绝对不知道城隍法域的事情。”
突然大殿变得幽深起来,厚重的地脉之力化作一只巨型龙爪,隐藏在大殿地下,随时准备出手,一击毙命。
卢横江感受着大殿的异变,丝毫不在意地说道,“这试探就不必了,现在的问题是,楚大人想要和哪一方联合,阴罗天子?幽冥邪魔?还是海龙宫?”
楚当河神色不变,“那为什么我不能够继续坐稳龙口渡县尊?”
卢横江哂然一笑,“城隍乃是阴世神,楚大人如何能够同时为阳间令?”
“龙口渡县尊,气运需要仰仗五姓,紫微龙气需要仰仗大周,您夹在两者中间,两边都不会信任您,又有如此大劫临身,楚大人做得稳县尊的位置吗?”
楚当河目光幽深,挥动衣袖,散去地脉之力,叹息道,“非是我负天下,而是天下负我,真是时也命也。”
他心性坚定,当年寒窗苦读,从一介落魄秀才,坐到如今的位置,中间经历的苦难不足以为人道矣。
自然,他更不可能放弃眼前的一切。
楚当河对卢横江拱手说道,“那阁下一位我应该投靠哪一方?”
卢横江微微一笑,“首先排除的是幽冥邪魔,他们给不了大人正神之位,至多不过将你转换为邪魔之属,反倒让大人失去了最大的依仗,以后任人鱼肉。”
“至于阴罗天子魏文帝,虽然看似不错,但对方隐遁幽冥,有着满朝文武辅助,本身早就立下了罗华城隍,而罗华城隍的位置又和龙口渡重叠,也没有给你的尊位。”
“龙宫确实是不错的选择,虽然他们搅动海潮,表面上目的是攻破龙口渡,但实际上不过是想要夺取人道气运罢了。”
“因此他们不会如同一般的妖魔一样滥杀无辜,同时还需要人道神祇辅助治理一方,而如今龙口渡又有着龙门这件至关重要的事物,我想楚大人早已经做出了选择吧,只不过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和龙宫联络,因此才有在下今日前来。”
楚当河久视眼前之人,哈哈一笑,“卢帮主这口才,不入纵横家真是可惜了,我见过尚家传人尚书文,和卢帮主一比,他不过是草包一个。”
卢横江看着楚当河同样笑而不语。
楚当河确实心机深沉,自己甚至想要用道种魔念之法击溃他心智都很难办到,但是他得到那片城隍残域,没有克制内心贪念之时,一切就已经注定了。
这世间,还有谁比自己更加了解龙口渡城隍法域呢?
卢横江目光看向县衙之外,看向李府的方向,微微一笑,是时候该收割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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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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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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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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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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