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鳌的性命算是保住了,可是陆吾还是打错了算盘。她本想假意投诚,等旋鳌解了燃心蛊的毒,伤势再一好转,凭他二人之力想要逃出江离的掌控是不难的。可是她根本没想到,燃心蛊的毒是无法解的。当时从江离的瓷瓶中飞出的那数十个红火的亮点,其实是千万只蛊虫。它们一进入旋鳌的体内便以惊人的速度疯狂繁育,不到十二个时辰便已经布满了他全身上下的每一寸经络。只要江离施展“离火燃心咒”催动蛊虫苏醒——或者它们受到外界的扰动自己苏醒,那么每一只毒虫就立时成为一颗滚烫的火星。亿万只毒虫被同时唤醒的后果是不堪设想的,如同亿万颗火星汇聚起来融进了旋鳌的血液里,将周身之血瞬间变成了岩浆。所以一旦毒发,他立刻便如同烈火焚身,每一个瞬间都生不如死。
唯一能够暂时镇压住旋鳌体内蛊虫之物,就是江离给的红色药丸。可是江离的药丸从不会轻易给出,只有当陆吾完美地完成了任务,才会得他赏赐一颗。曾经的陆吾,如今的锦娘,从此便成了江离手中一把好用的工具——替他杀人、替他扩张苍冥山庄的版图和影响、替他实现一个又一个不为人知的筹算和阴谋。江离对这个下属非常满意,所以旋鳌体内的毒也便很少发作了。
最开始的时候,旋鳌想过一死了之。他死了,锦娘便再无所顾虑,何况对于无相宫的护法来说,能为护教而身死,只有无上的荣誉。可是他毕竟尝过了七情六欲,经历了过九死一生,再求死之心本已不似先前强盛。而江离又将金银所能买到的人间极乐尽数堆到他眼前,他又岂能不一心求生?
终于有一天,他提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来见江离,对他说:“新月赌坊的掌柜我已经杀了,从此以后,我就是苍冥山庄新月赌坊的掌柜。”
江离听了哈哈大笑,连声道“自然自然,很是很是”,又说:“我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只要你和锦娘全心全意替我做事,我保证皇帝过得也没有你们舒服。从今天起,‘旋鳌’这个名字弃了吧——”
“从今天起,我叫‘青山’。”旋鳌打断他。
起初,锦娘和青山二人都以为江离给的红色药丸是某种镇压毒性的药物,可事实远不止他们想得那样简单。原来,那些发作起来使人痛不欲生的燃心蛊虫都是雄蛊,而江离给的红色药丸之所以能够压制住它们,是因为那药丸里包藏着数以万计的雌蛊。药丸被青山服下后,雌蛊大量涌出,与他体内的雄蛊肆意交配,这才使得那些躁动异常的雄蛊得以镇静。可是这样一来,更多的蛊虫便被繁育出来。虽然雌蛊繁育后代之后便会死亡,可是雄蛊的数量却随着每一次服药而大量增加。因此,青山体内的剧毒每一次发作都比上一次要更加剧烈而痛苦,两次发作的间隔也越来越短。二人明白过来时已经太晚了,因为青山已经彻底离不开了那药丸,除了继续饮鸩止渴以外,再无别的办法。
随着青山中毒越来越深,江离赐药的条件也变得越来越严苛,交办的任务也越来越难。江离素来喜怒无常,只要事情办得稍不合他心意,他便勃然大怒,那么青山的药自然也就断了。可是锦娘总是能够为他按时讨来药丸,只因为她发现了江离的一个怪异的癖好。
这个怪癖她是听吟盏和桃夭说的。她们告诉锦娘,在江离发怒的时候,只要脱光了衣服让他用鞭子狠狠地抽上一顿,等他抽痛快了,那么他是有求必应的。锦娘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她们两人身上的鞭伤都是这样留下的。这一招果然十分奏效,每次鞭刑之后,江离总是很好说话的。有时候他亲自动手,有时候他让手下动手,可不论怎样,只要锦娘被鞭子抽得血肉模糊,江离都变得兴奋异常。她胴体上绽开的皮肉,还有她忍痛时低声的呻吟,无一不能激发起出江离某种扭曲的快感。
聆花楼告竣以后,锦娘将青山安置在了顶楼。她命人从极北苦寒之地百丈深渊之下采来无数块至阴致寒的坚冰,将整层楼填成了一个巨大的冰窖。青山藏身在这冰窖之中,体内蛊虫为寒气所镇,便不那么容易发作了。
聆花楼上下一共七层,江湖上人人都知晓这里向来以层高区分客人的尊卑,能够在越高的楼层上宴饮,表明客人的身份就越尊贵。可是没有谁见到过有哪位大人物曾被请上过第七楼,饶是权倾朝野的国师也只登上过六楼。是故人人猜测,莫非定是要皇帝老儿亲临才能登顶用宴?莫非那聆花楼的第七楼比皇宫还要奢华?可谁又能想到,这古怪的规矩不过是老板娘为了保护自己的丈夫而设的。而聆花楼的顶层更是除了坚冰什么也没有。
锦娘从没有见过江离的真面目,也不知道那个漆黑诡异、耸立着两排神像的大殿究竟是什么地方。她从来不能主动求见自己的主子,而只能等待江离召见她。当锦娘在某些不起眼的地方——枕头旁、首饰匣或者绣鞋里——发现一张黄色符纸的时候,她便知道,那就是江离的诏令。她将符纸烧掉,一阵猛烈的飓风瞬间破窗而入将她缠住。在一阵短暂的窒息和晕厥过后,意识重新恢复时,她便发现自己又已经站在了那个悬浮着浓稠黑暗的大殿里。接着,江离捉摸不透的缥缈声音便如影随行:“你来了?”
江离从不会同时召两名下属觐见,这是因为他除了自己以外谁也不相信。所以每个下属都只知道自己的任务,只有他自己才掌握着通盘的计划。锦娘和青山从不会私下交换自己的任务,因为这是被江离明令禁止的。也不要妄想能够瞒住他,因为他总是有办法知道他想知道的任何事情。
可是这天,当锦娘再次被召进大殿的时候,却发现青山也在。她微微一怔,没有跟他说话。江离带着笑意的声音从高台的帐幔中传出来:“你们二人平日在聆花楼朝夕相对,怎么来了我这倒像谁也不认识谁似的?”
锦娘心神一慌,将青山安置在聆花楼一事本是她自作主张,莫非江离此时便要追究?可江离接下去却说:“今天叫你们两个来,是有件事情要你们去做。”锦娘悄悄松了口气,颔首道了声“是。”
就在此时,百十道疾光突然从高台上俯射而下,汇聚到青山和锦娘面前,成了一个圆桌大小的发光球体。这球的边缘光芒耀目,而球的里面却渐渐浮现出一个画面。锦娘和青山对了个眼色,他们识得这是“悬尘之镜”,是一门能够短暂呈现施咒者记忆的上乘咒术。
二人凝神去看镜中的画面,画面中是一位官派老爷打扮的中年男人,右手领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肩膀上骑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三人有说有笑,似乎是在逛花灯节。
“看见了什么?”江离问
青山和锦娘面面相觑,锦娘回道:“属下不懂。”
“仔细去看那男孩脖子上挂着什么。”
经过江离的提醒,二人再凝神去看时,几乎同时惊呼了一声。他们当然认得男孩脖子上挂着的物什,那正是“昆仑哨”。
“他怎么会……”青山难以置信地看着锦娘,发现对方也在用同一种眼神看着自己。
江离道:“我记得你们说过,当年都将自己随身的武器给了大护法烛龙。”
“但他绝不是烛龙。”青山说。m.χIùmЬ.CǒM
“我可没说他是烛龙。”江离道,“但是他脖子上的‘昆仑哨’又是从何而来?总不见得是捡的吧?”
大殿里一片死寂,二人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海沸江翻。他们早就听说烛龙在垂云峰的雁去台上被各大门派逼得走投无路,纵入了泥犁鬼门。那泥犁鬼门之中怨灵无数,凶险至极,便是大罗神仙也万难死里逃生。可若烛龙已死,那孩子脖上的昆仑哨又是从何而来?莫非他还活着?那么他们这两个无相宫的叛徒还能继续活着吗……
二人正惊疑交加时,又听见江离接着说:“这个男孩是当今靖安候的公子,名叫上官万川。你们看到的,正是十年前他与父亲、姐姐逛花灯时的画面。”
“十年前?”锦娘惊道。
“不错。”江离说,“十年前我便发现‘昆仑哨’出现在了王城,可是这几年我派了很多人去调查,却始终难有进展,而且派出去的人一个也没有回来。”
锦娘和青山双双不语,因为这实在太过蹊跷。以苍冥山庄的实力,要想调查什么人什么事,一个月的时间已经算慢了。何以调查一个孩子竟至数年无果,更折损了那么多高手。锦娘又想,自己和青山入江离麾下也已经有十几年了,而“昆仑哨”在王城出现、山庄又秘密派人多番打探等诸事,他二人竟被瞒得一无所知。想来若不是江离眼下无人可用,也断然不会让他们知晓此事。于是她问:“主上是怀疑……”
“我怀疑什么你并不需要知道。”江离打断她,“这么多年调查下来,虽说收效甚微,但也并非毫无进展。自烛龙坠入泥犁鬼门后,《连山笈》的线索就彻底断了,无相宫也在江湖上销声匿迹。而‘昆仑哨’是你们无相宫护法的东西,它突然出现在王城,很难不引起人们的注意。有人甚至不惜用那孩子的性命来试图引出‘昆仑哨’真正的主人,进而想借机顺藤摸瓜,找出《连山笈》的下落。”
光球中的画面随着江离的声音开始变换,正中央出现了一名断了左臂的少年。江离接着说:“上官万川曾在元宵节的灯会上被一群西域来的舞娘下了剧毒,紫霄铃。”
“紫霄铃?”锦娘不由得惊呼一声,“那不是白夜城的……”
“不错。”江离说,“紫霄铃之毒非下毒者不可解,而当今世上还懂得使用紫霄铃之毒的就只有西域白夜城了。上官万川中毒以后,画面里的这名断臂少年,曾在数日之间穿越大漠,闯进白夜城,又逼着城主薛鹤飞交出了解药。这是何等的本事?”
“可他也不是烛龙。”青山说。
“不忙。”江离说,“对于一个咒术师来说,改变容貌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是他断了条手臂。”
“那又如何?”
青山笑道:“主上可知道青麟神使烛龙最厉害的招数是什么?”
江离没有说话,用沉默催促着他的下文。
“三世麟魂甲。”青山接着说,“那是一种异兽的鳞片,有传说是三百年现世一次的麒麟的鳞片。这些鳞片从小被种在烛龙的身上,以其自身精血和灵赋喂养,早已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一旦他的身体遭受到兵刃的攻击,这些鳞片便会像本能一样立即出现,成为刀枪不入的护甲。”
“这世上竟还有此等玄奇的宝物,有意思。”江离赞赏道,“所以你是说——”
“有麟魂甲护体的烛龙是不可能少一条手臂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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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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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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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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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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